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7 清官何故遭人害?
‘姑娘吉人天相,無論遭遇何等困難,均能逢兇化吉。’
稍稍醒轉,最先打進腦海裏的,沒來由的卻是這句話?
湘君微睜開眼,左腹處那箭傷兀自裹在衣裳裏隐隐作痛,她籲了一口長氣,眼前的景象極其陌生,令她不知身在何處。“哎……”她勉強擡起手來,只覺得身子沉重非常,整條手臂活像是被打折了似的,又酸又疼!
“妳醒了?”循着聲音來處,發現來者同樣是個姑娘家,不過樣貌與衣着皆與昏迷前所見那人大不相同。
“敢問姑娘是……”湘君欲起身,那人立刻叫了出來,竄至床畔又将她壓了回去。
“別亂動,妳的傷我才剛縫妥,好不容易止了血,要是裂開了,又得費一番手腳。”
原來是大夫。湘君依言躺好,那人替她蓋妥被褥,徑自忙乎去了。“我的狀紙,以及……”身上的衣服是換過的,得知現下性命無虞,她很快又擔憂起她此行目的,以及……那枚斷簪。
“藺姑娘放心,妳的事兒,殿下已經明白了,還在娘娘面前替妳美言,興許很快就會有進展,稍安勿躁。”袁既琳沒回頭,把草藥快速搗碎了。“至于妳身上的東西,銀兩就擱在床邊。”
她的盤纏?不,銀兩雖重要,但她真正在意的……“不,是帕子裏的……一把斷簪。”
她聞言回頭,微微一笑,“咱還以為那是妳打鬥時碰斷的。我跟銀兩放在一塊兒了,沒有弄丢。”
湘君急忙抄來确認,發現斷簪安然無恙,一時喜不自勝,卻是哽咽啜泣起來。
袁既琳聽她哭聲哀婉,不自覺走進查探。“傷口還疼麽?”
“不,不是的……”湘君不管是否牽動傷口,用力将之收進心口。“這是爹給咱的東西……一想起他為官清白,卻遭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如今終于掙得機會沉冤得雪……”她無聲啜泣着,忽然覺得這一路走來身上的傷、所受的苦,都值得了!
袁既琳靜靜笑望着她,也不催促,只是讓湘君好好宣洩情緒。她抹着淚,終是破涕為笑,翻過身來。“敢問大夫,那位貴人呢?”
“如果妳問的是二殿下,她為了妳沾了一身血腥,前去梳洗;算算時候也該差不多……”話還沒說完——
“既琳!藺姑娘醒來沒有……”人未到、聲先到!聿珏頭發尚未絞幹,才換上一件整齊宮裝,長裙大袖的,卻是跨出皇後寝宮後便一路飛奔進廂房,讓跟在後頭的柳莳松都不知吓白了多少根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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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小心腳步,要是摔着了,奴才該怎生跟娘娘交代……”
她煩躁的甩袖。“本宮急嘛!藺姑娘生死未蔔,衣裳摔髒了可以再換,人死了可不能複生呀!”
柳莳松被她氣焰壓制住,說話聲音不由得低了些,“恕奴才直言,殿下這般趕路,若只是為了見那藺姑娘最後一面,那她可真是福薄了。”
講、講這什麽話?聿珏氣得杏眼圓睜,扠腰怒道:“柳莳松!敢情你這是在咒她不成?”
“奴才不敢,袁太醫妙手回春,藺姑娘由她診治肯定萬無一失,殿下不也這麽認為麽?藺姑娘吉人天相,慢慢走還是見得到的。既是如此,殿下更要小心謹慎才是,萬一跌跤了,豈不是陷藺姑娘于不義?”
“你……可惡!”聿珏給這麽一堵,直是氣得跺腳!
那對主仆在廳外唇槍舌劍的,待在裏頭的袁既琳與湘君都聽得一清二楚。袁既琳淘氣的吐了吐舌,望向安躺着的湘君;湘君初來乍到,倒是一頭霧水。
“本宮不跟你扯了!我要進去看看,你留在外頭守門!”
