第59章 逃宮
當憐月殿再次恢複以往的繁華景致時,殿中的各個角落出現的已然都是一些新面孔,白雪憐并不識得他們。而蝶衣也不知去了哪裏,在後來的日子裏她再也沒有見到過她,她想她許是完成了任務,已經回到聖影門了。
解禁後的幾天裏,她從宮人的口中聽聞了林夕諾生得一女,此女嬰嬌俏可人,甚是得皇上的喜愛,并且荷妃故去後,小皇子也過繼給了林夕諾,雖然她自産後身體一直不好,但如今,她也算是兒女承歡膝下,也許,她也是幸福的吧。在聽聞這些之後,白雪憐只是輕輕一笑,也并未去打擾她,而她也未曾來看過她……并且這麽多天以來,也沒有人來催促她前去向太後請安,她心下不免疑惑,并且也甚是想念太後,便欲攜了宮婢去看望太後娘娘,卻怎知得到的卻是太後于半年前已然薨逝這樣一個如晴天霹靂的消息。初聽消息時,她是震驚到了極點,沒有再聽宮婢們的話,拔腿便向着清慈宮奔去。
她心下是不信的,一年前,她的姨母還好好的同她說話,同她玩笑,甚至她們還一起走過皇宮大大小小的地方,可是,不該,不該是這樣,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就這樣沒了呢?怎麽可能就這樣沒了呢?!她不信,她不信,除非她親眼見到!
待她跑到清慈宮時,那裏的滿目瘡痍,斷瓦殘壁,雜草叢生的場景就這樣冒冒失失的撞進她的眼眸中,她頃刻就這樣呆傻住,看着眼前蕭索的場景,突然之間放聲大哭,哭聲大到仿佛在震動着清慈宮中的每一塊土地。林夕諾靜靜地站在一片半塌的牆垣處,看着不遠處恸哭失聲的女子,難過突然溢滿整個胸腔,她擡手捂住痛成一片的心口,靠着牆壁,緩緩滑坐下身,顫抖着孱弱的身子,終究是掩住口,無聲痛哭起來。
“不!”白雪憐突然擡起頭,眼眸中滿滿的不相信,“姨母不會死的!她不會死的!她怎麽可能會死呢?怎麽會呢?!一定是李如情,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白雪憐迅速的爬起身,向着雪華宮踉踉跄跄的奔跑而去。林夕諾看着女子的背影,張了張嘴巴,卻是難過的說不出來一個字。
“李如情!李如情!你給我滾出來,滾出來!你這個賤人!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姨母,是你害死了她!我不會放過你!我不會放過你的!”
本是坐在石凳上的女子,卻被白雪憐拉住頭發拽到地上,“啪啪”兩個巴掌落下來時,可吓壞了一幹奴才們,站在原地卻是半天沒反應過來。
“你們這些狗奴才,瞎了你們的狗眼了嗎!還不快把這個瘋婆娘給本宮拉開!”
“誰敢過來!都給我滾出去!滾!”
白雪憐轉過頭,赤紅着一雙眼睛瞪向那幫奴才們,奴才們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咕咚咕咚”咽了幾口吐沫,兩股顫顫,不一時,便全數退了下去,于是整個雪華宮的庭院裏,只剩下了白雪憐和李如情二人。
“林惜憐,你瘋了你!”
“對,我是瘋了!我是被你給逼瘋的!是你逼得我成這樣的!”
她恨恨地拽拉着李如情的頭發,李如情倒在地上,頭皮傳來一陣一陣的抽痛感讓她幾乎忘卻自己是一個會武之人。
“李如情,你知道嗎?你就是一個賤婊子!上官淩楓壓根就不喜歡你,你這樣自作賤,誰會看得起你!誰會看得起你!啊!難道你不覺得丢人嗎?我白雪憐都為你感到羞愧!”
李如情沒有聽懂她在說什麽,她只覺得頭發仿佛要與頭皮分家了一般,她痛得火氣“蹭蹭”往上直竄,她突然催動內力,狠狠地将白雪憐揮打到一邊,女子因這力道,摔得翻滾在地上,她一聲悶哼,口中已然有鮮血吐落。白雪憐擡起手一把抹去唇邊的血液,恨恨地看向李如情,憤聲怒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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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情,你殺了我姨母,你會不得好死!你會不得好死的!”
