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昨晚的談話就那麽戛然而止,新嚴一早起來心情就有些慘淡,匆匆吃過早餐後就去上班了。易光只當什麽都沒看見。
林武全又貼過來了,“聽說你退出籃球社了,為什麽呀?”
易光拍開他搭上來的手,“不為什麽,不想打了。”
林武全盯着他看了一會,也不再糾纏這個話題,而是轉了個方向,“跟叔叔相處怎麽樣,他老婆孩子有沒有為難你?”
易光身形一滞,林武全這家夥,這兩天對他表現得太遷就太關心了,讓他很不習慣。
“他沒有再婚,一個人住。”
林武全眨了眨眼,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不會吧,一個人住了十幾年?他難道不會覺得寂寞嗎?”
一絲心痛毫無預兆地牽扯起來,該死的林武全,說的什麽鬼話。
“你怎麽那麽八卦,不如去當狗仔隊算了。”
見易光莫名其妙動起氣來,林武全在心裏嘀咕幾句“臭小子”,而後就翻頁了。
第一節 課是數學課,雖然一向不怎麽聽那人講課,這次卻是實實在在走神走了一整節課。那長相,那身形,那背影,都挺像的。都怪林武全那家夥,易光在心裏暗罵。
就這麽過了幾天,每天的生活重複着,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各自懷着心事。易光果然每天放學準時回來吃飯,不過吃完也總是悶在房間裏,新嚴多次引他說話,都只是冷冷地回幾句。
“小光,明天是周六了,我們去買東西吧,得給你買一部手機和一臺電腦,現在高中生基本都有電腦了,從網絡上可以了解很多信息,學習到不少東西。”
易光沉思了好一陣子,最終答應了。新嚴見易光居然答應了,不禁喜出望外,但同時又有點疑慮,這孩子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呢?
隔天,兩人到了商城,先挑了手機,又挑了電腦。新嚴看來看去,又問了款式,又問了配件,問完硬件問軟件,好不仔細。易光沉默地跟着,只聽不說,一問到他便說“随便”。最後新嚴買了一部1800的華為和一臺4500的宏碁。付款的時候,易光緊緊盯着,他會記得那人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錢,然後有一天雙倍還給他。
商城裏還有很多賣衣服的,新嚴好說歹說,拉着易光買了一套。
出商城之後,易光再不肯去其他地方,兩人于是直接回家。小車經過一處廣場時,正好有一群年輕人在打籃球,易光淡淡看了一眼,臉上波瀾不興。
晚上,易光躺在床上,盯着手機裏唯一的號碼看了很久,那是易新嚴親手輸入的。
删掉。
電腦已經組裝好,發光的熒幕投射到少年的眼眸中,是一片蒼白。熒屏上有兩個尚未關閉的搜索頁面,搜索框裏填的是“兼職”“租房”。
雖然早就到了下班時間,易新嚴還在辦公室裏逗留。下屬劉晉君看領導今天沒有踩點下班,就開起玩笑來,“老大,最近你不是加入準時回家部了嗎,怎麽今天還在這啊?”
人事部的張析謙剛好經過,接話道:“莫不是你‘媳婦兒’給你放假了?”這人是辦公室的一顆開心果,說話最是沒個正經。
今天小光要跟朋友出去玩,不回家吃飯,新嚴一個人也提不起勁來做飯,幹脆在公司多呆一會,其實并沒什麽要緊事要處理了。
“哪來的‘媳婦兒’?是你自己想女朋友想瘋了吧。”
“哎呀,正好你未嫁我未娶,不如你從了我。”張析謙說着就拿手來撩撥。
劉晉君在一旁抖落一地雞皮疙瘩,“惡心死我了。”
新嚴一手拍開他,“你有這閑工夫調戲我,還不趕緊幫芳姐招個助理,再磨蹭她可要鬧翻你們人事部了。”
“上回剛給她招了一個,結果試用期都還沒結束呢就把人給吓跑了,”張析謙無奈地攤開雙手聳聳肩,“不是我說,芳姐對新人也太苛刻了,果然‘剩鬥士’是不好惹的,動不動就發脾氣。”
“你就閉嘴吧,上回招的那個忸忸怩怩的,怎麽做事?”新嚴給了個公允。
“嚴哥你怎麽向着她,你不要我了嗎?”張析謙繼續誇張地演着,“難道芳姐暗送秋波成功了?”
劉晉君覺得該見好就收了,看張析謙擠眉弄眼的模樣,在他手臂上捶了一拳。“老大的教訓都是金口玉言,你還不照辦了。”
“知道啦知道啦,招聘信息都編輯好了,明天就放上網站。要我說,給什麽待遇條件都不重要,只要把嚴哥的照片往那一擺,寫上部門同事一枚,高薪,未婚,保準簡歷嘩啦啦地投過來。”張析謙手舞足蹈,說得是有聲有色,不去當演員簡直可惜了。
新嚴聽他越說越離譜,随手拿起一疊文件就敲在他身上。“你這是招聘啊還是招親啊?”
