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 終得撥雲洗冤屈
聿珏方踏進廂房,湘君這頭才喝下湯藥,眼角一瞥,身着朱紅宮裝的她大步流星的踏了進來,看在湘君眼裏,彷佛成了靈動纖巧的小鳥兒。那衣服上頭所繡的白梅,恰巧成了鳥兒安栖之所。
聿珏見她醒着,笑靥如花,往旁一瞧,煎藥的人卻不是袁既琳了,而是韓馥亭,那主掌尚食司,面貌黝黑,高頭大馬的內官。
“下官見過殿下。”
聿珏擡起眼,那角度竟讓她脖頸感到吃力,“是母後叫妳過來的。”
她但笑不語,靜靜收起藥碗後退開。
“湘君,參見公主殿下。”歇了一夜,即便氣血仍虛,夜裏的傷口痛得她無法安睡,但一想到只要人在宮裏,外頭那些個威脅她性命的刺客縱有通天本領也進不來,湘君仍是以為這是她查案以來過得最為安穩的一夜。
更別說她的狀子,終是交到了值得信賴的人手裏。只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真正讓她藺家沉冤得雪的關鍵人物,竟是眼前這尚未及笄的姑娘家!
“如果不舒服就盡管躺下,莫要拘束禮節而又傷着了。”聿珏趕緊來到她面前,兩人彼此交握着;就像是皇後或左右宮女對她做過的那樣,她探了探湘君掌心的溫度,“如果覺得不夠暖,再讓人給妳添幾個火盆兒?”
“不!不麻煩殿下,這樣很好,湘、湘君在家裏的時候都沒這般舒适。”她忍着疼痛,沒說幾句話便覺得喘;聿珏于是又趕緊讓她躺下來。
“既琳呢?她去哪兒了?”
“袁大夫說是還缺幾味藥,要回藥庫裏去找……”
聿珏嘟着嘴,對身後的柳莳松招招手,知她心意的老太監立刻奉上一只藥瓶。“這個給妳!”
那翠綠的小藥瓶頗為惹眼,一瞧就知道此物貴重;湘君不敢輕易接下,“這個是……”
聿珏哪由得她拒絕,直截了當的把東西塞進她手心。“當然是藥啦!給妳敷的,以前我小時候爬上爬下的,難免碰的青一塊紫一塊,或是這兒疼那兒痛的,都是靠它解決的呀!”
明明聿珏現在也沒多大,偏要扯到“小時候”,湘君聽了眼兒彎彎,直是斂下眉來。“這麽珍貴的東西,湘君這樣收為己用,妥麽?”
一見她笑,聿珏更覺得歡喜,忙不疊點頭。“盡管收下!妳比本宮更需要它。”滴溜溜的眼兒一眨,不知哪來的心念使然,想也不想便脫口:“藺姑娘妳該多笑笑,瞧妳天生麗質的,這一笑不但漂亮,人也變得開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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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君對上那雙幹淨的眸子,知她說得真誠,毫無半點他意,楞了一會兒才說:“殿下說得是。”
“待會兒本宮有日課,妳有想到什麽要緊事要辦盡管開口,我差人去給妳辦了?”
湘君原本想推辭,可一想起昨兒個夜裏遭人追殺一事,心底多少還是有些不對勁。她潤潤唇,“不瞞殿下,湘君昨兒個進宮,其實帶了刀。”
聿珏微抽了一口氣,“可妳跟楊師傅過招的時候……”
“湘君抵達一處宮門時,借着翻進篷車之便混進來,之後我把刀留在車上,只怕給人誤會成刺客。”她挑起眉頭,與柳莳松視線交會,“柳公公昨夜是與我交過手的,湘君翻進車裏差點就露了餡。”
柳莳松淡淡拱手,“咱只是聞到了點血腥味兒……莫非藺姑娘在與咱交手時,身上就受了傷?”
“不是的……”一想起在夜深人靜的大街上與人惡鬥的光景,湘君不由臉色一白。“在湘君離開客棧,準備趁夜色摸進宮裏時,我前腳方走,有一幫人立刻追了上來打算刺殺我……幸虧上天眷顧,湘君逃過一劫,但之後又有兩名追兵,我不得已與他們動起手來;危急存亡之際,湘君……下了殺手,公公聞着的血腥味兒,便是在那時沾上的。”
聿珏驚愕的張大了嘴,與柳莳松面面相觑。回頭時,眼色已是一沉。“那幫人究竟聽命于誰,妳可知曉?”
