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回煮粥,先拿你當試驗品,好不好喝?” (1)
我誠實點頭,埋頭繼續喝粥時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了句:“你堂姐這麽晚找你什麽事啊?”
他的第一反應是:“你聽見了?”不說很緊張吧,卻讓我能察覺出來語氣的一絲急促。頓了一下後才聽他解釋:“她能有什麽事,回來要讓我去接,現在又說要走了,深更半夜還讓我去送,鬼才高興去送她呢。”
我微感意外,周潇要走了?“是半夜的飛機嗎?”
“誰知道呢,懶得理她。”
關于他家的事既然他不想多談,我也就沒再去追問了。
一鍋粥,兩人分着吃也沒吃完,不過還是得誇獎下第一次熬粥的人,手藝還不錯。
隔日是周一,自然兩人都得上班,我起的比較早便把夜裏的粥熱了熱,喝時覺得有點腥味了,于是給他拿了兩片面包切片放面包機裏,牛奶熱了一杯也擱在桌上。
出門時聽見房裏有動靜了,揚聲提醒了句早飯在廚房。
到了法院門口,見同事小眉正在接待人,經過時我匆匆投去一瞥,覺得那年輕的小姑娘和站在一旁的中年婦女有些面熟。不過沒放心上就走了進去,過了一會小眉與肖東彙報工作,我在旁聽見了幾句。
是一起酒後駕駛案件。
30.酒駕肇事(1)
半小時後,肖東召開了小組會議。
會議內容主要是圍繞酒駕肇事逃逸案件,原告是一對母女。我已經記起剛才覺得面熟的那對母女正是之前去龍門派出所找周瑜時碰見的,當時她們傷心欲絕,而那小姑娘還幫我撿過手機。
大抵是這樣的:小姑娘的父親在夜晚騎着電瓶車回家途中被一輛奧迪車撞了,然後那輛車還肇事逃逸,等到路過的行人發現時她父親已經身亡。是過了兩天後才抓到肇事司機的,但是有目擊證人說當晚撞死女孩父親的是一個女人,而不是警方抓到的那名肇事司機。原告一家不肯罷休,堅決要把真正的肇事人抓起來以慰亡者在天之靈。
肖東環視過全場,問誰願意接這個案子。
一片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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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清楚這種情形通常出現的可能是肇事者身份不一般,所以才會有人來頂罪。
我勾了勾嘴角,輕道:“我接。”
清場後肖東問我:“你确定你要接這案子?”
“确定。”
“我先提醒你,這個案子的取證不會太容易,你很可能會打輸這場官司。”
我擡起眸,盯着他的眼睛問:“為什麽?”
肖東斟酌了下才回我:“其實這起案子已經算是了結了,警方已經抓回了肇事司機,那人也願意承擔一切責任以及賠償,原告拿賠償金是最好的。”
“但那個人不是真正的兇手!”
肖東搖了搖頭,“你用‘兇手’來指稱肇事司機不恰當。”
“喝了酒開車撞死人,跟殺人兇手沒有區別!”