“奴才遵命。”柳莳松涼涼的說,徑自走出廂房,把門給帶上。
聿珏撩開紗帳,先是瞧見還在搗藥的袁既琳,“她怎麽樣了!”
“殿下人未到,聲先到,下官與藺姑娘都聽見啦。”不愧是袁既琳,醫術宛如華佗再世不說,連那嗓音都中聽!聿珏明眸轉向床榻上的湘君,發現她已醒轉,躁動的心情終是安下了。
她趕到床邊落座,瞥見湘君臉上殘存的淚痕,“怎麽了?還痛麽?還是想起什麽啦?”她語調柔緩,徑自掏出巾帕來給湘君拭淚。
湘君搖搖頭,“殿下……您的大恩,湘君……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聿珏抿嘴淺笑,輕握住她的手,“算來妳我也是有緣,本宮只不過是湊個熱鬧,哪知居然給妳挾持了?在那當頭我還以為要沒命了,想不到卻是遇着了妳這麽一個孝女。”
湘君卻是別開眼,把手裏的斷簪握得更緊。“湘君冒犯了殿下,還請見諒……孝女這稱呼,愧不敢當。”
“妳的狀紙,我已上呈給母後,母後她最欣賞像妳這樣的人啦,縱使擅闖皇宮乃是重罪,念在妳是為了告禦狀而來,走投無路、情勢所逼,雖然活罪難免……可不管怎樣,本宮都會保妳,一定要讓父皇、母後給妳從輕發落。”聿珏握緊她的手心,觸及她那掌中厚繭,視線所及,只見芳容上毫無血色,竟是說不出的心揪。
大恩不言謝。湘君百感交集,只覺苦盡甘來,“殿下……”
“妳還不知道本宮的名字吧?”聿珏又挪了挪位置,讓她躺好,也方便二人說話。“我叫皇甫聿珏,在姊弟妹間排行第二,宮裏面習慣叫本宮二殿下;本宮看過妳的狀紙了,谯縣縣令藺文钰長女,藺湘君。”
她面有愧色,“讓二殿下為湘君憂心了。”
聿珏展顏,不游細瞧起她的手臂,“妳與楊悔楊師傅之間的過招,本宮都看見了;楊師傅是咱皇宮禁軍教頭之一,也是教咱們武功的師傅。他可厲害了,能拉開那把大鐵弓……就、就是,發出射在妳身上那一箭的弓。”她忽覺得尴尬,假咳了幾聲。“總之,很厲害的呀!妳還能跟他戰得平分秋色,真了不起!”
從方才感性發言忽然換成這般興奮莫名的聲調,湘君倒是有些措手不及。“湘君自小習武,大概是跟對了師傅……那位楊教頭力大無窮,湘君只是勉強抵擋,平分秋色什麽的,是您過譽了。”
“別謙虛啦,妳年紀多大?”
“今年二十有一。”
“比既琳小啊!”倒是比裴少懿大了一些。聿珏直覺将她與皇子間的內官相比。袁既琳在後頭冷不防咳了一聲,聿珏當作沒聽見。“嫁人了沒有?”
說起自個兒的終身大事,湘君又是一嘆。“怎麽了……藺姑娘,本宮說話直了一點,如果不好意思就別說。”
她半斂着眼,神情卻是複雜了。“不是……湘君的終身大事,算算日子,合該是今天。”
聿珏登時瞪大了眼,就連在一旁偷聽的袁既琳也都抽了口涼氣。“所以妳,這是為了爹爹的事兒,把終身大事給耽擱了?”
湘君抿緊了唇,猶疑了一會兒才道:“事關爹親名聲,他又是以死明志,縱使湘君不為洗冤走這一遭,也是斷然無法順利出嫁的了……”
“對不住,本宮只是想同妳說些話,哪知繞到這兒來?”聿珏撓了撓頭,瞄了袁既琳一眼,“妳的箭傷,還疼否?”
