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貨

第31章 籃球

推門走進大樓裏，混合着熏香的幹燥暖氣撲在身上，聞野的腳步頓了一下，他偏了偏頭，有些煩躁地往下扯了扯領帶，襯衣領口的紐扣也拽開了幾顆。他又在大堂裏站了一會兒，準備走的時候，餘光忽然瞥到縮在公告牌後的男人。

對上聞野有些冷淡的視線，謝明軒走到聞野身邊，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

他們站在電梯前，謝明軒看了聞野一眼，有些謹慎地小聲問他：“你話說的是不是有點狠了？”

聞野沒有接話，他擡着頭，面無表情地看着上方不斷下降的樓層數字，頂很亮的光線落在他身上，眉骨投下的陰影顯得他眼窩很深。謝明軒轉過頭看了看門外，小聲說：“他要是一直不走怎麽辦——”

“他會走的。”聞野回答的很快，謝明軒怔了一下，電梯門叮的一聲緩緩打開，聞野側身讓出路，等人都下來之後，他和謝明軒才走進去。

聞野站的靠前，他一邊伸手去按樓層一邊漫不經心地開口：“宋沅的自尊心高于一切，他已經到極限了。”因為自尊心，宋沅不會對任何一個人低頭，也不會主動說喜歡，他要在人生中的各種情況裏永遠占據上風，單薄又尖銳。

語氣不鹹不淡，謝明軒擡起頭，順着他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聞野抿直的嘴角。謝明軒嘆了口氣，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攬過聞野的肩，語氣輕松地說：“沒事兒，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不過說實話。”謝明軒晃了一下腦袋，接着說：“宋沅比我想的還漂亮一些，就是眼神有點兇，你有沒有覺得他總是瞪我？”

聞野側着頭看了謝明軒一眼，然後擡手把謝明軒搭在他肩頭的手推開，微擡着下巴，把領口扯開的紐扣一顆顆重新系上，沒理他。

走出電梯的時候，坐在會客室沙發上的許峰迅速站起來，朝聞野走過來，他看了一眼站在後面的謝明軒，頓了頓才說：“我是覺得，既然您想做新醫院，和宋沅合作是最合适不過的，而且我也問過聞總——”

“許副總說的是哪個聞總。”聞野比許峰高了大半個頭，他垂着眼，居高臨下地俯視這個聞易山塞到他身邊“幫忙”的老員工。

似乎被聞野突如其來的問題問住，許峰的後半句卡在喉嚨裏，嘴巴微張，朝下耷拉地眼皮抽搐了兩下。

聞野的唇角翹起來，眉眼舒展開，他擡起手，很輕地拍了拍許峰的肩膀：“我開玩笑的，許副總是我父親的左膀右臂，稱呼一時改不過來也是應該的，您不用放在心上。”

“不過看樣子許副總很忙啊。”聞野放下手，狹長的眼睛眯起來，“那一會兒我們打球就不勉強您去了。”

許峰跟着聞野笑了起來，他點點頭，很快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謝明軒站了一會兒，往前走了兩步，問他：“我們真去打球啊？”

聞野嗯了一聲，他把領帶扯掉，團在一起，随意塞進口袋裏，才說：“總要給他留點去給老頭兒打小報告的時間。”

行李袋一直沒來得及拿回酒店，聞野把西裝和襯衣脫掉，換上有些寬大帽衫和休閑褲，和謝明軒一起下了樓。

走出電梯間，繞過深灰色的大理石柱子，聞野看見坐在角落沙發上的宋沅。或許是因為冷，大衣領子被他豎了起來，他垂着腦袋，下半張臉幾乎都埋在衣領裏。好像感受到聞野的視線，宋沅擡起頭，瞳色在光線下顯得更淺。

謝明軒低呼了一聲，然後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湊到聞野身邊，壓着嗓子說：“你看到沒看到沒！他在那兒坐着呢！他沒走！”

聞野沒說話，他看着宋沅很慢地站起來，一聲不吭地和他對視着，就像是永遠沒有盡頭一樣。聞野收回視線，他繼續往門口走，在進到自動轉門的時候，他看到有人動作很快地推開旁邊的玻璃門。

接下來，宋沅又順理成章的站在他身前。

宋沅微張着嘴，唇角破開的傷口凝成血痂，他看了一眼謝明軒手裏的籃球，明知故問地說：“你們要去打籃球嗎？”

因為聞野不說話，謝明軒也不敢搭話，但宋沅好像并不介意，他吸了吸鼻子，自顧自地道：“我也好久沒打球了。”

“是嗎。”聞野看了他一眼，語氣沒什麽起伏地說：“我還以為你只擅長轉地球儀。”謝明軒咧着嘴剛打打算笑，就對上宋沅有些冷硬的視線，他偏過頭，把笑容憋了回去。

因為聞野沒有直接拒絕，宋沅還是跟着他們一起去了籃球場。剛下過雨，雲團壓得很低，室外的籃球場地比想象中要更髒一些，綠色的塑膠地面上是深淺不一的水漬，潮濕的淤泥和落葉粘在椅面。

