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2 形影不離盡職守
梆子聲響,打更的宮人自齋堂外緩步通過,四更天方過,随着時節推移,天色已經有些蒙蒙亮。
在那溫柔和煦的春風裏,一道破風響聲,伴随着繡鞋踩踏,稍稍驚擾了池塘裏的魚,連忙鑽進石縫裏,小心翼翼地向外探頭。
湘君手中的柳葉刀輕靈游走,步子迅速穩健,舞刀之際夾雜着若幹拳法,無論是攻是守都能應付自如。
幾個旋身飛掠,湘君俯低身子利落收招,她停頓了一會兒,感覺身子骨輕松自在,腰間的傷勢幾乎不疼了,只是歇息許久未能練習,刀法是未見生疏,氣力卻還未完全養妥;她收刀入鞘,掏出帕子抹汗之際,耳邊忽聞幾聲細微跫音,方往聲響處一瞄,一襲素白身影頓時映入眼簾。
“湘君,我才想說怎麽找不到妳……”是聿珏!她一身單薄衣裳,揉着眼睛像是還未全醒,一頭青絲亂翹着,模樣顯得嬌憨可愛。
她快步迎上前去,“殿下……給我擾了清夢麽?”
“不、不是,給打更的吵醒了。”聿珏聞到了她身上透着自然香氣,又見着她額際的汗珠,與手上的柳葉刀。“瞧妳練得起勁,傷好全了麽?”
春天早晨的風還透着涼意,湘君跨進門坎,攬着聿珏入內,“嗯,托殿下的福,好得差不多了。”
瞧湘君那笑意燦若春桃,聿珏不由挑眉,“看妳樂不可支,除了能行動自如之外,莫不是昨兒個捎來的好消息讓妳心情大悅?”
這回告禦狀,除了自個兒入宮當差、爹親沉冤得雪外,昨兒個是也收到了久違的家書;不僅如此,湘君挂心的那兩位遠在谯縣的朋友,在聿珏介入關心之後,也終是無罪開釋了。
一切的一切,都順着湘君的意來走,也莫怪她如此開心了。
“湘君這點兒心思,都給您看得透了。”
“是說了,妳入宮這麽些日,還稱得上習慣罷?”
“很習慣!”湘君連連稱是,“湘君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縱使領了內務官銜,可幾乎都只窩在翠華齋裏養傷,總覺得沒做什麽事兒……”
聿珏噗哧一笑,湘君卻是奇了,“殿下為何笑了?”
“雖然妳是領了個八品官,可那也不過就是因舉孝廉任官入宮的名目罷了!總不好要妳當宮女吧?”宮女、太監需經過考核遴選,走得是另外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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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麽說沒錯……湘君其實也不排斥當宮女……”
“那可不成!”聿珏“欸”的一聲,果決地搖搖頭。“咱們皇子身邊都各自有領着咱們習禮、服侍的內官,妳來我身邊,正巧補了柳莳松不足之處,總之哪!除了給大姊、母後、父皇等身分地位比我大的人差遣外,妳只消聽我的吩咐就行啦!我不叫妳做事,妳就別做,別忘了……”她執起湘君的手,“妳可是在母後面前允了說要保護咱的安危,要跟我形影不離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只要待在聿珏身邊,什麽事兒都不用做,全依主子的意思。湘君卻是認真過了頭,一臉凝肅的說:“湘君明白!是以,湘君才更加憂心自己的傷一日不痊愈,便無法恪盡職責。”
聿珏又是掩唇淺笑,“喂!我說湘君,藺家人可都像妳這麽一板一眼的?”
“啊?”湘君皺眉,“湘君初來乍到的,凡事還是小心為上,不是麽?”
“妳……哎!”聿珏扠起腰,才想對她曉以大義,不料鼻尖一個搔癢,連打了幾回噴嚏。
“殿下!您衣着單薄,還是多幾件衣裳,免得着涼!”
“行了行了,我還想回去歇會兒;妳去換一件幹淨的衣裳,待會來陪我,知道麽?”
“明白,湘君去去就來!”她拱手,随即飛快的奔到房去更衣。
望着她急急忙忙的背影,“恪盡職責……麽?”似是想到了什麽,聿珏不由露出古怪一笑,回過頭又打了個噴嚏。
*
不知何時,随侍在聿珏身邊的人,從老謀深算的柳莳松,換成一個身穿翠綠官服的貌美女子。
那些沒聽說湘君告禦狀一事之人都猜測着湘君來歷,畢竟能夠随侍在皇子身邊的內官絕非簡單人物,瞧其他皇子身旁的內官一字排開,不是身段柔軟、深谙宮廷事務如裴少懿,要不便是學富五車的女狀元傅迎春,就是醫術高超,可比華佗再世的袁既琳。
在聿珏正式把湘君帶上日課亮相之前,谷烨卿也屬于只聞其名卻不曾見過湘君的那群人其中之一;他還記得聿珏第一次帶着大傷初愈的湘君,那志得意滿的模樣,好像得了個什麽能人一般。在他眼裏,湘君除了得天獨厚的美貌之外什麽都缺,不僅不懂察言觀色,不識得他們這些往來宮中的王公貴族子弟,就連宮內的方位可能都還搞不清楚!
可聿珏卻是對她很是上心,平常與這人形影不離不說,少數他們獨處的時候,聿珏亦是三句不離此人。
谷烨卿聽得額際都要發疼了,“停停停……”他們這一回難得在林苑裏随意散散,大家都沒帶随從,迫使聿珏讓湘君與其他人的奴仆跟班待在文圖閣裏候着,想不到她還是把此人挂在嘴邊。“我早就聽過妳那新來的內官武藝高超,可也沒像妳說得這般厲害吧?”
