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貨

第34章 私心

宋沅見到Casper的第一眼，就确定了他和自己相同的性取向，他站在電梯前皺着眉看牆上挂着的提示板，Casper看了他兩眼，便走上來問他是否需要幫助。

冬天的溪城氣溫很低，Casper穿了一套淺米色的西服，質地硬挺，條紋領帶下的琥珀領夾看起來價值不菲。他鼻子凍的發紅，微長的金色卷發有些随意地攏在耳後，宋沅克制住打量的目光，說了自己要去的公司名稱。

Casper比宋沅想象中要更開朗，得知宋沅要去的是自己所在的公司，Casper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眼睛睜大了一些，笑着說：“請問你找誰？除了找我不需要預約，別人都是要預約的。”

電梯門打開，宋沅跟着Casper走上電梯，彎着眼睛說：“那我就找你好了。”

Casper笑的很開心，嘴角快要咧到太陽穴，頭發絲都在發顫，宋沅已經記不清自己上次這樣大笑是什麽時候了，可能是十三歲，或許更早。電梯不斷上行，宋沅掏出名片，Casper看了一眼上面印着的名字，眼底的笑意更足。

“啊，許峰跟我說過你。”Casper湊得近了些，壓低聲音笑着說：“他說你是冤大頭。”

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宋沅就知道Casper是在家人滿滿的愛意中長大的，他是真正泡在蜜罐裏發芽的孩子，不需要含着金湯匙，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挑選銀湯匙或者塑料湯匙。他說話時帶着肆無忌憚的恣意，那些來自于足夠多的愛，還有任他挑選的退路。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Casper沒有下去，他側頭看着宋沅，熟稔地問他是否吃過早飯。宋沅已經有兩天沒有好好吃東西了，但他的器官好像按了暫停鍵，他感受不到饑餓。

“沒有。”宋沅看着Casper的眼睛說。

Casper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擡手按了新的樓層鍵：“樓上的咖啡還不錯，muffin也好吃，尤其是藍莓的。”

如果宋沅是公司的掌權人，Casper這樣的經理他不會留着超過12小時，宋沅原本為這個模樣漂亮的美國人準備了一萬句刻薄的回答，但現在他一句也說不出口。

Casper帶着宋沅來到露天咖啡廳，他把最适合觀景的位置留給宋沅，自己坐在對面，點了自己要吃的之後把選單遞給宋沅。宋沅沒有接，他笑着說和Casper要一樣的，沒過多久，服務生端上來兩杯焦糖拿鐵，還有兩個香草泡芙。

Casper喝了一小口，淺色的眉毛揪在一起，他擡起手，又向服務生要了兩包濃縮糖漿。

“剛剛忘記加double的糖了。”Casper的手指捏着勺子，宋沅的視線落在他右手無名指上的字母紋身，顏色發青，邊緣擴散。

察覺到宋沅的視線，Casper毫無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是我初戀的名字，他叫Roby。”

“16歲那年他向我表的白，我快就喜歡上他了，他18歲生日的時候，我把他的名字紋到手指上。”Casper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才接着說：“但分手也分的很難看，他和別人上床被我當場抓住。”

“其實我也沒太生氣。”Casper用勺子敲了一下杯沿，“因為我很快就能找到下一個嘛。”

Casper花了二十分鐘講述了他和七個前男友的故事，每一段持續的時間都不久，但全都算得上熱烈。宋沅的感情經歷稱得上單薄，他沒辦法理解Casper是怎麽從熱戀中抽身後又迅速投入下一段，但他很羨慕。

話題很快轉移到聞野身上，Casper的眼睛發亮，他十分興奮地問宋沅有沒有見過聞野打籃球，中英文摻在一起誇獎聞野的運球，上籃，還有漂亮的跳投。

“他居然還有紋身！我以為在他那種家庭是不允許做這些的。”

聽着Casper的話，宋沅陷入一種奇怪的狀況，像丢進水裏的泡騰片，一刻不停地冒着透亮的泡泡，他無法抑制地，因為見過聞野更多的模樣而感到滿足和竊喜。

“他其實做什麽都能做好。”宋沅把瓷碟裏的杯子擺正，無意識地看向樓下，看到穿着深色棉服外套的聞野。宋沅忽然噤聲，Casper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順着他的視線往後，他笑着站起來，沖着聞野揮了揮手。

Casper沒轉身，他扒着欄杆看聞野，十分開朗地對坐在身後的宋沅說：“我打算追他。”

平放在瓷碟上的勺子掉在地上，宋沅停了幾秒，彎腰撿起來，重新放好。

随着聞野出現在咖啡廳，在Casper身邊坐下，低頭喝咖啡，垂着眼睛笑，這些原本毫無意義的動作，開始在宋沅眼裏閃閃發亮。因為聞野沒有看他一眼，所以宋沅自動屏蔽了聞野說的話，其中包括和他“不太熟”的評價。