“湘君不敢肯定,畢竟當初自谯縣走脫時,新任縣令已命衙役前來捉拿咱們,我是連夜離開谯縣,套了車直奔長安……縱使是知曉我的行蹤,一個縣令敢情有這般勢力,能買通刺客追至京城來?”
“縣令嘛……”聿珏正思忖着,不料身後的柳莳松忽然開口——
“恕奴才多言,藺姑娘的疑惑,奴才以為不難解答。”
她狐疑地回過頭,“哦?你怎麽說?”
柳莳松聳肩,“殿下與藺姑娘只要想着,妳碰上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幫人便行了。”見她們仍是一臉疑惑,他索性一次把話說透。“奴才這回要反問殿下了,您想想,究竟是誰要把藺文钰拉下來?在縣令一職出缺之後,又是誰讓現在的縣令到任的?當那頭知道有人欲翻案,甚至要鬧到聖上面前,那縣令要知會誰哪?”
聿珏登時楞住了,一襲颀長俊雅的身影映入眼簾,還有那總是愛護着她,溫柔可人的絕美容顏,全都因為柳莳松這番提點紛紛浮上心頭。
柳莳松将她的神色盡收眼底,等了一會兒,才聽聿珏支支吾吾地說:“本宮……本宮好像隐約明白了……”
終于是稍微開悟了。為了避免湘君追問,他們也确實耽擱了一些時辰,他便借機提點道:“殿下,再拖下去,唐學士那兒可要遲了;藺姑娘好生歇息吧,妳的事兒已經傳到聖上耳裏,料定再不用幾天,就有定奪。”
“湘君謝過殿下、柳公公。”
柳莳松似笑非笑的拱手,“別謝咱,要謝,就全謝殿下跟皇後娘娘吧!”
聿珏抿緊了嘴,神情複雜。“本宮日課一過會連同母後一并過來,妳歇着吧。”
即便是對聿珏那句“明白”好奇的緊,湘君仍是聰明的不去追問,直到聿珏偕同柳莳松離去,她回想着方才聿珏那頓悟時的表情,卻是了無笑意的、夾雜着淡淡憂慮的。
不知怎地,她竟是也想念起聿珏進門時那無憂無慮的笑容了。
*
“……珏……聿珏?聿珏!”
聿珏心神不寧,連筆掉了都渾然不覺。谷烨卿低聲喊她,要她趕緊再拿起筆來。“小心唐學士還在門外,趕快寫!”
昨兒個随皇後出宮跑馬,還獵了野雁,确實是快活至極;興許是贏了與司徒勒、皇甫聿璋之間的比試,谷烨卿喜不自勝,一回府倒頭便睡,完全忘了今兒個要抽考詩句;這不,除了他、聿璋,還有聶武等幾個少年郎全都背得七零八落,這才會在日課結束後被留下來罰抄。
相較之下,聿珏竟是也少見得失魂落魄的?與他們一齊上課的姑娘家幾乎都通過了,聿珏是那留下來罰抄的少數。
但就連罰抄詩句都走神?太不象話了吧!
她定睛,重拾起筆來。“哦、哦!”
其他人都紛紛交了卷子,再通過唐學士的抽考後如獲大赦的離去,谷烨卿這回很有義氣的陪聿珏一塊兒交,兩個人最後走。
“你幹啥等我呀?”聿珏是故意晚交,雖然說……自個兒确實也給柳莳松那番提點給鬧騰着心裏不平靜。
“不想留妳一個面對唐老儒喽!”
聿珏挑起一眉,瞧他一臉理所當然;她這才露出淺笑,以肘頂了他一記。“哎呀!日頭打西邊兒出來了,谷家小子居然這般有情有義?”真不愧是平日一起厮混慣了的好兄弟!
他哼了哼,“那可不!省得某個人再給我一頂大帽子扣。”谷烨卿瞄向她,兩個人相視而笑,還互相推了幾把。走出文圖閣,他才換了話題,“好啦,不鬧,昨兒個野雁味道好麽?咱還聽說了,昨天有人闖進宮來?”