“殿下只是關心着湘君。終身大事什麽的,我早就置之度外,在給楊師傅射中那一箭,我甚至已有命喪于此的覺悟。”湘君哽咽着,兩行清淚又是滾落眼眶。
玉指碰着她晶瑩淚珠,她淚眸微揚,只見聿珏眼神溫柔似水,小心翼翼地替她揩去了淚,像是深怕碰疼她似的。
“妳不會死的,有本宮在,妳一點事兒也沒有。”
“殿下……”
聿珏一手貼近她臉面,忽然看見她右手裏的巾帕脫手,從裏頭掉出來兩截斷了的木簪。“妳的簪子麽?”
“是,是爹爹數年前贈予湘君的……”
“既是斷了,又為何還帶在身邊呢?”
“殿下有所不知……”湘君遂把簪子如何斷裂的往事和盤托出,聽得聿珏啧啧稱奇。
她微咬朱唇,直是現下才終于憶起了,那谯縣……是否正是皇後壽辰家宴當天,梅穆來找皇甫聿琤談論的那件事?
梅穆身為侍禦史,彈劾谯縣縣令藺文钰一案,與他決計脫離不了幹系。“妳說,自妳爹出事之後,妳便離家,一路從谯縣徹查此案,最後才上長安告這禦狀?”
“是!說到這個,谯縣那兒還有兩位當初助我甚多的兩位朋友!就不知他們現下如何了……”
聿珏眸底疑雲頓生,湘君後頭的話語卻是忽略了。“殿下、殿下?”她擡起眼,喚她的是袁既琳。“柳公公在叫您哪,時候不早了,您也該回去歇息了。”
她直覺就想推拒,那袁既琳卻是又道:“如今這事兒,娘娘已經插手了,二殿下大可寬心。姑娘的傷幸未傷及內髒,可箭矢銳利,深可見骨,還是需要多多靜養;殿下也回去歇息,明兒個再來罷?”
聿珏擰眉,又瞧了湘君一眼,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既然既琳這麽說,本宮就聽從了;藺姑娘,妳好生靜養,母後那裏,我會再去探探意思,有進一步消息再跟妳說。”
“多謝殿下,讓您為湘君的事兒煩心了。”
她柔柔一笑,直是擺了擺手,要湘君無須介懷。“本宮明兒個再來。”她整了整衣袍,步出廂房,門外柳莳松已經差人備好轎辇,就邀她上座。
她橫了柳莳松一眼,似是在怪罪他多嘴;他把頭壓得更低,全然不當一回事。轎辇離凰寧宮漸遠,她想起方才湘君所說的查案經過——谯縣縣令藺文钰,在母後口中那頗有政績的藺文钰,為何會落了個遭人誣陷免職的下場?
“柳公公。”
柳莳松沒料到聿珏會開口搭話,意外的挑起眉頭。“奴才在。”
“你說,一個好官,怎麽會落到這種地步?”聿珏半是感嘆半疑惑地說,沒頭沒尾的,又像是自言自語。
他不知聿珏指得是藺文钰,只是聳肩答了。“殿下有所不知,在朝為官,重要的不是才幹。”
聿珏彷佛大夢初醒,抖了抖身子。“這是什麽意思?”
“奴才以為,相較于才幹,懂得為官之道,才能安穩地待在那官位上持盈保泰。”
“為官之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藺文钰他不懂怎麽當官?”
柳莳松似笑非笑的,微颔了颔首,“依奴才所見,殿下口中之人或許才幹有餘,卻是圓滑不足……哎!此事或許牽連甚廣,為了不得罪人,奴才還是別說這麽許多才好。”
明明還有話可說!聿珏的眼神不禁又銳利了幾分。“這就是你所說的為官之道?”
柳莳松笑而不答,宮人所擡的轎辇繼續前進,一直到聿珏所居的翠華齋之前,主仆二人一路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