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半年很快過去了。
作為帝國的首都星,錫爾斯瑪利亞向來以風景優美著稱于世。春日裏鳥語花香、淨水潺湲,夏日裏濃蔭蔽日、荠荷萬裏,秋日裏湖光如鏡、天遠氣清,冬日裏林表明霁、雲浮雪積。
正是一年中最為生機勃勃的時節,皇宮掩映在一片或濃或淡的綠色中。防禦工事已經完全修複,最外的淡金光罩光芒流轉;衛隊戒備森嚴,宮女和侍者忙碌穿梭。這座純白宮殿完全褪去了前年冬天裏的破敗蕭條;因為它和帝國一樣,馬上就要迎來新的主人——
娜芙蒂皇後的獨子,芬-德爾皇室的最後一人,名副其實的太子殿下,同時還是帝國有記載以來最強大的向導——維拉斯·奎恩·芬-德爾——的即位大典不日舉行。
為了準備典禮,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作為臨時總管,茜格包攬了一應雜事,拉芙琳、哈福德、費南德斯都給她打下手;就連阿努比斯衛隊都能找到訓練新的荷魯斯衛隊這樣的事情做,徒留維拉斯一人在皇帝書房對着浩瀚無垠的星圖咬筆杆——
“小事交給我們,你操心那些不聽話的行星就好了。”
回想起茜格的這句話,維拉斯無法辯駁,只能捂住雙眼往椅背上倒。
帝國在與聯邦的戰争中落敗,雖不至于完全滅亡,但帶來的後果依舊不少。就比如說,就算他回到帝國、并證實了自己的身份,還是有不少下屬星球不承認他,有的甚至想獨|立。
說實話,這在維拉斯的意料之中。畢竟除了血緣和最後一戰,他确實沒對帝國做出多少貢獻。再加上他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帝國,知名度尚且不夠,更別指望什麽一呼百應的威信了。
直白點說,成為皇帝後,他需要收複至少五十個星系——必須強調,在聯邦的眼皮子底下。考慮到上次的和平協定還沒簽訂,這種行為會不會被聯邦認定為挑釁還未可知。
而在那之前,他還必須訓練出一支絕對忠于他的軍隊,不然帝位坐不坐得穩都是個問題。
……所以到底為什麽要這麽早登基?
維拉斯有點煩躁,忍不住把自己本來就亂的黑發抓得更亂了一些。他對外搬出的反對理由是這樣會讓所有存在或潛在的敵人都盯上他;但在內心,他可能更怕面對西維奧,因為他的不告而別。
沒人猜到這隐秘的糾結。不管是衛隊還是玫瑰團,衆人一致認定,既然他做皇帝名正言順,那就不要畏畏縮縮;否則別人還以為太子殿下和風言風語說的一樣,是冒牌貨呢!
維拉斯知道,他那點心虛根本沒辦法攤在明面上說,只能同意。他也曾經想過幹脆不給聯邦發邀請,但那樣實在太明顯——
回到帝國,他終于有了檢測精神連接的條件。可不測不知道一測吓一跳,原本A級的精神連接強度竟變成了S級。可以想象,若他給西維奧做精神疏導時沒克制自己、以至太過深入對方精神圖景的話,恐怕他們之間的精神連接強度已經達到了超S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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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的精神結合,和真正綁定就差一步了。
維拉斯催眠自己,S級精神連接正是他時不時想起西維奧的原因。但他沒法真正欺騙自己,因為事實可能反過來……
好吧,他承認,他确實忘不了西維奧。
但這并不是說維拉斯後悔了。直到現在,他依舊認為他當時離開聯邦、離開西維奧是個明智的決定。
喜歡一個人,就要保護那個人;成為別人弱點什麽的,從來不在他的計劃裏。
另外,就算再強的精神連接,也無法跨越卡庇特和錫爾斯瑪利亞之間的星空。所以維拉斯想,他們的最好結果大概就是隔着這樣的安全距離,一個當總統一個當皇帝;撐死在精神圖景裏把對方當遠處的星星看。
……他能滿足,真的。
想到這裏,維拉斯拍了拍腦袋,讓自己把時不時跑偏的注意力轉回到星圖上。有叛離意向的行星資料已經被調了出來,他挨個兒研究方位兵力之類,很快就沉浸其中。
翹班的哈福德一進門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不由哀嚎一聲。“你怎麽也這麽勤奮?難道就我一個要罷工嗎?”
維拉斯擡頭,還有點迷茫。“罷工?為什麽?”
“你還問我為什麽!”哈福德立刻接話,還有點氣咻咻的,“我從來不知道茜格的強迫症這麽嚴重!”
維拉斯還真不知道。這直接導致他在接下來的十五分鐘裏見識了哈福德滔滔不絕的程度——而且竟然沒有走題,從始至終都圍繞着“團長她不是人、老子要累死了”轉。
“……擺一對杯子的中軸線誤差不超過萬分之一!這事情簡直沒法幹了!”