早餐很快吃完，Casper率先站起來，向聞野提出要一起共進晚餐的邀請，聞野笑了一下，十分簡短地說好。

一個字順利地打碎了宋沅的身體裏的生态平衡，接下來的晨會他聽得渾渾噩噩，好幾次許峰詢問他的意見，宋沅說不出一個字，他無法控制地一次次看向坐在對面的聞野和Casper。Casper大概和他一樣在開小差，但動作卻比他可愛的多，Casper低頭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然後推到聞野面前，聞野看了一眼，下一秒鐘，眼睛很漂亮地彎下去。

四十分鐘的晨會時間行進緩慢，結束的時候，Casper和聞野站起來往外走，宋沅對在他耳邊喋喋不休的許峰說了抱歉，步子有些急的跟在他們身後。看着聞野和Casper走出大樓，兩個人維持着禮貌距離，但Casper走起路來晃晃悠悠，肩頭時不時碰到聞野的。

只看背影，他們也是配的，宋沅跟在他們身後，吸了吸鼻子。

宋沅要自己保持冷靜，Casper和他說話的時候宋沅只是笑，一起乘電梯的時候宋沅也沒有說話。直到電梯門打開，聞野的衣角即将消失在走廊裏，宋沅才伸出手，攥住聞野的袖口。

聞野轉過身，垂眼看着他，沒有說話。

宋沅下意識站的更直了些，他把手收回去，卻不知道要放在哪裏更合适，頓了幾秒，才有些狼狽地背在身後。

“我有話對你說。”宋沅說完，聞野始終沉默，Casper有些好奇地站在一邊挑了挑眉。

其實宋沅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他只是覺得要在這個地方留住聞野，原本他想要告訴聞野，你放棄我之後一定找不到更好的了，但上帝從不憐憫不懂得珍惜的人，Casper很好。

理智告訴宋沅，Casper擁有他沒有的，Casper在家人的祝福中出櫃，前往異國，未來還有可能和一個亞裔面孔結婚。他自由，開朗，熱烈，無所畏懼，被這樣的人愛着不會受傷，聞野會很開心。可惜私心永遠占據上風，哪怕頭破血流也好，宋沅開始希望，自己也能做一個生動的人類。

“我想和聞野單獨說兩句。”宋沅看向Casper，“你能等一會兒再來嗎。”

Casper愣了一下，他看了聞野一眼，有些失落地點點頭：“那我先——”

“不用。”聞野開口打斷，他看了Casper一眼，才接着說：“我和他，沒有什麽是別人不能聽的。”

Casper點點頭，站在身形高大的聞野身後，像一只可憐兮兮的小狗。背在身後的手攥得更緊，宋沅擡起頭，看着聞野，笑了笑說：“我沒有和聞述在一起。”

“我拒絕他了。”宋沅的語速很慢，盡量讓每個字都說的清楚，“之後我們也沒有見過面，有的事情可能我不像我想的那樣。”

“宋沅。”聞野喊他的名字，尾音沉下去，他很安靜地說：“你和聞述之間怎麽樣，和我沒有什麽關系，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和你溝通這麽難。”

聞野把房卡從口袋裏拿出來，沒有怎麽猶豫：“我不會再做你愛情故事的聽衆了，你不用對我講，我也不想聽。”

“還有。”聞野打開門，示意讓Casper先進去，他轉過身，說：“你插手我公司的事，我希望是最後一次，不管是副總也好，經理人也好，你不要幹涉我。”

因為見過聞野以前看他的眼神，宋沅知道，聞野可能真的不想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

口袋裏的手機又震了起來，宋沅有些遲鈍地拿出手機，倚着牆，按了接通。因為四周太過安靜，宋沅清晰地聽到沈風在電話那頭長出了一口氣。

“宋總，請問您打算什麽時候回來？這邊的項目真的不能再拖了。”

“宋副總昨天向幾個大股東打了電話，可能是想稀釋您手裏的股權。”

“如果可以的話，給您訂四小時後回黔城的機票可以嗎？”

宋沅沒說話，他站在走廊上，頭頂是中央空調的出風口，幹燥的風落在他身上，像從懸崖上往下跳。

等了許久也沒能聽到宋沅的回答，沈風看了一眼沒有中斷的通話時長，盡管作為秘書不該過問老板的私事，但她停了一會兒還是問：“宋總，您還好嗎？”

這次，她的老板沒有讓她沒有等太久，沈風聽見宋沅在電話那頭，用很輕很小的聲音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