肖東默,深看着我好一會才道:“賈如,你不适合接這個案子。我讓劉明來處理。”
我忽而拍桌站起來,與他對峙:“我要接。”
“你現在的情緒不稱職!帶了太多個人感情色彩,在你不理智不冷靜的情況下,我不會把此案交給你。”
聞言我深呼吸了好幾次,讓翻滾的心緒平複下來,以平靜的語氣一字一句:“我能勝任。”
我見了原告母女,那小姑娘叫李欣兒,她沒認出我來。
不是因為她健忘,而是當時那情形應該沒心思去注意其它,幫我撿手機只是出于禮貌。
母女倆的情緒都相對那天而言要平靜許多,眼中仍有沉痛。李母不善言辭,幾乎都是李欣兒在說,她還只是個大學生。
她說原本她父親出車禍後肇事司機逃逸了,她們上天無門找不到人,只能廣發朋友圈和在許多論壇發帖尋找當晚的目擊證人。還真被她們這種撒網似的方式在論壇上找到了一個自稱目擊證人的人,并且那個帖子迅速火爆起來。
據目擊證人描述說當晚親眼目睹了這起車禍,事故發生後是一個打扮光鮮亮麗的女人慌慌張張地跑下車來,而且疑似腳步虛浮喝醉了酒。她沒敢碰觸傷者,看了大約有一分鐘左右就立即回了車上,然後駕着車子快速離開。
所以後來警方抓回來的肇事司機是男的,她們堅決不相信此人就是真兇,而是認為有人為那車主頂罪,但據資料上所述,所抓的這名司機确實是那輛奧迪車的車主。
我問李欣兒有否調看監控錄像,卻得知那個路段的監控設備壞了,并沒有拍攝到當晚事故發生的一幕。而那個在論壇裏爆火的帖子迅速被黑,自稱目擊證人的人至今都沒有出現。
了解大致情況後就送走了李家母女,站在法院門口目送着她們打車離開,恍然回身時,若有所感地擡頭,肖東正站在二樓的窗口看着我。
31.酒駕肇事(2)
我又去龍門派出所了。
與肖東一塊去的,沒提前和周瑜說,到了便直接下車走了進去。
走進去就被小劉認出來了,揚聲便喊:“呀,周所,嫂子來了。”
周瑜聞聲從裏面走出來,看見我眼中閃過驚喜,但目光往肖東身上一流轉便淡了眼底的情緒,過來便問:“有事找我?”
我搖了搖頭,“不是找你,是想找那起車禍肇事逃逸案的負責人。”
周瑜眉宇一蹙,回頭召來一高個子的男的介紹:“他叫秦浩,這起案子由他負責。”
于是我們借了派出所的一房間與案件負責人秦浩交談,由于知道我們是從法院過來的,大抵程序都懂,所以也不用拐彎抹角,直接就開門見山地說要事故發生當晚的監控視頻。
按道理這個路況監控視頻該去找交通監管部門,但由于發生了事故案例并造成傷亡,所以通常情況下派出所會在第一時間調取該時段周邊探頭的所有監控錄像。
秦浩一愣:“事發地的監控探頭是壞的,并沒有視頻啊。”
“這我們已經知道了,現在想要調取的是周邊範圍的監控錄像,給交管部門打過電話詢問了,說是被你們給拿過來了。我們法院現在需要取證。”
“那你們等等,我現在去拿。”
當我們取完證離開時周瑜一同走了出來,他問我:“怎麽這起案子是你負責的?”肖東代我回應了:“能者多勞嘛,小如的能力有目共睹。”
周瑜斜看了我一眼,沒有再說什麽。
肖東開的車,車子緩緩行入車道,我看着觀後鏡裏周瑜的身影漸漸變小,仿佛時光回到那天拘留所門前的一幕。同樣是坐的這輛車,肖東在開,我看着鏡子裏的周瑜。
證物取回法院後,我就給周瑜發了一條短信——今晚加班,不用等我。
肖東原本打算陪我一起看視頻,可他女友來了電話晚上有約,我就獨自留在單位加班了。等肚子咕嚕叫時才轉頭看向窗外,發現天已經黑了,下意識地拿起手機想看時間,見周瑜有短信回複。手指微頓了下,劃開屏幕,是在十五分鐘前發的信息——我帶外賣過來。
他要來?
起身往外走,到樓下就看見周瑜與門口值班的在交涉,手上拎着外賣盒。
他走進來幾步就看見我了,路燈的光映在他背後,拉長了地上的影子。來到近處他頓步,“有沒有人叫外賣?”我輕嗤了聲,扭頭就走向電梯。
很快腳步追了上來,肩膀被他頂了頂,“這麽帥的外賣小哥來給你送外賣,咋還态度這麽差的呢?”我低罵了句:“臭不要臉。”
哪料剛走進電梯就被他給抵在了牆上,唇上被咬了下,然後逼問我:“說誰呢?”