打球的人已經湊夠了，穿着大衣的宋沅顯然無法上場，但是宋沅站在一邊，沒有要走的意思。

聞野不再看他，他接過謝明軒扔過來的球，幹淨的白色球鞋毫不在意地踩進水窪，濺起透明的水花。雙腳離地，身子微微後仰，聞野擡起手，袖口順着動作往下滑，露出精瘦有力的小臂。聞野的手腕一翻，籃球離手，在空中劃出一道很漂亮的弧度，最後穩穩當當的落進籃筐。

進球仿佛在意料之中，聞野把垂在額前的黑發往後捋，露出額頭和眉骨，然後微仰着頭，露出了一個宋沅從未見過的笑容，滾燙又熱烈。好像漆黑隧道盡頭處的光點，逐漸放大，在某一個瞬間，迅速侵占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宋沅站在球場邊緣，他站的筆直，冷風毫不留情地灌進他的大衣，身體變得僵硬，但心髒卻随着籃球砸地的聲音，撲通撲通地跳着。

宋沅試着回憶上學時的聞野，明明那個時候聞野很喜歡打球，但他的卻大腦空蕩蕩的。宋沅放在口袋裏的手指攥在一起，不斷緊縮的心髒在告訴自己，他開始原形畢露，正在後知後覺地感到後悔，因為他從未見過那個模樣的聞野。

他想的太入神，直到有人喊了他一聲，宋沅反應過來，他看着停在腳邊的籃球，表面沾着一層濕漉漉的黑泥。

很髒，髒到無從下手，宋沅停了一會兒，彎**，把球撿起來。他看着離他有些距離的聞野，往前走了幾步，把球丢了過去。

聞野很利落地接住，然後下一秒，把球傳給了謝明軒，宋沅又看了一會兒，轉過身，離開了球場。餘光捕捉到那個單薄的背影，聞野手腕一偏，投出的球砸到籃筐，彈了出去。

聞野垂着頭，鞋尖在地面上蹭了蹭，然後彎着嘴角說：“我的。”

不遠處運作的工廠煙囪冒出濃煙，厚重的白煙和雲層融在一起，很快鋪滿了那一小塊天空。謝明軒把球傳給聞野，聞野沒接，球直直地砸在他的腹部，在衛衣上留下一大片黑色的泥漬。

宋沅又回來了，手裏拎着一箱運動飲料，看起來很沉，走路的時候不太穩當。宋沅把運動飲料放在地上，從裏面拿了一瓶，走到聞野面前，擰開瓶蓋，遞給他。

和他想的一樣，聞野沒有接，他繞過遞過去的水，走到了休息區。宋沅把瓶蓋重新擰好，他站在聞野身邊，聞野出了很多汗，幾縷黑發貼在額頭上，耳朵和脖子泛紅。

“我還是第一次看你打球。”宋沅拿着水瓶站在聞野身邊。

聞野從袋子裏翻了半瓶礦泉水，笑了一下：“又發現了我和聞述的不同點是嗎。”

聞野的語氣有些說不來的古怪，但他說的是事實，聞述不做這些運動，因為覺得出汗會很髒。宋沅盯着聞野鞋面上的泥點，點了點頭。

兩個人陷入短暫的沉默，聞野仰起頭把水喝光，擡手把水瓶扔進垃圾桶。宋沅再次嘗試開口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謝明軒的叫聲，他轉過身，看到筆直地沖他飛過來的籃球。他還沒來得及躲，身旁人微微往前走了一步，然後很快伸出手，把球拍到一邊。

球砸在地上，很高地彈了幾下，滾到一邊，在地面上留下一串水漬。聞野轉過身，垂眼看着宋沅，透過那雙顏色很淺的眼睛，聞野看到了自己。被丢在海裏的心髒倏地漏氣，海水湧進去，浸泡着還沒來得及愈合的傷疤，讓他重新變得清醒。

“你不覺得你站在這兒礙事嗎。”看着宋沅恹恹的眼尾，聞野垂在身側的手指顫了顫。

宋沅站着沒動，過了一會兒，他才擡起頭，十分自然地對聞野說：“那我晚上再找你。”

“我晚上有事。”聞野很快回答。

宋沅點了點頭，他往前走了幾步，又折回來，把擰開的運動飲料放在椅子上，說：“沒事，我時間很多。”說完，好像很怕再被反駁，宋沅把手揣進口袋裏，很快地走開了。

一直到宋沅消失在籃球場，謝明軒走到聞野身邊，看了一眼放在椅子上的運動飲料。

“他現在這樣……你打算怎麽辦啊。”

聞野的雙手直直地垂着，過了半晌，謝明軒才聽見聞野的聲音。

“你喜歡了很多年的人向你表白，你會拒絕嗎？”

謝明軒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說：“肯定不會啊。”

聞野低着頭，打濕的黑發垂着遮住大半眉眼，他盯着那瓶打開的運動飲料，沒有說話。

晚上的酒局，聞野喝了很多酒，他幾乎站不穩，謝明軒扛着他，歪歪斜斜地走到房間門口。謝明軒把手伸到聞野的外套口袋裏，摸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房卡，準備去摸裏兜的時候，緊閉的房門忽然打開了。

謝明軒看着站在屋裏的宋沅，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但看着宋沅的眼睛，他十分清晰地确認了宋沅對他的敵意，幾乎是下意識的，謝明軒把放在聞野裏兜的手縮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