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8 桃花春暖竟心焦
那春宴便在禦林苑的桃林之間盛大展開。
儀式一過,桃林之間便是響起絲竹樂聲,除了帝王之家,受邀的百官皆席地而坐,尚食司的太監拉着板車,一壇壇新釀汾酒不一會兒便送達衆人手裏,随着封泥輕啓,桃林間除了花香、風捎來的青草香之外,還多了一襲淡淡酒香。
除了飲酒外,茶亦是不可少的;每年驚蟄過後,鳳凰山北苑的茶便開始采收,經手揀選分級後,再經過蒸青、研膏等後制手續,最後再送明火焙煎,制程繁瑣、極耗人力、物力,所制成的禦用茶餅自然冠絕天下。
皇帝、皇後身邊,擅長點茶的韓馥亭随侍在側,手撚一枚禦苑玉芽,取來宮內最清澈甘冽的禦泉水,新造的茶團經她巧手烹煮,出來的茶湯甘甜柔滑,妙韻悠長,叫人嘗過一回就念念不忘。
據稱裴少懿也善煮茶,只是散茶與團茶烹煮方法大不相同。聿珏捧着茶湯,一雙眼直勾勾的在裴少懿與韓馥亭之間來回,皇後瞧她盯得認真,不禁伸手在她面前揮了兩下。“在瞧什麽哪?茶湯都要灑啦!”
“哦、哦!”聿珏縮回視線,捧着茶碗一飲而盡。
“咱聽說,妳受了湘君教導之後,武藝是大有進展。”皇後瞥了湘君一眼,提着酒壺的湘君聽聞,機警地低頭回禮,甚得她歡心。“我以為憑她那直來直往的血性,要熟悉宮裏的規矩只怕是要折騰一番……卻不想柳莳松教得忒好。”
聿珏舒了口氣,只覺口齒芬芳,吐出來的話是也少了幾分潑辣驕縱。“柳公公畢竟是母後賜給咱的人,當然是好的。”
“哎喲!我說什麽時候聽到珏兒說柳莳松的好話哪!”給皇後這麽一揶揄,聿珏微微噘起唇來。
她偎近,親昵又淘氣地眨眼對皇後道:“以前是聿珏不懂事兒,自從母後帶着咱們出外跑馬,給我當面開釋一回後,聿珏終于是漸漸開竅啦!”
坐在皇後與皇帝之間的聿琤聽聞了談話,忍不住回過頭來,“哦?敢情母後給妳提點了什麽秘密?能否讓大姊也聽聽?”
“其實也沒什麽!就……”
皇後不着痕跡的捏了聿珏手腕,對着聿琤笑道:“沒什麽!不過就是要她多聽聽柳莳松的教導,還有哪,母後對妳的親事!”
“怎、怎麽又扯到這上頭來了?”
“珏兒妳忘啦?那才是母後真正在意的事兒哪!”皇後巧妙的避開了聿琤的追問,仰頭把杯中物一飲而盡。
皇帝那廂,幾位親王領着子女敬過酒後,緊接着,百官正依照着品秩輪流上前;領在最前頭的,不就是那宰相梅孟晁?
梅穆偕同父親一塊來到禦前,先是敬過皇帝,然後是皇後,“是梅相爺與梅家小子……來,給咱滿上。”皇後笑吟吟的點頭,轉向湘君。
湘君心頭一凜,眼睜睜地盯着跪在皇後跟前的梅穆,銀質酒壺僵在空中,遲遲未往皇後的空酒杯傾注;聿琤見狀,知道湘君是走了神,連忙差遣起自己的人來,“讓少懿來吧!少懿,替母後斟酒。”
“是。”裴少懿微瞪了湘君一眼,手中的溫酒往那酒杯傾注個八分滿,被支開的湘君收回視線,臉色不禁有些蒼白狼狽。
酒過幾巡,待梅孟晁領着一幹門生離去後,聿琤不由責備的盯了湘君一眼,“母後才剛稱贊過妳,怎地下一刻就在當朝宰相面前給母後難看?”她語調雖輕,距離身旁頗近的皇後跟聿珏全都聽得分明。
湘君頭低低的,不敢回話,聿珏勉強撚起了一抹笑,正欲開口緩頰。“大姊,湘君她……”
“聿珏!我不管妳們私下關系如何親近,既是在宮裏當差,就要有當差的樣兒。”她聲調不甚響亮,卻句句刺進了主仆二人心底。
聿珏縮了縮頸子,到口的話硬生生又吞了回去;給聿琤這麽一搶白,就連那敬酒的行列也稍稍受了點驚動。
皇後抿了抿嘴,“得了!春宴賞花飲酒,高高興興的,即便有錯,也別在這當頭教訓,給大夥兒見着了,難看。”她安撫的拍了拍聿琤的手,“柳莳松,把藺湘君帶下去。”
“奴才遵旨。”柳莳松臉色鐵青,讓湘君擱下酒壺,火速地把人給帶離皇後跟前;聿珏眸光不由追随着二人,直到她倆消失在桃林間。