推了推,沒推得動他。見他又要來吻不由躲開,“別鬧,有探頭。”他這才收斂了退開身,嘴角上揚着似笑非笑看我:“也有你怕的時候呀。”
懶得理會他,這人給塊布都能開起染坊來的。
帶他進了辦公室,打開外賣盒時聽見他在旁問:“又喝咖啡了?”桌上有喝剩了一半的咖啡在,平日裏他不贊同我喝這些,原來家中的咖啡機都被他給不知丢哪去了,咖啡豆也不見了影蹤。我已經很少喝咖啡了,這杯還是肖東臨走時給泡的,說我晚上有的熬呢。
被周瑜給撞見了我也沒必要推脫,只點了點頭說:“可能熬很晚,喝一杯提提神。”
他飄了眼我的電腦屏幕,上頭是黑的,目光又轉向還亮着燈的會議室,“還在看監控錄像?”我輕嗯了聲,動筷吃了起來。
32.酒駕肇事(3)
帶來的是我喜歡吃的水餃,份量很足怕是吃不完,問他吃沒,他直接走過來就着我筷上咬掉一半的餃子給吞了。夾起第二顆還沒來得及吃,又被他叼走了……
我索性給他分了一半,估摸着沒吃就過來了。
他卻在那悠哉悠哉地說:“你筷子上夾的才香。”
當耳旁風吹過就散,把餘下的餃子分成了兩份,一份推給了他,自己端了另一份直接進了會議室——邊吃邊看視頻。
過了一會他也走了進來,我按了暫停回頭:“你不先回去嗎?”
“這種時候能缺得了你老公嗎?我陪你一起看,否則你一個人看通宵都未必看得完。”
我不置可否地轉回了頭,繼續開始看。
說實話看這公路的監控視頻很枯燥無味,全是來來往往的車輛,要一直盯着尋找有沒奧迪車出現,時間段得拉長到三小時以上,因為無法肯定肇事車輛有沒有在中途轉去了哪。只能拉大範圍與時間點,這樣一來工作量就會無限增多。
身後傳來淺問:“為什麽你如此執着看這些視頻?你想找什麽?”
我頭也沒回地答:“看視頻自然是找肇事車輛了。”
“不是已經可以結案了嗎?肇事司機都已經被抓到了,也願意承擔一切賠償。”
“今天上午李欣兒與她母親來法院了。”
事情經過想必他都清楚,我無需重述。
會議室內安靜了下來,只有大屏上的汽車聲在單一地傳出來。期間周瑜有拉了椅子在我身邊坐下,果真陪着我專注地看視頻。
不知道是吃飽了比較容易發困,還是有他在身邊就不那麽清冷了,暖融令人疲憊。看沒多久就開始打起了哈欠,在打到第三個時周瑜轉過頭來,黑眸湛然:“困了?”
“沒有。”否定了後起身,想去把外面那剩下半杯咖啡喝了。
但被他抓住了手,“不許去喝咖啡。”
“咖啡并非全是壞處,偶爾提提神是有用的。”
“不許喝。”他武斷否決,“咖啡·因會讓人的神經興奮,對心髒機能也造成迫壓。”
忽然煩躁,口氣不太好地回:“我現在有事在做,能不能少管我?”
話出來就知道說重了,只見他眯起了眼,有怒光閃過,然後抓我的掌緊了又松了,側轉過身面朝大屏,氣氛頓時凝重了起來。
我沒有因失言而打消之前的念,深看了他一眼便快步走出了會議室。
杯中的咖啡已經冷了,喝着微苦,索性一口喝見底。重重放下杯子時才覺得自己也帶了情緒,有種被貓爪撓了心的不舒服。
回到會議室,大屏上的畫面依舊單一,周瑜背坐在椅子裏。
門口到那就十幾步的距離,坐在光影裏的他明明很近,卻總感覺邁不過去。
周瑜突然起身打斷了我的怔忡,見他往電腦那邊走,心神一提邊邁步而上邊問:“是不是有什麽發現?”
他回過頭來,眸光倒不再如剛才那般沉鹜,就是落在我身上總感覺有點不自在,“沒有,看時間已經拉長到事故兩小時後了,這一個監控視頻沒必要再繼續看。”
我掃了眼大屏下方的時間,确實顯示午夜快午夜兩點了,而車禍發生是在十二點多。
沒有異議,就在周瑜要按下停止換視頻時忽然大屏上一晃而過什麽畫面,我的心頭一跳,脫口而喊:“等一下!”一個箭步上前按下倒退鍵,時間回到幾秒之前,并且放慢速度,畫面裏有車子緩緩駛入視線,但我的目光卻定在離鏡頭很遠的點。
33.周公瑾,你假公濟私!
