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情到深處
不知不覺又過去了一個月,再不多久,林希哲就要回朝了。在這期間,白雪憐沒有再去找過李如情,而李如情也沒有再有什麽動作,除了她的一個婢女,蓮萍,不小心掉到水池中淹死之外,宮中也并沒有什麽事情發生。
林夕諾的身體也恢複了些許,只是臉色依舊蒼白,瘦弱的像是一顆小樹苗,風一吹,随時都有折斷的危險。無論白雪憐如何的為她改變膳食,帶她散步,給她吃了很多藥膳,始終都沒有辦法使她的臉色紅潤起來,反倒是一天比一天顯得越發清瘦。可是盡管如此,林夕諾始終朝着她笑,笑容太過清澈純淨,每每看着她這樣笑時,她的心髒總是止不住的揪痛。
但是,她們都心照不宣的什麽也沒說,白雪憐只是陪着她,一天又一天,開心的笑着的模樣就好像她們還是在二十一世紀一樣,幸福而又簡單的快樂。
終于,林希哲回朝的日子來臨了。
都城的百姓們全都丢下手中的活計,出來迎接他們心中如神祗的将軍,于是,僅是一大早,大街上已被堵得水洩不通,人人都墊高了腳尖,大聲嚷叫着,想要一睹将軍的英容。
皇上帶着一幹大臣們親自去迎接了城門外的林将軍,而各宮有名份的妃子們則是站在城樓上遙遙望去。
再見時,他遠在城樓之下,而她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他的眉目依舊俊朗,卻又被風沙磨砺出尖利的棱角,更顯得他英俊挺拔,穿着盔甲的他,渾身散發出的是淩然的霸氣,猶如神祗,殺伐果斷,卻又淡漠從容,鎮定自若的氣勢,讓她心下的疼痛汩汩湧出,那思念,是毒藥,侵蝕着她的五髒六腑,她痛得想哭,可是迎着風,撐着眼簾,她卻是再也流不下一滴眼淚。她看到皇帝向着他敬酒,他微笑飲盡,微微颔首,淡然淺笑的面容,無刻不在牽動着她柔軟的心髒。
白雪憐望着他,無聲哽咽。
他不看她,他再也不願意看她了。是不是他在怪她背棄了當日的諾言?是不是她即将要嫁與別人?所以,他便不想要再理她,甚至是讨厭她了呢?
她捏緊手中的繡帕,難過如泉湧,輕輕閉上雙眼,再睜開時,裏面蕩漾着的是一片澄澈清明。林夕諾看向她,眼睫輕顫間,已是斂下了心中的苦澀與無奈。唇角輕揚起一抹笑意,拉起白雪憐的手,柔聲道:
“姐姐,走罷!”
她輕側首,回以一笑,握緊她的手,最後垂眸深深看了一眼那豐神俊朗的男子後,轉身離去……
與此同時,李如情揚唇看向城樓下的男子,而後,又轉了眸看着離去的白雪憐,唇邊的笑意越發深了幾許,擡起腳步,随着她們的身後一道離開。而李如情身側的梅妃,卻是看着白雪憐和林夕諾交握的雙手,唇邊揚起一抹冷冷的笑意,擡起腳步跟在了李如情的身後。
哼,林惜憐,你害得我被皇上責罰挑了三天的水,這筆帳,我定會連本帶利的還回來!
皇上帶着白雪憐、林夕諾及一幹有名份的妃子們向着議政殿的路上行去,在議政殿的入口處,林希哲及一幹大臣們早已等在此處,林希哲早已換了幹淨的白衫,于是他往日溫淡儒雅的模樣便就這樣輕易地顯露在白雪憐的眼中。待大臣們見到姍姍來遲的皇上和衆妃子們時,紛紛跪拜行禮道:
“吾皇萬歲!”他們又向着皇後拜道:“皇後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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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們轉了身向着白雪憐的方向正欲跪拜時,白雪憐突然大聲喊道:
“不準跪!不要跪!”