回過頭,來禦前敬酒的官員尚絡繹不絕,聿琤已是掌握全局,見聿珏茶碗空了,又吩咐道:“少懿,給二殿下奉茶。”
裴少懿接過韓馥亭點妥的茶湯,來到聿珏身側,“殿下,請用。”
眼前的女官彎娥畫黛,巧笑倩兮,與往昔并無二致,聿珏見狀,心頭竟是少了之前那般蕩漾砰然;接過那柔白茶湯抿了一口,明明合該是清甜柔滑的滋味,飲至喉間卻夾了幾許不屬于茶湯本味裏的苦澀,可母後與聿琤,甚至就連坐在次席的聿珶,大夥兒都是笑着的,尤其是聿珶,甚至還與袁既琳數起了桃花瓣,自己夾在中間,是也不好擺什麽臉色。
湘君的失态為何而來,她自是心知肚明,而心細如發的聿琤怕是也知曉了,才會當着母後的面給湘君難堪。
失去湘君便罷,這回連柳莳松都給聿琤支開,盡管身旁還有皇後在,聿珏竟是如坐針氈;身旁能差遣的僅剩下裴少懿,但那卻是聿琤的人……
聿珏只得跟随着皇後敬過一回又一回的酒,直到熟人上前,臉上才終于露出了如釋重負地笑來。
谷烨卿拄着拐杖,站在谷仲良身後敬酒,他的傷勢自然引來皇帝與皇後探問;谷烨卿把日前遇襲一事說得雲淡風輕,舉杯欲飲,卻給皇後勸阻了。
“欸!你的傷深至筋骨,酒就別喝了;韓馥亭,給谷烨卿點一碗茶來。”
“微臣谷烨卿,謝皇後娘娘恩典!”他擱下拐杖,聿珏還不及阻止,他便叩頭行了大禮。
“免禮!”皇後笑呵呵的,讓裴少懿賜了一碗茶給他。“喝完了先別急着走,要是就這樣草草打發了你,咱們聿珏可舍不得啦。”
“母、母後!”聿珏指着自己,睜大眼睛為自己抱屈。“我、我哪裏舍……”倒是長跪着的谷烨卿俊臉通紅,不發一語的專心品茶。
谷仲良與皇帝寒暄了一陣,見兒子給左右攙到了聿珏身邊,又瞧瞧皇後,是也不着痕跡的露出笑來。
谷烨卿給夾在聿珏與聿珶中間席地而坐,從未受過此等待遇的他,不免有些緊張。聿珏卻很是歡喜,一見他來,側首就向他搭話。“謝天謝地,終于有人來陪着咱啦!”
他不明就裏,低聲說:“娘娘與四公主都給妳忽略了?”
聿珏側過臉面,指了指後頭,“我身邊的兩個人都被叫走啦!之前只有柳莳松的時候,他被差遣我連高興都來不及,可自從湘君來了……卻是少一個都覺得奇怪了。”
谷烨卿挑起一眉,發覺左右若不是太監,女官撇開太醫身分的袁既琳、點茶的韓馥亭,就只剩下裴少懿。“他們去哪兒了?”
“說來話長……”聿珏苦笑着聳聳肩,一是忌憚着離自個兒不遠的聿琤,另一面,她現下也不明白湘君給柳莳松帶到哪兒去。
百官敬酒很快就要到了盡頭,等到這之後,絲竹又響,她們才好四處走動賞花;聿珏一面苦等,又朝所剩無幾的行列張望幾眼,沒見着聶琰,當然更別說弟弟了,“奇怪,聿璋哪?”
“欸,對了!我沒看見他……”谷烨卿的回話給她抛在後頭,她詢問似的望向聿琤。
聿琤瞟了她一眼,那眼色竟出奇的寒涼,叫聿珏不自覺得打了個冷顫。“別瞧我!都已捎了一封信去請,還不夠麽?”
“大姊妳別惱,我、我沒這麽說呀……”聿珏這下當真不明白聿琤為何而氣。
一場春宴行至此刻是也來到了中間處,許多官員喝得盡興,酒酣耳熱的,呼朋引伴的輕輕唱起歌來。
沉默了一會兒,只聽聿琤又道:“聶大将軍畢竟離開雲南已有數月,主将不在,軍心浮動,莫不是心系軍務,一聲不吭的帶着三弟過去了……”
此話故意加大了聲量,叫皇帝身側的韻貴妃聽得分明。“聖上……”她聞言,一張臉登時皺了起來,擔心兒子的心情溢于言表。
“欸!琤兒。”皇帝嘆了一聲,即便是父女二人心知肚明,礙于韻貴妃滿心企盼,不好讓她期待落空,是以隐瞞至此。“這是兵部的事兒,別說來給妳韻妃娘娘煩心!”
聿琤頗不以為然的勾唇,瞪了韻貴妃一眼,這才不情不願的說:“聿琤失言!還請父皇、娘娘見諒。”別過頭舉杯飲酒,登時醺得玉顏酡紅。
皇帝才搖了搖頭,不預期的,卻聞林外太監飛奔來報。
“啓禀聖上,聶大将軍前來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