李如情站起身,沒有拍去衣服上的灰塵,而是居高臨下的看着白雪憐,待聽到白雪憐的話後,她突然冷冷一笑:
“你認為是我殺了那個老太婆嗎?哼,我倒還是真想親手宰了她!她算個什麽東西!她說是我害死了華妃,是我害得林夕諾流産!?她竟然臉不紅心不跳的把所有罪責都推到我的身上!我不否認,我确實要害林夕諾的孩子,可是我沒有害華妃,我什麽都沒有做,什麽都沒有做!那個老太婆自己點火把自己燒死了,她自己燒死了自己,卻又把罪名推到我的身上!她是想置我于死地,她想殺了我!她想讓我被世人所唾棄!所不恥!不過,她休想!她休想!”她狠瞪着白雪憐,模樣有些癫狂,眼裏卻是有淚光浮現,“她算個什麽東西!她算個什麽東西!我李如情命可長着呢!我的命長着呢!老太婆,你這個死老太婆!你看看,你看看,我還活着,我還活得好好的!哈哈,我還活着,我還好好的活在你兒子的後宮中呢!哈哈哈哈……”
白雪憐呆呆地看着她,突然之間,她的心中湧起一股憐憫,她開始對眼前的女子産生了同情。在這場宮鬥中,她也只是個可憐的犧牲品罷了!白雪憐慢慢地爬起身,搖搖晃晃的離開了雪華宮,沒有再理會身後癫狂的癡笑聲……
後來的幾個月裏,白雪憐再也沒有出過憐月殿,她心中的悲哀、難過、痛苦如潮湧,像是要将她整個的淹沒,就算她拼命的掙紮,也浮不上來半分。
她自私的想,如果上官淩楓就這樣一直将她關在憐月殿中,一輩子都不放她出來,雖然生活苦了點,可是她能這樣平平靜靜的過完此生,這樣,她便什麽也不會知道,她便也不會這樣痛苦的快要死掉!
當她以為再也沒有比這件事更糟糕的事情時,她又再次聽到了一則讓她差點崩潰的消息。那是一個午後,白雪憐倚在幾榻上小憩,正在将睡未睡之際,忽聞殿門外斷斷續續的傳來當值丫鬟們的小聲談話聲。
……
“你聽說了嗎?邊關的戰事極是緊迫,皇上要禦駕親征呢!”
“什麽?禦駕親征!?”
“嗯!宮裏、宮外現在都傳遍了!昨日我遇到琴嫔娘娘跟前的小丫鬟時,我聽她說,她為琴嫔出宮置辦針線脂粉時,城裏的老百姓們都在議論這件事呢!”
“那皇上大概什麽時候走?”
“不清楚,大概就在這兩日……”
……
白雪憐驚怔,騰地一下從幾榻上坐起身,數以萬計的惶恐襲上心頭,她感到自己就像是被人按住了腦袋浸入水中一般,那窒息的感覺壓迫着她的整個胸腔,她痛苦的生死不能。
她握緊纖嫩的粉拳,突然揚聲朝着殿門外道:“杏兒!”
僅一瞬,外面的談話聲便停了下來,陽光灑進殿門內的瞬間,一個粉衣宮婢也随之步了進來。
“娘娘。”
“問下皇上今晚有沒有空,我想請他今晚到憐月殿用膳。”
“是。”
杏兒恭敬的退了出去,大概過了半個時辰之後,杏兒回來了,一臉的失望。
“皇上說他今夜答應了皇後娘娘,要在鳳翎宮中用膳,皇上還說,他……改日再來看您……”
白雪憐沉默了半晌,突然輕輕一笑,呢喃道:“上官淩楓,你和諾兒是在避着我嗎?”
“娘娘您在說什麽?”
“無事了,你下去吧。”杏兒正欲轉身離去時,白雪憐突然喊住了她,“今日我想好好休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拿來煩我。”
“是,娘娘。”
杏兒應聲而去後沒多久,白雪憐又将她召了進來。
“你出宮為我置辦一些脂粉吧,我很久都沒有好好打扮打扮了。”
杏兒不疑有它,上前幾步小心翼翼的接過白雪憐手中的腰牌,轉過身正欲離去,白雪憐卻是拿起事先準備好的木棍,朝着她的後頸狠狠地敲去,杏兒一聲沒吭便昏了過去。
“杏兒,對不起。”
白雪憐輕聲說着,放下木棍,動手脫去了杏兒的衣服,又将自己的衣服脫下為她換上,最後,她将杏兒弄到了她的床上,然後将她的身子側向內側,為她蓋上了錦被,又為自己梳了一個宮婢的發髻之後,她才走出憐月殿。因着她與杏兒身材相當,杏兒又不是什麽多話之人,所以當她低着腦袋走出憐月殿的時候,也并沒有過多的人在意。
一路膽戰心驚的走到了宮門後,守門侍衛盤問道:
“幹什麽的!”