“嚴哥饒命~~”
劉晉君聽得頭上冒黑線,張析謙這小子雖然是顆開心果,但有時候也太缺心眼了,還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班後的辦公室真是個是非之地。
“老大,難得今天有空,不如我們一起出去喝一杯吧,你很久沒有參加我們的業餘活動了。”
“這……”
“嚴哥,去嘛去嘛,你一個人反正也沒什麽要忙的吧?”
“你們打算去哪裏——”
半個鐘後,新嚴三人坐在了“老地方”——盡情吧(酒吧)的其中一個卡座。
“很久沒來了,感覺比之前雜。”新嚴評價。
“晚一點更雜。”劉晉君的情報光波發散,擠眉弄眼地,“聽說換了老板,經營手段上有些變化。”。
“哦?有什麽變化,難道有脫衣舞?”張析謙的八卦光波發散。
新嚴剛想說“你又胡說八道”,劉晉君已經接話了,“你小子這次倒是猜對了。”
新嚴皺皺眉,看來這裏以後不能來了。
“不過現在還早,城市的夜生活還沒開始呢,跳舞什麽的要10點以後才開始。”
張析謙用手肘捅了捅劉晉君,“你知道得很清楚嘛,該不會你經常光顧這裏吧,有沒有看上哪個舞娘?”
張析謙沒好氣地拍開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才沒你那麽污。”
喝了一口酒,輪到張析謙的情報光波發射。“不過我可聽說,這兒的新老板是個Gay,這間酒吧也許以後會變成一間Gay吧。”
劉晉君又興奮起來,“哇,我還沒進過Gay吧呢。這裏離公司不遠,說不定G哥會來。”G哥是市場部總監郭平剛,公司裏曾經流傳他是一個Gay,大家平時叫他郭哥或者剛哥,但私底下有些人叫他G哥。
“沒有依據的話不要亂說,你這可是造謠了。”新嚴雖然跟同是總監的郭平剛交流不多交往不深,但直覺對方是個正直的人。
“哇,嚴哥真沒起錯名字,好嚴厲啊~”
說話間,東西都逐漸端上來了。服務員彎腰放完,說:“您點的東西都上齊了。”新嚴覺得聲音很是熟悉,擡頭一看,愣住了。
“小光?!”
穿着服務生制服的易光弓着身,擡起臉與他對視,也是一臉的驚訝。
酒吧後的小巷,燈光暗淡,還能聽見酒吧裏傳出來的音響。易新嚴與易光沉默對峙着。
“小光,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易新嚴直視着兒子,表情帶着嚴肅,語氣帶着質問,眼神卻是不解和受傷。為什麽要騙他說跟朋友去玩?
易光側對着新嚴,松松垮垮地站着,重心壓在一條腿上,視線漫無目的。“我說過了,我在打工。”
“你為什麽在這種地方打工?你需要錢的話可以跟我說啊。”
“我為什麽不能打工,我也能賺錢。”
易光不聽勸的态度讓新嚴逐漸上火,“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別說你現在還是學生,就是畢業了我也不會讓你在這種有脫衣舞的地方工作。”
易光眼裏的驚訝一閃而過,一瞬又被氣憤所取代。“我不能在這種地方賺錢,你卻可以到這種地方花錢,你有什麽臉說我?”
“什麽?”易新嚴被兒子如此露骨不留情面的指責吓呆了,小光怎麽會變成這樣的?
“媽媽……媽媽才走了不到一個月,你就開始到酒吧尋歡作樂了。哼,反正你們早就離婚了,你才不在乎。”
“小光!”易新嚴重重地叫了一聲,心痛難當。
易光知道自己該停下來,但怒氣充斥着整個腦袋,身體像是不受控制般倔強對峙。“十幾年都沒有管過我,現在不過一起住了幾天就想管我了嗎,你才不是我爸,我才不承認你是我爸。”
那麽大聲地吼出來,雙手緊緊握起了拳頭,全身微微顫抖着,甚至流出了眼淚。明明媽媽過世的時候都沒有流淚。易光知道自己說得過火了,可是,可是……
“……”
新嚴沉默了。他愣愣地看着向自己控訴的兒子。他不知自己此刻臉上的受傷表情被少年盡收眼底。
“你以為……我不想管嗎?”許久之後,新嚴如此說,聲音很低,但足夠讓對方聽見,足夠傳達出那份委屈了。
新嚴轉過身,似乎要離開又沒有離開,又靜默了一會,然後更低的聲音傳過來,就像是自言自語,“不被需要的人,是我啊。”
也許他就是在自言自語吧。
然而易光今晚所感受到的震撼,不比他帶給新嚴的少。低沉之音如遙遠的鼓動落到心房上,仿佛直接敲擊心髒。他是……什麽意思?為什麽那個背影那麽落寞?
媽媽呀,到底你跟他之間發生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