聿珏仰望着比她高了一個頭的谷烨卿,臉不紅氣不喘地說:“你不信呀?哎……我就說你當日沒留在宮裏用飯真是可惜了,湘君可是攬着我,幾個起落飛到九曲回廊那兒,而且身上還捱了楊師傅那把鐵弓所射出來的箭哪!”
“真的假的?”開口是大将軍之子聶武;那肥壯魁梧的體型宛如一座小山,跟年齡相仿的她們站在一塊兒,活像是大了十歲有餘。“我說殿下,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妳身旁那看似弱不經風的姑娘,能跟楊師傅過個十來招?”
聿珏用力點頭,“是呀!本宮親眼看見的。”
那聶武瞪大了眼,搖頭的力道直是讓兩頰邊的肉都跟着起舞了。“不是咱不信殿下,而是這話……太誇張啦!”
“欸!你怎麽說?妳呢?”聿珏雙手一攤,一連問了旁邊幾個王公大臣的兒女。“嗟!敢情你們全是在懷疑本宮瞎吹不成?”她鼓着頰,扠腰豎眉的模樣不但未見兇狠,反而頗有幾分撒嬌般的可愛。
“豈敢、豈敢!”、“我瞧那姑娘……實在不像您說這般厲害。”、“我說殿下,那姑娘您說是繡花兒的我還信呢!”衆人七嘴八舌的,不是懷疑就是持保留态度,沒一個相信湘君能有與楊悔互拆十數招的本事。
聿珏揚起一指,“是本宮把話說得滿了點,不然這麽着!口說無憑,明兒個上日課的時候我讓她來跟楊師傅比試一番,給你們做個見證順便開開眼界;好讓你們懂得什麽叫人不可貌相哪!”
一聽見有熱鬧可瞧,衆人忙不疊稱好,谷烨卿怕她太過得意,一把揪住她的肩頭,半強迫的把人給架走。
“欸、欸!我說你幹什麽……”
“聿珏!妳真要讓她跟楊師傅比劃?”谷烨卿遙指着高聳入天的文圖閣,差點沒立刻叫她去把湘君給抓過來親自問問意思。
“真的呀!我不是跟你提過了,她是先中了一箭,再抓着我從凰寧宮大殿玉階一路奔到九曲回廊那兒以避禁軍追捕的,這可是千真萬确的事兒。”聿珏這回當真收斂起笑意,雙手環胸。“怎麽?你是怕咱吹破了牛皮,丢了自個兒臉面?”
“也不是……那姑娘我瞧來确實有幾分功夫,可是給妳講成這樣,萬一楊師傅明兒個打起來動真格的,她能行麽?”
“咱跑馬回來那天夜裏師傅把湘君當刺客來打,還不夠真格?”
給聿珏這反問,谷烨卿卻是一窒,忽地不知該怎麽回話才好。
轉瞬間,笑意又回到了聿珏臉上,她輕輕搥他胸膛一記,“算來咱們也是兄弟,你要是真不放心,待會兒上我翠華齋去喝杯茶水,我破例讓湘君給你演示一番;你說你跟在身邊的那個年輕跟班叫啥去了?”
“司徒勒。”
“哦!司徒勒。”聿珏反複念了幾回,“他能打吧?”
“雖然他還未經戰事歷練,好歹也在軍中打滾過一段時日,領了個宣節校尉……還比本公子的軍階要高哪!”
“就他吧!讓他跟湘君比試比試,你覺得如何?”
“那倒是可以!”谷烨卿一口應承,卻在下一刻像是想起了什麽,“不、不成不成,我們家今天好像……邀了人來作客。”他一講到“人”,俊臉忽地一皺,講話也不似往常那般豪爽明快。
聿珏沒看出異狀,“人?誰呀?你的客人?”
“唔!算來是咱爹娘的客人,可是這約也跟咱有關……不能不到。”他搔搔頭,狀似為難。
“跟你有關?怎麽個‘有關’法?”
谷烨卿忽覺得有些心煩,擺了擺手,“聿珏,妳又不是不知道……我也十七了,咱兄長年方弱冠便是娶了妻;咱們從軍的,爹娘無不希望早早生下個一男半女……”
“哦……哦!懂了、懂了!”聿珏笑靥如花,眼尾忽地向上吊,一副揶揄的模樣。“原來是給你說親來着!哦,兄弟的終身大事兒啊,那算了呗!喂!你跟我說說,是跟哪家姑娘相親……”她話還沒說完,谷烨卿一張俊臉又是紅了,不是之前那般羞怯的微紅,而是熱得氣呼呼的!“你、你怎麽啦?”
“我、我不回去了!比就比吧!要喝茶還是下棋什麽的都來,本公子倒想知道那位姑娘究竟多厲害!”谷烨卿像賭氣般地丢下話,随後便邁開大步往文圖閣去了;聿珏追他不上,從背後望上去,谷烨卿這活像是一頭發怒的熊,叫見者無不退避三舍。
聿珏卻是傻了眼,“這……吃錯藥了這?”
冷不防的,一旁老是拿他們倆尋開心的毓親王千金飛來一句——“小兩口吵架啦?”
聿珏瞇細雙眼向她狠瞪一記,“本宮去妳的!少在那邊搧風點火!”
“欸、欸,殿下怎地罵人啦?”
“我不揍人就不錯了!嘴碎呀妳……”就算是堂妹,真要氣起來也是照揍不誤!聿珏作勢欲打,惹得那千金抱頭鼠竄;她才趕緊運起輕功,往文圖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