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6 平靜心湖起波瀾
鳳藻宮裏的禦書齋,皇帝手上一份名冊方讀罷,再瞧瞧拱手肅立着的聿琤,淡淡阖上。
“父皇以為如何?”
這份賞春家宴的名單裏,要宴請的官員,多半都是梅孟晁梅相那邊的人;朝中派系壁壘分明,雖說在政務上推行尚無阻礙,不過若放任梅相那頭的人日益壯大,制衡力道漸弱,怕也不是件好事。
不過皇帝倒是很清楚聿琤心裏做何盤算。
打從一開始知道自己定是太子的不二人選,她便積極拉攏朝中勢力以為奧援,直是趁早替自己未來登基之路鋪排。會屬意梅穆,想必也是權謀考慮多過于情感。
他笑了笑,親自起身把名冊交還給聿琤。“這份名冊裏,處處可見琤兒的用心啊。”
即使被看穿,聿琤仍是不慌不忙。“父皇若以為不妥,聿琤便再回去改改……”
“無妨!就照妳的意思。”望着将來要接掌位子的女兒,皇帝眼底,不禁多了幾分寵信。“只是琤兒要記住,底下的人,慣不得,甜頭是可給,可也別忘了另一手的皮鞭。”
“聿琤明白。”
皇帝搭上她的肩膀,卻是無話,她心底疑惑,試探性地喊了聲:“父皇?”
“妳,當真像極了梓韶。”他不住點頭,“不管是長相、性格或心底想着的,都跟她如一個模子般印出來。”
皇甫聿琤微抿芳唇,猜不出皇帝此言是褒是貶,開口于是更加小心翼翼。“畢竟聿琤是母後親生的。聿琤還以為聿珏更像母後幾分哪。”
“欸,朕這是在誇妳呢。”雖說自己後來身邊貴妃替他産下幾名子嗣,對于皇後的态度,是也不若新婚那幾年熱絡,但他終究還是尊重着正宮妻子的。
眉宇輕舒,她淡淡地露出笑來。“聿琤承蒙父皇厚愛,自認相較于母後,咱的反應與機心,尚差了一截。”
知曉她是在說那禦狀之事,皇帝微微擺了擺手,“妳明她暗,如何能敵?再說了,若非那藺湘君冒死進宮,給賞識她孝心的梓韶撞見,朕還能不拿她治罪?”到底聿珏也在這當中扮演了個角色。所幸是藺湘君還算知趣,沒傷到他們的寶貝女兒,否則究竟是孝心抑或是莽撞,還很難說。
多日來的不快,終因這一番話全數抛開。“聿琤自知疏忽,這事兒是也塵埃落定……說到這個,父皇聽說沒有?那藺湘君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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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哼了一聲,“這聿珏,還真懂得給她底下的人出風頭!”
這主意,怕是那柳莳松給的?聿琤不明講,心裏倒是有了定見。“難得聿珏會想到要替底下的人着想,也算得上進步。”
他勾唇,不置可否。“轉眼間,清明又至,妳先差人把後土祠內外照看一番,要修什麽,再撥庫銀去使。”
“聿琤日前已命工匠先行修繕了,祠堂內外重上過漆,如今是煥然一新。”
“琤兒當真明白朕的心思!”皇帝大笑,指了指事事總是先他一步想到的女兒。
話鋒一轉,“妳最近,可還曾去見過妳母後?”
皇帝也知聿琤在皇後面前較不得寵,尤其是之前母女倆小小較量過一回,聿琤礙于晚輩身分,不好發作;這些日子以來又忙着整頓事務,恐怕是與皇後更顯疏離。
她淡淡的別開眼,“聿琤慚愧,最近吏部公文繁多,還未有機會上凰寧宮探望母後。”
皇帝像是早有準備,立刻差人送上一只錦盒。“琤兒拿着這個,連同名單一并去給她,就說是妳送的。”
“這是?”她接過,對上皇帝那眼底的笑意。
“烏絲軟鞭。給妳母後投其所好來着,拿去用吧!”
她不由大喜過望,“謝父皇!”
*
才踏進凰寧宮大殿,便聽見裏頭陣陣敲鑼打鼓的,八成又是皇後閑來無事在看戲。
為免擾了皇後雅興,聿琤特意不讓太監通報,方踏入殿,戲臺前的白蛇才因誤飲了雄黃酒,戲偶精巧一變成了蛇身,讓受邀前來瞧戲的一幹大臣子弟全都驚愕地叫了出來。
這把戲她已瞧過多次,僅是抿嘴一笑,望向殿前,最高處除了皇後之外,坐在她身邊的,還有聿珏,以及難得瞧見的聿珶也來;這一折戲又熱鬧了一刻有餘,臺上擺弄木偶的老師傅賣力演出,讓底下的觀衆看得是連聲喝采。
裴少懿擔憂的瞧了聿琤一眼,知道書齋裏還有大批公文候着,這樣拖下去,只怕要連休憩的時辰也沒了,遂抓準了聿琤不注意的時候繞到殿前通報。
“行了、行了,先緩緩,讓大家歇一會兒,最後這一折,待會兒回來再瞧。”皇後命宮人揭開窗紗,日頭灑進殿內,照得一室通明。
一幹大臣子女揉了揉眼,活動着筋骨,一串戲連番看下來,确實是有些累人。
聿珏反應機靈,左顧右盼的,方找着了暫緩開演的原因。“欸,大姊!妳怎麽來了,什麽時候來的?”
聿琤提着衣袍上前,“聿琤參見母後。”她擡眼,給了妹妹一抹淺笑。
“來了也不給人通報一聲,等了許久罷?”皇後對聿琤伸出手,她趕忙迎了上去。方湊近,便聽見皇後盯着她問:“妳是不是又瘦了呀?”