那是一個小的十字路口,有輛車的車尾露在畫面中。
因為鏡頭拉遠了,使得那輛車子在畫面中很不起眼,而且只拍到一個車尾,但是我看到有一個人跑入鏡頭內,背身而站在馬路邊彎着腰像是在嘔吐。
這個路段是距離車禍現場十幾公裏外的,按理我不該起疑心的,但還是按下暫停鍵讓畫面定格,并且放大那一處。
随着鏡頭的不斷放大,車輛也逐漸清晰,車尾的四環标志最先矚目。之前有好幾次都是車同車牌號不同,這次我忽然有種心跳加速的錯覺。
李欣兒說過,車牌號很好記——*R6868。
藍底白字,呈露于視線。
終于找到了!
注意力再轉向路邊那個人影,長發披肩、淺色上衣、黑色短裙,司機果真是女的!這段視頻足可成為證據,證明警方所抓的肇事司機并非肇事者本人。
但有一個問題,受角度限制監控探頭只拍到那輛奧迪車的車尾,車身與車門都拍不到,所以無法證明這個女人是從車裏出來的。
我嘗試把視頻倒回去看,既然是停在十字路口的,那應該有車輛經過的畫面,但結果發現這輛車是倒着進到視頻內的,并沒有從那路口開過去。
很是蹊跷,怎麽會有人把車倒着開?倒退回放了很多次,正百思不解時聽見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人忽然開口:“不用看了,那車是在進那路口前調頭了。”
一語點醒夢中人,倒車只是為調整車道,但因那女人要嘔吐而停下了車。
不過沒關系,既然能找到這個點,只要尋找那條路段上的視頻便能有确切的證據了。手指劃過按鍵,讓畫面繼續播放,看到那女人吐完後回過身來時我再次将畫面定格。
正要放大畫面,手被周瑜突然摁住,“不要看了。”
轉過頭,他的眼睛很深地看着我,安靜烏沉。
我再回轉目光向畫面,女人的臉因為鏡頭太遠而顯得模糊不清,只有依稀的一個輪廓,但盯得時間長了忽然心頭的一根弦隐隐被撥動。
腦中有什麽一閃而過,快得來不及抓住,卻又殘留了餘念與魂。
下一瞬我的瞳孔倏然放大,一把推開周瑜的掌,快速将畫面放大,然後,女人的臉漸漸清晰,我的手也不禁輕輕顫栗起來。
想過很多種可能,但是沒想過現在這一種。
鏡頭裏的女人,是周潇。
環轉的目光變得遲緩,落在周瑜臉上時不知道自己眼中是什麽情緒,震驚、失望、麻木?
之所以不想我插手此案,之所以會來給我送外賣,之所以讓我不要再看——
原來,如此。
有些東西在當時因為不在意而不會覺得有何不對,現在回想,發現其實早有端倪。
吃火鍋那天周潇的心不在焉,臨走時的話引,
夜半打來的電話,而他不欲與我多談的态度,每一個點都像是被放大鏡給無限放大了。
死寂般的沉靜,哪怕是掉一根針在地上都能聽到。
“你早知道是不是?”終于開口,語氣蕭索而澀然。
沉默便是答案。
我忽然想笑,嘴角牽揚起弧度卻覺得困難,眼中的溫度退卻成冰,緩緩的、一字一句:“周公瑾,你假公濟私!”
靜窒中他否認:“我沒有。”
“因為她是你堂姐,所以你就以公職之便讓她找人頂罪。從法律意義上而言,你這行為,屬于幫兇!”
在我說出“幫兇”兩字時,那原本看着我的幽沉眸子極明顯地顫動了下。
“是不是我現在說什麽,你都不會再信我?”
我諷涼而笑:“你還能說什麽?說周潇是你堂姐,所以你逼不得已幫她?周公瑾,”我頓了頓,“之前校園霸淩案件裏你表現得高大正直,現在呢?因為那個人是你堂姐,所以你将所能利用的都利用了,費盡心思為周潇抹去罪行。”
周瑜眯起眼:“什麽意思?”
“有那麽巧事故發生地的監控設備剛好壞了嗎?”我反問了回去。
他說:“你認為是我動了手腳?”
顯而易見。
34.争吵
周瑜揚聲:“賈小如,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鬼祟的人嗎?”