“為帝妻娘娘出宮置辦一些脂粉。”
她将手中的腰牌舉給侍衛看,侍衛們沒有再說話,放了她出去。出了宮門很遠之後,白雪憐吓得按住突突跳動的的胸口,不多時,便走上了人來人往的熙攘街道上。
都城的街道上雖然依舊如往昔一樣繁華熱鬧,可是人們急切的腳步,緊鎖的眉間,以及空氣中充斥着的緊張與窒悶的氣氛,明顯的可以看出這場戰争帶給人們的惶恐與不安。就連白雪憐身邊三三兩兩走過的人,也在低着腦袋,小聲的交談着這場戰争的惡劣情勢,每個人臉上充滿着濃濃的擔憂,心事重重的模樣讓白雪憐的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哥哥,哥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她腳步很快的走到一家成衣店,購了一件與她身材相當的男裝,出了成衣店之後,她又買了一匹馬,備上足夠的幹糧和水,便朝着邊城出發了。她日夜兼程,又怕被上官淩楓發現,便從最遠的路繞去邊城。趕了好幾天的路,她早已疲不堪言,她想休息,睡上很長很長的時間,可是她一想到哥哥危在旦夕,她的心髒便止不住的慌亂,然後更是加快了馬速。以她這樣的速度,馬兒早已不堪重負,五天之後,終是禁不住這樣的奔波勞累,癱倒在地,不住的抽搐,口吐白沫,而白雪憐也被抛下了馬,渾身上下像是散了架的疼。她看了看倒地不起的馬,咬緊下唇,別過頭,硬生生的将自己的憐惜咽下,慢慢爬起身,獨自一人步上了前進的道路。
她背着重重的包袱,在烈日炎炎下,走得極是艱辛,腳上磨出了水泡,手心長出了老繭,随着日子的不斷流逝,她的包袱越來越輕,食物也便越來越少,就連水壺中的水,也被喝得一滴不剩,盡管如此,她依舊沒有看到邊城的輪廓,最終,她終是體力不支,倒在了黃沙滾滾的沙漠中。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已然身處在一間狹小、破舊的小屋中了。
是一對羌鼎族的夫婦救了她,他們說的話她聽得并不太懂,但是最終她還是從他們不太純熟的漢語中聽出她被救的經過。他們本是要來邊城尋親的,卻在來邊城的路上看到昏迷的她,便把她帶到了邊城,因着他們沒有孩子,也沒尋着自己的親人,他們說他們救了她,也算是有緣,如果她不嫌棄,便喚他們“阿母,阿爹”,白雪憐甚是歡喜,她又有了爹娘,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又有了自己的爹娘,這怎能不叫她開心?
所以她總是跟在他們的身後,穿着阿母親手為她縫制的漢族女裝(其實在他們救了她的當天,便知了她是女子的身份),阿母前,阿爹後的,叫的他們笑得合不攏嘴。他們白天便在城裏擺攤賣一些新鮮的羌鼎族人特制的糕餅,味道好極了,白雪憐尤是愛阿母的手藝,那些邊城的老百姓們也是愛極了這些糕點,每天他們的攤位前總是那麽的熱鬧,但是阿母每次做的并不多,一賣完,便收了攤,回家了。
饒是如此,戰争的陰影一直盤旋在每個人的心中,他們整天提心吊膽的,縱使是玩笑,過不多久,濃重的憂慮便又襲上了他們的眉眼。白雪憐也是每次在阿母收了攤位之後,跑到巡城的侍衛那裏,求着他們讓她去見見将軍,亦或是說一些将軍的近況,可是他們總是敷衍着說:“現今戰事繁忙,将軍無空見你!”要麽就是:“将軍豈是你們這等小百姓想見就能見到的!”。每個人都不願意多談如今的戰況。所以白雪憐總是無‘獲’而歸,神情止不住的沮喪,回去之後阿母和阿爹見到她這模樣,也并沒有多問,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糕餅來逗她開心。
她想,如今的她也是幸福的,她有阿爹阿母的疼愛,并且又離得哥哥這樣近,她該知足,只要哥哥平安,在往後的日子裏就算再也見不到他,也……沒有關系的。
她是這樣以為的,可是她不曾想過,也沒有料到以往那個清冷,溫淡的水兒,卻變成了如今這樣一個殘忍不擇手段的皇甫歆淚。
那一晚,濃黑的夜色下,人們都已進入了夢鄉中時,突然有尖叫聲響起,叫聲尖利短促,瞬間便歸做了平靜。可是過不了多時,又再次有尖叫聲響起,而後是淩亂嘈雜的腳步聲,嬰兒的啼哭聲,人們驚恐的大叫聲,以及一些噼噼啪啪的像是火燒的聲音……這些一切的一切交織纏繞在一起,使這個寂靜的夜突然變得緊窒恐怖起來。
當白雪憐和着阿爹阿母來到街上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混亂不堪的情景。在白雪憐還來不及驚訝之時,便聽到有人喊道:
“一個都不要放過,全都給我殺了!到時候公主定會重重有賞!”