“母後莫憂,聿琤可注意着身子呢。”
皇後頗不贊同的擰眉,瞥向裴少懿的眼多了一絲責怪。“教旁邊的人給妳多提點,別忙到連吃食也忘。”
“聿琤明白,母後,這……”她回頭,還沒來得及表明來意,一抹大袖捧着茶湯登時端上面前。
是聿珏,“大姊妳快嘗嘗,韓內官煎的踏雪尋梅,嘗起來又甜又香!”
韓馥亭善庖廚,更是煎茶的高手;那茶湯透着柔亮雪白,上頭浮了一層淺淺紅暈作為點綴,縱使不嘗亦是好看的。
盛情難卻,她輕抿了一口,對上聿珏那期待的眼神,贊了聲“好”,皇後卻是笑了。“瞧瞧!好不容易見着了妳,可殷勤了!”
聿珏皺了皺鼻子,“母後不是說了,享用好東西別忘了自己人呀!大姊莫不是收到了消息,也過來湊湊熱鬧瞧瞧戲?”
“不!這回妳可猜錯了。”聿琤亦是笑得寵溺,姊妹倆勾在一塊兒,她轉向皇後,對裴少懿招了招手。“母後,聿琤送賞春家宴的宴客名冊來給您過目,另外,還有送給您的一份薄禮。”
“哦?我道今天是什麽日子,還有禮可拿?”
“日前母後帶着聿珏她們出外跑馬,馬鞭舊了吧?給您換副新的,讨個喜氣。”聿琤打開錦盒,呈上烏絲鞭,“聿琤差人整了一副新的烏絲鞭,您且試試拿起來是否稱手?”
皇後沒料到能在這時候收到這番厚禮,笑逐顏開,“琤兒真懂娘的心呀!都知道咱缺什麽來着。”烏絲軟鞭編得甚為細密,色澤烏黑透亮,皇後愛不釋手,那份名單僅是草草幾眼帶過;聿琤暗笑,不着痕跡的把名冊收回。
“真好!大姊,聿珏也想要一把!”
知道妹妹是故意鬧着她玩兒,聿琤捏了聿珏的臉面,“大姊不管怎麽送,都及不上妳最近收到的大禮哪!還想跟我讨禮物?貪心!”
聿珏挑眉,“沒有哇!哪裏收了禮物?”她舉起衣袖,環顧左右後反問:“大姊妳倒是說說,我收了什麽?”
“收了個武功蓋世的心腹不是?”聿琤微瞟,那抹青衣身影從方纔就立在銮殿旁,僅用一雙滴溜溜的眼兒注意着她們這兒。
“喲!大姊聽說了?”想不到柳莳松教的還真有用?聿珏抿嘴,回身對着湘君招手,“湘君!過來!”
聿琤就這麽瞧着湘君踏着凜然步子趨前,那從容莊重的姿态,與那些個扭捏作态的宮女,或是小心翼翼、賊頭賊腦的小太監大不相同。
這便是親手寫下那萬言狀紙的姑娘。她瞇細了眼,趁此機會好好瞧清了湘君。
“湘君,這位就是咱大煌的長公主,也是我的大姊,我的親姊妹。”聿珏左手還勾着聿琤,右手親昵的執起湘君的手,“大姊,這位便是妳口中那武功蓋世的藺湘君!”
瞧她一雙細眉似柳、明眸善睐,菱唇淺勾,長揖行了禮。“下官藺湘君,參見長公主殿下!”聲調清朗,卻是襯得她姿态大方。
聿琤如何也想不到一個先是憑恃着武藝擅闖深宮內苑,後又與楊悔過招,聲名大噪的姑娘,竟有着一副極好的皮相?
“妳就是藺湘君?”她難得呀然,在皇後與聿珏的注視下,速速恢複了自持。“免禮!”
“謝殿下。”
那人兒挺直了腰杆,聿琤不着痕跡的打量湘君數回,直到聿珏湊到了湘君身邊,“……因身量而小瞧了湘君,那可是要吃大虧的!大姊,改明兒個有機會,讓湘君露一手給您瞧瞧?”
聿琤好容易才将視線自湘君面容上移開,“好呀,先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卻是在見到了廬山真面目之後,更讓人心底好奇。”她望向始終靜立着的湘君,抿嘴一笑,“妳的狀紙本宮讀過,當真寫得情意真摯、句句直抒胸臆,還真是擲地有聲。”
湘君雙眼正視着她,那态度始終是不卑不亢的,“湘君對武還有些心得,那禦狀文辭拙劣,只求句句肺腑,讓殿下見笑了。”
裴少懿察言觀色的眼力極好,見陪同看戲的賓客庶幾回籠,于是輕扯着聿琤的衣袖,“殿下,時候不早了。”
她轉向皇後,“聿琤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了母後的雅興;聿琤這就告退了,改明兒個再來向母後請安。”
皇後颔首允了,“公務忙碌之餘,別忘了多多照顧身子。”
“聿琤知道,多謝母後關心。”她隆重的施了個禮,離開殿前還瞥見聿珏對她擠眉弄眼的,她揮袖回應,眼角餘光卻是定在那一身青衣的纖長身影上。
她印象中的女武狀元,幾乎個個都如同男子一般,不是生得孔武有力、粗枝大葉,要不就是其貌不揚,聿琤以為武藝高超如藺湘君,說不準也長得那副德性……
“也難怪聿珏會對此人這般上心。”她恍然大悟般的點點頭,卻是瞥向了在前頭引路的裴少懿。
一絲絲難以覺察的異樣,就像那芽苗,悄悄地落在聿琤一方心土上。
那名為“藺湘君”的幼弱芽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