“那你如何解釋為什麽周邊地區的監控都是好的,唯獨車禍現場最近的那個是壞的?”
“鬼才知道啊!監控探頭又不是我們派出所負責的,你得問交管部門。”
我揚高下巴,諷刺了道:“交管部門?以你周大所長現在的身份地位,去交管部門打個招呼,銷掉一段監控視頻怕是輕而易舉。”
“行!行!行!”他一連三個行,到後面是咬牙切齒,然後,轉身就走。
走到會議室門邊時他突然又折返回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往外拖,“跟我回去。”
我被拖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周公瑾你放開我。”他不聽,繼續拖我走,我用力去掰他的掌,指甲無意中劃過他的手背,帶出一條血痕。
周瑜動作一頓。
他終于火了,扣着我胳膊的手力道加重,疼得我都蹙起了眉。他冷冷地反問我:“既然都已經找到你想找的證據,還留在這裏作什麽?有什麽問題我們回家去說。”
原本這種情形下我絕然不可能會聽他的,但是他最後那句話戳中了我。
這裏畢竟不是私人場所,私人恩怨不該在這裏解決。
出了法院門我就對周瑜低喝:“放開,我自己開車回去。”他回眸沉盯了我幾秒,朝我伸手,“車鑰匙給我。”
先是一愣,目光環視一圈沒見他的車子停在附近。
我把下巴一揚,“自己打車回去。”
周瑜冷笑,拽了我就往車子走,餘光中門口的保安在探出頭來察看,怕是以為我們要打架了。我咬了咬牙,從包裏掏了鑰匙出來,被周瑜一把奪過,拉開車門,坐進駕駛位,一氣呵成。讪讪地開了後車門剛要坐進去,卻聽他冷揚了聲:“把我當司機嗎?”
我也不禁冷笑了起來,把話給怼了回去:“難道不是你搶着要當的?”
還就坐在後座了,有個免費的司機何樂不為。
車子啓動,車外空氣微涼,車內也彷如開了冷氣一般凝固。目光飄向窗外,路燈下的馬路上滿地都是落葉,原來早已進深秋了。恍然間眼前閃過多年前那個深秋的夜晚,我同樣坐在車子裏看着樹影倒退,眼底褪了溫度。
車停在公寓樓下時我想這并不是好的戰場,不如上樓回家。
而往電梯走時卻發現周瑜沒跟上來,電梯門開,我邁入內返身,看見他仍坐在駕駛位上——抽着煙。按下樓層,門緩緩阖起,阖上的最後一瞬,他轉過頭來。
眼神陰郁。
打開家門,一室冷清,我換了拖鞋正要往內走,經過廚房時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腳下已經掠過又退了回來。走進廚房,煤氣爐上擱着鍋,鍋裏的水白色渾濁,而洗手池上放着的白色外賣盒正是之前周瑜裝水餃的。
所以,那水餃不是他去店裏買了順帶過去的,而是回來親自煮的?
忽然感到很生氣,端起鍋就往水槽裏扔,又把剩下的幾只外賣盒丢進了垃圾桶。
35.你一直活在你父親的陰影裏
我直接拿了衣服進了浴室,熱水滑過肩頸,舒張了毛孔,漸漸暖融起來。但聽屋外一聲門響,我的心頭一頓,立即關了水,涼意在瞬間侵進皮膚,一下子毛孔就收縮了。
穿上睡衣,手指劃拉過還在滴水的頭發,只随意拿毛巾擦了擦就推門走了出去。
客廳安靜,卧室也無人,若有所感地轉頭看向陽臺,果然見颀長的身影站在那。晃眼好似他的身旁有星火一閃而過,定睛細看才發現是他指尖夾着的煙。
我坐進沙發裏,頭發上的水滲進衣領裏,在陽臺門被拉開時有風進來,灌了我一身的寒氣,不由懾縮而顫了下。
周瑜應該看見了,回身就将移門給拉上了。
他走過來時就問了:“怎麽不把頭發吹幹?”