白雪憐心驚。
街上到處都是亂糟糟的情形,人們四處逃竄,擠擠嚷嚷的,不時的發生着踩踏事件,人們痛苦的哀叫聲,孩子害怕的嚎啕大哭聲,血光飛濺的場景,全都清晰的傳入白雪憐的耳中、眼中,白雪憐震驚的僵立在原地,像是被釘子釘住,再也不能挪動腳步。
公主?是誰?哪個公主?水兒嗎?
“雪憐,快讓開!”
怔忡間,白雪憐被人一把推開,倒在地上後,身上的疼痛讓她猛然驚醒。
紅,刺目的紅,從女人的後背胸膛汩汩的湧出。白雪憐驚怔,眼淚不由自主的從眼眶中滴落的瞬間,她突然跪爬着來到那一直待她和藹的女人面前,張了張嘴巴,過了好久才猛然嚎啕大哭起來。
“阿母!阿母!阿母……”
接着又有人在她的耳邊慘叫出聲,而後倒在了她的身上。她突然止住哭聲,後背上有汩汩的熱流傳來,黏糊糊的浸濕了她灰白的布裙。她看到有黑白條紋的衣袖垂落在她的眼前,并着那張厚實的大掌沾滿血跡的在她的眼前晃落,她還能夠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油煙味,她還能夠感覺到他身上漸次冰涼的體溫……她還聽到了那個殺了他的“劊子手”得意洋洋的大笑聲……
“公主果真是神機妙算,此一夜襲,定會讓林希哲大亂陣腳,軍心散亂,心思更會全放在城中,安撫傷亡的老百姓,到時候我初雪國取勝的幾率更是大了!哈哈哈哈……”
……
“不!”
白雪憐突然大吼,很快的從阿爹的庇護下爬了出來。女子雙目通紅,眼底有着惡狠狠地瘋狂,她突然向着那個哈哈大笑的男人奔去,男人驚訝,揮刀向着她的肩上砍去,女子跌倒在地,男人又再次揮刀直下,女子擡手握住刀柄,發了瘋般的瞪向他。男人許是被她的眼神吓到了,怔怔的松懈了力氣,白雪憐很快的爬起身,趁着他愣神的瞬間,奪過他手中的長刀,向着他的胸膛刺去,男人回身,擡手打掉她手中的刀子,一掌重重打到她的胸前,她哇的一下吐出大口的鮮血,盡管如此,她依舊擡起發紅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他媽的,老子看你是活膩了!”男人蹲下身,細細地打量起她的臉,而後突然笑道,“吆,不錯,可是個絕色美人啊!只要你向老子求饒,老子保不定會放了你!”
“呸!”白雪憐碎了他一口,鮮血混合着口水飛濺到他的臉上,“你殺了我阿爹、阿娘,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替他們報仇!”
“就憑你這模樣也想殺了我?”男人嗤笑一聲,擡手抹掉臉上的血水,“老子也不跟你廢話了,要不是公主有令,我可真舍不得殺了你這個美人啊!”
正在他起身舉刀的瞬間,有大隊人馬匆匆趕了過來,那人冷冷的笑了一聲:“來的可真是時候!”
那人放下刀,正欲離開,女子卻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紮上他的腿,男子吃痛,一腳踢開她的手,匕首飛入空中,不一時便“哐當”一聲落在了不遠處。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臭娘們,你找死!”
男人舉起大刀正要朝着白雪憐砍去,突然淩空飛來一只腳,将他手中的刀柄踢飛,那人見狀,最後恨恨瞪了一眼地上的女子,轉身很快的逃離了去。身着銀色盔甲的男子并沒有去追,而是蹲下身子,查看起地上的女子。
“姑娘,你如何了?”
即将被疼痛湮沒意識的女子在聽到他的聲音時,怔愣間已然擡起了腦袋。她擡起腦袋的瞬間,男子也怔住了,盡管她白淨的面龐俨然被鮮血覆蓋,可是依然熟悉到讓他怦然心動。女子看着他,淚盈于睫,顫了顫手想要撫上他的面龐,卻終究是被一片黑暗掩蓋住了所有的意識,在昏倒之前,她張開嘴巴,輕輕地喚道:
“哥哥……”
哥哥,雪憐終于見到你了呢!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