維拉斯自認他沒辦法核對這個,只能對哈福德投以同情的眼神。“我找個機會和茜格說?”
“別!”哈福德立刻拒絕,看樣子還被吓了一跳,“她肯定知道是我說的;搞不好她下次就要我不出十萬分之一內的差錯了!”
維拉斯聳肩。“這就愛莫能助了……或者你和我一起研究星圖,怎麽樣?”
哈福德立刻跳開三步遠。“我只是個傭兵!”他誇張地捂着胸口,“只能做做公會委托,打仗不在我的業務範圍裏!”說着他就跳出了門,一副生怕被留下來的模樣。
真是個活寶……維拉斯搖搖頭,打算繼續之前的研究。沒過多久,拉芙琳從門邊探出頭,大眼睛撲閃撲閃:“我做了一點巧克力餡餅,你要吃嗎?”
送上門的美食沒不吃的道理,更何況拉芙琳和維拉斯關系向來不錯。所以他幹脆地關了星圖投影,和拉芙琳一起坐到陽臺白色圓桌邊。
半塊甜餅和着清咖啡、湖景一起下肚,還有美女朋友作陪,維拉斯整個人都神清氣爽。“幸好你來了,拉芙琳,”他一邊摸着肚皮一邊抱怨,“如果沒有你,我的生活就全被哨兵包圍了!”
拉芙琳噗嗤一笑。“以你的信息素相容範圍,難道還指望哨兵們離你遠遠的?”
“拉芙琳!”維拉斯佯怒。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會兒,又全笑了。
“說起來,很快就是你的登基典禮了。”拉芙琳重新起了個話頭,單手托腮,注視維拉斯,“你準備好了嗎?”
維拉斯對典禮什麽的其實無可無不可。“就那樣吧。”
拉芙琳本想問問他為什麽似乎毫無期待,但回憶起剛看到的那些錯綜複雜的勢力分布,就把這問題咽了回去。“到時候會邀請很多代表吧?聯邦也會派人來嗎?”
這問題正問到了點子上。“不知道,”維拉斯聳肩,“也許會,也許不會?”
帝國的太子殿下死而複生,最早大家都有些疑問。然而維拉斯絕口不提西維奧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一口咬定他自己在海盜的圍攻下僥幸逃生。沒人發現破綻,因為聯邦官方對此保持沉默,而愛蹦跶的星際海盜竟然也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事實上,這半年沒人發現海盜們的蹤影,他們簡直像是憑空蒸發了。
“不管聯邦來的是誰,總歸還能講道理。”拉芙琳說,有點憂慮,“可若是那家夥的傷勢好轉……”
那家夥只可能指斯密茨。硬挨了西維奧好幾下脈沖槍,又不得不獨自突破聯邦特戰隊的重重包圍,海盜頭子的傷勢可想而知。而群龍無首,海盜的行動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
“沒有合适的向導,哨兵的傷勢恢複極慢……他好不好得了還是個問題。”維拉斯撇唇,“而且話再說回來,錫爾斯瑪利亞也不是海盜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聽他如此篤定,拉芙琳放下心來。“這樣就好。”
五個星際日之後,一封請柬被送到西維奧的總統辦公桌上。如果光看它樸素簡潔的表面,根本沒法把它與皇帝登基大典邀請函聯系起來。
看着西維奧拆開信封,白考爾表情十分複雜。他一早就反對把維拉斯放回帝國;如今對方果真要成為新的皇帝,不得不說有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聯邦的總統。“你要去嗎?”
西維奧一目十行地掃過裏頭的字句,聞言微微一笑。“為什麽不?”
白考爾就知道會是這樣。他兩手按在辦公桌上,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咄咄逼人:“我必須提醒你,若不是斯密茨重傷,奎恩回到帝國的消息一傳出來,他就能毀掉你。現在半年過去了,斯密茨說不定已經做好了再次出擊的準備。在這種情況下,你派個特使去帝國不是更好嗎?”
“我懂你的意思。”西維奧說,風輕雲淡,不肯定也不否定。
白考爾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奎恩給你做過精神疏導。”他硬着聲音,“考慮到精神疏導只能在兩個相互信任的哨兵與向導間進行,這毫無疑問地加強了你們兩人之間的聯系。你和奎恩能達到這種程度的連接實在令人驚訝,但這不意味着是正确的!”
“所以?”西維奧揚起眉。他微微向前傾身,“你的意思是,若是有個向導與你達到S級精神連接,你還能當他不存在、甚至保證永遠不見他?”
“我和你不一樣。”白考爾瞪圓眼睛,“我可不代表整個聯邦!”
然而西維奧根本沒把這話當一回事。“我看都一樣。”他說,第不知道幾次下意識地摩挲嘴唇,眼神深邃——
一個吻就想徹底打發他?
親愛的維拉斯,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