我擡起頭,眸光落定在他臉上,之前在樓下看到的陰郁還有殘餘在他眼底。只見他蹙了蹙眉,擡腳往浴室走,出來時手上拿了幹毛巾。
周瑜動作很粗魯,直接撥亂了我的頭發一陣狂擦,讓我懷疑是不是在故意洩憤。
“周公瑾,可以了。”我開口想要阻止。
但他不聽,手上連個頓停都沒有。
我一惱火擡手就去拽毛巾,由于他不及防而我又花了很大力氣,毛巾一下被我拽脫了出去,還連帶着扯到頭皮而疼了下。
毛巾落在了茶幾前的地板上,空間頓時靜寂了下來。
既然暴風雨勢必會來臨,何不來得幹脆一些呢?
“周潇在哪?”
我開門見山質問出聲。
周瑜在默了下後,擡步走到了另一邊的沙發坐下,然後目光鎖定了我,“賈小如,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
“那是怎樣?”
任何公審都該給對方辯駁的權利,這是肖東常說的一句話。
“這起車禍……”周瑜頓了頓,見我揚起了眉,又換了一種語調說:“其實并不是周潇的過錯。”我頓感失望,還以為他會拿一些有力的詞來辯駁,結果卻是這麽平平的一句。
“不是周潇的過錯那是誰的?難道還是死者的?死者已矣,如果再去潑髒水,”我盯着他的眼睛,輕聲而詢:“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周瑜的眸光一沉,臉上怒意彰顯,“什麽叫潑髒水?事實上死者騎着電瓶車闖紅燈,在馬路中央與另一個車道過來的車輛相撞,而且周潇根本沒有……”
“證據呢?”我揚聲打斷了他,“口說無憑,凡事都得講證據。”
即便事實當真如此,周潇也是醉酒駕駛,大車撞小車同樣免不了責,且李欣兒的父親死了,而她卻還好好活着。
更何況,我一個字都不信。
“周潇沒有開車。”沉頓半響,周瑜從齒縫中迸出句話來。
我不知道是該為他對親情的執着鼓掌,還是冷笑着嘲諷:“你在樓下和陽臺沉思了這麽久,就只想到這麽一個蹩腳的故事嗎?你說連我都不信,還能讓法官相信嗎?你可以繼續包庇你的堂姐,明天我就會把那段監控視頻交上去,希望她已經逃出國了,否則絕對逃不掉法律的審判。”
36.我們算了吧
眼中的周瑜在聽完我話後,周身都散出雷霆震怒般的寒意,盯着我的眸光明明滅滅,到後來其中多了一抹徹骨的狠意。
我已有所預感,可在聽到他陰沉着臉說的話時還是渾身一震。那種心底最深處無法遏制的疼痛,超過了我這漫長的四年裏,所有從噩夢之中獨自醒來的任何一個夜。
他說——賈小如,你一直活在你父親的陰影裏。
在他說出這句話後,我感覺心中的一座塔樓轟然倒塌,四分五裂,繼而生出一種失去後再無法挽回的驚恸感。控制不住自己放在身旁的雙手開始顫抖,而身體往沙發椅裏縮,這是一種本能反應。再開口氣勢已經比剛弱了幾分:“你不要岔開話題。”
但是他卻反問回來:“我是在岔開話題嗎?為什麽你會接這起案件,為什麽你又對肇事者如此耿耿于懷,難道不是因為你的心底種了一個魔?難道不是因為……”
“你住口!”終于忍無可忍地怒吼出聲。
我後悔了,後悔不該因為當時的一沖動,在剛結束一段婚姻後就答應與他結婚。與他糾纏了将近半輩子,我那些爛了瘡的傷疤他比誰都清楚,深知怎麽樣拿刀往裏捅會讓我痛。
就如此刻,他不願意放過我。
在我驚怒的視線裏他起了身朝我走近一步,逼迫地盯着我的眼睛,甚至毫不猶豫地拿刀往我心口捅,“難道不是因為你的父親當年也因車禍身亡嗎?”
腦子轟然而炸,不可觸碰的雷區在那一瞬間被點燃,我作出的反應是從沙發裏跳起來揚手就要給他一巴掌,但手揮到空中就被他扣住了。
他喘着粗氣狠狠地瞪着我,臉色青白,瞳仁裏一束寒焰帶了怒火,恨不得上來咬我一口。
我們像仇人一樣對峙。
半響之後,男人沉郁的聲音,一字一句撞擊着我的耳膜:“叔叔已經過世四年,我們也分手了四年。将近一千五百天,你依舊活在你父親的陰影裏不肯走出來,當年那是意外,誰也不想你父親會發生車禍,你把責任歸在我身上我也認。時至今日,你依然恨我,甚至連帶着把周潇也攪進這個局裏來,你一定要鬧到所有人都不得安寧嗎?”