衆大臣驚訝的看向白雪憐,她這一喊,可真真驚吓到他們了。上官淩楓揮揮手,讓他們起了身,卻是什麽話也沒有說。林希哲起了身後,一直低垂着眉眼,沒有看任何人,包括白雪憐。皇上身後的妃子們,除了林夕諾沉默不語,李如情如看好戲的表情之外,其她人都如那些大臣們一樣,滿面詫容。
白雪憐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下心底的激動與苦澀,而後,微揚唇角,扯出一抹淺淺的笑意,對着林希哲道:
“惜憐還未與皇上成婚,還不是帝妻。哥哥向惜憐下跪,這不合理數。長幼有序,惜憐在這裏先向哥哥問好了。”說着,她腳步輕移,來到了林希哲的面前,盈盈俯下身道:“不知哥哥這幾個月來,是否安好?”
林希哲脊背一僵,驀然擡起雙眸。他只看到女子羸弱的身子被素白的衣裳包裹着,烏黑如綢緞的發絲垂落到半空,雪白纖細的脖頸在發絲的遮掩下,若隐若現,而她垂下的雙眸中,他看不見她是有着怎樣的情緒。他的心髒不可抑制的輕顫,握緊袖中的雙手,面上卻是露出微微的笑容,伸出手輕托起女子柔軟的雙手,女子就着他的手掌,緩緩直起了身。她能感覺到他的手掌一如既往的溫暖、寬厚。
她眼睫輕顫,緩緩擡首。
視線交彙,那蝕骨的思念與情意在剎那間如電光火石般,迸射而出,卻又僅在一瞬間,歸之平靜。他收回手,唇邊的笑容淺淡,飄渺。
“哥哥很好,讓妹妹憂擾了。”
女子望着他,清亮的眼眸中仿佛有淚要溢出。她不相信,她不明白,他的絕情究竟從何而來,他對她的淡漠疏離那麽的明顯,明顯得讓她的心髒也一陣一陣的抽痛,那疼痛仿佛要讓她死掉了般,她痛得連呼吸仿佛也要靜止。
她以為她不會再哭,不會再流一滴眼淚,可是在她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她的僞裝,她的堅強,頃刻瓦解。她那麽的想要沖進他的懷中,放聲大哭;她那麽的想要他撫着她的發絲,用着溫潤好聽的嗓音安慰她說:別怕,雪憐,哥哥一直在這。
可是,在往後的日子裏,他是不是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樣抱着她了?是不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遠的連一個眼神交彙也不能夠?
“惜憐,可是身子不适?”
許久未說話的上官淩楓上前一步,将失态的白雪憐攬入懷中,輕聲慰問。白雪憐恍然醒悟,自己的失态會給哥哥帶來多大的麻煩啊!
“惜憐身子突然有些不适,恐怕不能為哥哥與衆大臣們一舞了。不過今夜的洗塵宴上,惜憐定不會缺席的。讓衆位大臣們掃興了,惜憐深感歉意。”
衆人說着“娘娘身子重要”之類的這些客套話後,白雪憐便帶着蝶衣向着憐月殿的方向行去,還未進得殿內,白雪憐突然轉身,抱住蝶衣,嚎啕大哭了起來。蝶衣微微一愣,而後輕輕擁住她,一下一下的輕撫她的後背。
晚上的洗塵宴是在禦花園中舉行的。因着太後這幾日的身子不适,她并沒有出席這次的晚宴。宴會剛開始,皇上便舉起酒杯向着林希哲敬去,說着一些“辛苦将軍”之類的話,而後,衆位大臣們也紛紛舉杯說着類似的話,林希哲都一一接受,笑容溫淡,一次又一次的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白雪憐一直低首不語,她不敢看他,她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她殷切的目光,從而做出一些讓他為難的事情。正在這時,皇上突然開口道:
“惜憐和皇後也敬了你們的哥哥一杯吧。三日後,林将軍又要再次奔赴戰場了。”
白雪憐猛然擡頭。原來,這不光是洗塵宴,也是餞別宴嗎?