“那只野雁吃起來還挺香,你不留下來嘗嘗真是可惜了!至于另件事兒嘛……”她努着嘴,把湘君昨夜如何闖進宮裏都大致講述過一回。
谷烨卿一聽到她給人用箭簇架在脖子上,差點沒跳起來。“妳傷着沒有?”他一臉緊張兮兮的,挑起她下巴就要查看傷口。
“喂!你……別動手動腳的。”聿珏推開他,略微仰頭,“我沒事啦!有事兒還能跟你們一齊上日課?”
“那妳……這是為了她而心思飄忽?”
潇灑步伐登時一頓,聿珏停下,讓谷烨卿超前幾步。“聿珏?”
“谷烨卿,我問你……”她咬着唇,忽覺現下的心情有如天色般烏雲罩頂。她悠悠啓口:“當官的人,是不是都是互為朋黨,一遇到不是自己這邊的人,要嘛排擠他,更狠一點的,就是直接把人給拉下來才肯罷休?”
“啊?”谷烨卿被她這般沒頭沒腦的問,倒是不知從何說起。
“就是……非要這般見不得人好,或是一定要盡量彼此兜在一塊兒才行?”
谷烨卿搔搔頭,面對那盈滿不解的燦亮眸子,竟是不忍告訴她真相來了。“嗯,聿珏啊,妳這問題……我實在是不好講,妳要說是嘛,可能、多少有這麽一點像妳所說的那樣吧?”
“我說你們當官的……哎,算了!當我沒問!”聿珏下颚一抽,埋頭就這麽越過他,快步離去。
谷烨卿微楞,不眨眼,那抹朱紅身影當真把他丢下,越跑越遠。“喂!聿珏,等我呀!”
*
經皇後這麽一插手,那天早朝,皇帝當着百官的面陳述了藺文钰一案,不只梅穆,連同幾名禦史臺的大員都受了牽連。
至于皇後那頭,對于自己一手盤算僅是略提,并未讓聿珏知道太多細節。為了顧及聿琤的臉面,對于聿琤在此案中所擔任的角色,皇後淡淡帶過了,盡量不使兩個女兒因為此事而心生疙瘩。
倒是聿琤随後很快下了令,重新恢複了孝廉舉仕法,這廢止年餘的任官制度,往後便與科考并行不悖。
湘君在袁既琳的細心診治下,傷口恢複的忒快,不數日便能下床走動了。
聿珏大老遠便瞧見湘君步出門外散心,那一襲月白大袖衫穿在她身上,更襯托出她的清麗優雅。
“湘君!”她高喊,湘君聞聲之後微微回過臉面,對着她揮了揮袖。
“殿下!慢點、慢……”湘君差點就要飛奔上去迎接,只是又怕牽動傷口,只能勉強迎上幾步。
聿珏手裏捧着那柄柳葉刀,飛快到跑到湘君跟前,“瞧!妳的兵器,本宮差人把血跡給抹了,又稍微整弄過一番……刀柄重新纏過了,待妳傷好全了再試試是否稱手!”
眼前的刀煥然一新,刀鞘甚至重新上過漆,湘君如獲至寶的接了下來,刀出鞘了幾吋,果然銀白鋒芒燦亮刺眼,連一絲鏽紅都沒瞧見。
“殿下如此厚待湘君,湘君真是……無以為報。”她感動的紅了眼眶,不顧傷勢的就要跪下答謝!
“欸,別這樣!”聿珏連忙伸手扶住她,兩人盈盈互望,“本宮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妳有冤難伸,本宮不替妳出頭,那妳該怎麽辦啊?況且真正說動父皇的,是母後,我只是替妳把狀紙呈上去罷了。”
對她這般輕描淡寫,湘君直是搖了搖頭,“殿下忒謙了。不管是您還是娘娘,都是湘君……不,是咱們藺家的大恩人!”
聿珏的眼滴溜溜一轉,彷佛就等着湘君這句話。“哦……是這樣嘛?盡管夫子總是教咱施了恩不求回報,但若本宮執意要向妳讨這份情,湘君又當如何?”
湘君微楞,皺眉思忖了一會兒,終是搖頭苦笑。“不瞞殿下,湘君家徒四壁,身為女子,除了武藝小有所成外,自認割烹、繡工等手藝遠遠不及他人,才學也粗淺,實在不知該怎生報答纔是……”
玉手重重的握緊了她,聿珏仰望着她那幹淨澄澈的眼,抿嘴笑道:“所以本宮連同母後已經替妳想妥了法子!”
“欸?”
她笑得神秘,指了指廂房。“妳先把兵器收妥,本宮這會兒就帶妳去面見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