她不知道她是怎樣恍惚着神情為他敬酒的,她只是感覺到,那酒經由她的口中滑入她的喉嚨,辛辣而又刺激。而他的表情,始終淡然淺笑。等一一都敬完了酒之後,皇上又啓聲道:
“明日林将軍要去拜祭你們的父親,到時朕會派輛馬車把你們姐妹倆送到城郊,林将軍會在城郊等候你們,你們一起去看看你們的父親吧。”
“謝皇上。”
白雪憐和林夕諾起身朝着皇上微一俯身,而後坐下身子,靜默坐立。不一時,皇上便和着林希哲談起了邊關戰事。
“戰士們的情況都好吧。”
“嗯,自從清渠王爺親自督戰之後,戰士們都是士氣大振……”
……
林夕諾在聽到‘清渠王爺’時,身子微微一顫,僅一瞬便又恢複了平靜。而白雪憐,根本無心聽他們談話,她的思緒太過淩亂……
第二日,皇上派了車輛将白雪憐及林夕諾送往城郊。馬車小小的空間裏裝了四個人,就如當日她們坐着馬車從将軍府出發的情景,也是四個人,不同的是,馬車裏沒有了水兒和綠珠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對白雪憐來說很陌生的婢女青萍,以及她身邊對林夕諾來說同樣陌生的蝶衣。那時候她們四個人坐在馬車裏時氣氛是那麽的熱鬧;那時候她們臉上的笑容還綻放的那麽燦爛;那時候她們還沒有那麽沉重的心思和深切的悲哀……
她們一路無話,一直行到了城郊時,才停住了馬車。白雪憐幾人下了馬車,跟在不遠處林希哲的身後,向着林振天的墓穴走去。他依舊穿着她熟悉的雪白衣衫,純淨潔白到耀花了她的眼。
再次相見,他們的關系淡漠到連陌生人的關系也不如了嗎?
來到林振天的墓穴旁時,太陽剛剛露出腦袋。林振天的墓穴獨中而立,氣勢宏大,這個墓穴的兩旁各有一個小巧而精致的墓穴,左邊的是水湘雲,右邊的是雪梨。在雪梨的墓穴旁卻有着一個更小的墳頭,沒有修葺,更是沒有立碑,上面還雜亂的長滿了野草,看上去甚是凄涼。
等他們拜祭完林振天之後,白雪憐起步來到那個小小的墳頭上,眼眶中有氤氲的霧氣溢出。她跪坐在地上,将墳前的雜草一根一根的拔去。一直默默不語的她,這時候卻突然開了口,語調卻是帶着些許哭腔。
“哥哥……”她的喉頭哽咽,回首向着林希哲露出微弱的笑容,“我一直沒有問過你,娘親墳前這個小小的墳頭是誰的?為什麽他的墳前是這樣的淩亂荒蕪呢?是不是沒有人記得他是誰了?”
林希哲僵直着脊背,眸中被苦苦壓抑的悲傷痛苦漸次溢出。他看着女子的笑容,喉頭艱難的上下滑動着,卻終究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夕諾輕嘆一聲,打發了蝶衣和青萍往回行去。
“哥哥,為什麽你不說話?是不是,你也忘記他是誰了?”她苦澀的笑了笑,扭過頭繼續清理着墳前的雜草,眼淚卻是一滴又一滴的掉落在地上,“可是我還記得他是誰,他是我的孩子,是我命薄的孩子啊!我都沒有為他準備過衣裳,也沒有好好的和他交談過,甚至我還沒來得及感受他在我腹中的成長變化,他便就這樣去了……我是不是一個很糟糕的母親,就連他的墳墓,我也沒有親手為他建起……甚至我不能讓他光明正大的列入林家的族譜中,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的墳墓長滿雜草,被人一次又一次的忽視——”
林希哲幾個大步上前,将女子擁在懷中,眸中的痛苦憂傷大片大片的滲出,“夠了,雪憐,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好嗎?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是命運太過變化無常,是我們的責任太過沉重……”
“哥哥,雪憐很想知道,這孩子來到這個世上時,什麽也沒有留下,我很好奇,你到底埋了什麽呢?”
白雪憐依舊自顧自的說着,掙脫了林希哲的懷抱。眼淚一滴又一滴,掉落的更是洶湧。她伸出手一點一點的将墳前的碎土扒開。林希哲扣住她的手,她甩開,他又再次扣上,她又再次甩開,盡管如此,他依舊執拗的扣上她的手腕,她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掉落在他的手背上,滾燙。
“雪憐……”
“哥哥,雪憐真的很好奇,哥哥究竟是拿什麽來代替我們的孩子的呢?”
她流着淚,微微的笑。伸出手将他的手指一點一點的扳開,她手上的泥土也弄得他滿手。當她将他的手一點一點拿下後,她又開始伸出手将墳頭的泥土扒開,并且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切。林希哲忽然抱住她,緊緊地抱住她。眼眶中有淚滴出,滴落到她的發上,沉重。
“傻瓜,笨蛋,裏面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沒有!是空的,它是一座空墳!”
女子先是怔愣的埋在他的懷中,而後男子身上暖暖的香氣傳入她的鼻尖之時,她突然反抱住他,盡情恸哭。等哭聲盡了之後,她靜靜的窩在他的懷中,聽着他緩慢沉穩的心跳,她慢慢張開嘴角,露出笑容。
她知道,他并不是屬于她一個人的,他屬于夏安國,屬于天下的黎民百姓,她可以自私的留住他,可是如果是這樣,她知道他一輩子都不會開心,她知道,他會一輩子活在痛苦、愧疚、自責之中,惶惶不得終日。她知道,所以願意放他離開,去做他應該去做的事……
昨日李如情對她說的話,她不會再介意,她是最愛他的人呢,又怎麽會不明白,不了解他呢?
……
……
“林惜憐,你可真是笨呢!你就這麽的讓你的哥哥輕易離開嗎?你以為這場戰争是平白無故就發生的嗎?初雪國要接回他們的皇子,哪怕用盡一切手段都在所不惜,如果真的帶不回他,你以為他們會就這樣放過他嗎?林希哲可是個難得的将才,他的才華,他的謀略出色到讓人嫉妒、眼紅的地步,你以為初雪國在得不到他時,不會想方設法的毀掉他嗎?而且,你認為在林希哲盡心盡力幫助夏安國的份上,皇上便會信任于他嗎?他畢竟是初雪國的皇子,夏安國,容不得他……”
“……”
“你知道這次代表初雪國出戰的是誰嗎?她可是初雪國人人為之驕傲的歆淚公主啊!她的謀幹才略可是絕不輸于任何一個男人,甚至與林希哲不分伯仲,你認為有她在,林希哲的勝算又有多大?你知道皇上想做什麽嗎?他就是想借皇甫歆淚的手,除掉林希哲!所以說,林惜憐,你可真是天真的可以!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定會想方設法的留住林希哲,不讓他去送死,不管用什麽方法,哪怕是用死亡來威脅他,也在所不惜!”……
……
……
李如清的這些話,确實說的在情在理,可是她卻忽視了他們之間堅如磐石的感情,當一段感情深摯到一定程度時,只要他們的心在一起,那麽任何東西都不會分開他們,哪怕他們天各一方,也沒有關系。并且她也忽略了林希哲的為人,他是寧願看着她死,也不會放着國家的安危不顧!
她慢慢離開他的懷中,微微笑着,仰起腦袋,輕吻他的唇角。她說:
“哥哥,去安心做你該做的事吧,雪憐,不會成為你的負擔……”
他瞧着她,微揚起唇角,露出暖暖的笑容。她伸出手從他的脖頸中拿出那六瓣雪花的戒指,戒指躺在她的掌心,一片溫熱,她依舊笑着,笑容靈動美麗。
“它會替雪憐守在哥哥身邊,護哥哥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