我氣到渾身顫抖,他說我故意把周潇攪進來都能容忍,唯獨無法容忍他提我爸!
揚手指向門——“周公瑾,你給我滾!”
上牙與下牙磕碰着,怒喊出來的話都在發顫。
周瑜的眼中多了沉痛,似乎對剛才那番刻薄之言感到後悔了,朝我踏了一步。
我立即向後退了一步,小腿彎撞到茶幾疼得我倒抽涼氣,但口中卻怒吼:“你不要過來!”理智終于在這一秒崩盤,失去了我一貫的淡然與冷靜,有些語無倫次地把心中的憤恨吐了出來:“我後悔了,後悔再遇上你後沒有躲得遠遠的,後悔那天你提出要和我結婚沒有拒絕,後悔明知道和你根本走不到一塊卻還要想去嘗試。”
下一刻他的動作突然靜止。
用非常狠的眼神盯着我,“你想說什麽?”
“我們算了吧。”
37.休想擺脫我
如果刀尖刺進心口會痛,那麽至少不是我一個人痛,這滋味讓他也嘗一嘗。
看見他臉上的血色一分一分地褪盡,頓在身側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忽然朝我邁近一步。而我作出的反應是向後急退,與他拉開距離。
見我如此動作他便靜止不動了,喘着粗氣狠狠地瞪着我,面色青白,眸中閃爍的寒焰裏盡是怒火,胸膛起伏着沉聲質問:“什麽叫算了?”
想說出那兩個字,但是牙齒在打着顫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忽然伸手把我怒拽進懷中,無論我怎麽掙紮都掙脫不開,最後我們倒進沙發裏,身體被他壓在身下。他低頭對我惡狠狠地威脅:“你敢跟我說那兩個字試試?”
周瑜的眼神很危險,就好像我當真說出口了會對我怎樣一般。可當我當真張口時,他先堵了上來,只覺唇上傳來劇痛,他再開口時失卻了一貫的從容,語氣中多了語無倫次的痛楚:“賈小如,我曾把你丢失過,多少個日夜我在後悔中度過。這一次你休想如此輕易就擺脫我!”
這時候我的理智早已缺失,沒有因他的威脅而有半分退縮,更不會因為他的忏悔而心軟,尤其是唇上的劇痛在提醒着我過往那無數個黑暗的夜是如何過來的,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而道:“周公瑾,說與不說沒有區別,事實證明我和你的婚姻從頭至尾就是一個笑話,終究會要離婚!”
空間靜寂!
像是空氣裏有什麽結成冰凝固了。
各自瞪視的眼中,是彼此扭曲了的倒影。
過了半響,他松了扣住我的掌,慢慢直起身子,就站在跟前沉眸俯看着我說:“也許吧。”
語氣平靜,眼神蕭索,而那眸光卻寒徹人心。
我忽然間覺得,今晚所有的争吵、扭打,都不及他這刻平靜的态度,猶如一把鈍刀從我心上磨過。看着他站定在跟前,轉身而離,門砰的一聲重響,一室安靜。
在耳膜鼓動的時間裏我都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等回過神才覺有什麽疾速湧來,擡手遮住了眼睛,滾燙的液體卻從指縫中鑽了出來。
是燈光太刺眼了,我給自己找了理由。
伸手從頭處抓了什麽蓋住了臉,遮掉了光線。
昏暗的寂靜中腦中閃過許許多多的片段,那些片段裏的主角,都是周瑜。
有沒有一個人能夠這樣根深蒂固地紮在腦中,永遠都消褪不去?我有,在派出所重遇他的第一眼,心裏頭就翻江倒海的難以再平複,過去那些所有牽強的理由都成了廢棄,他對我的影響從沒少過一分。
猛然掀開遮蓋起身,走到冰箱前把裏頭的啤酒都拿了出來,開了一罐猛喝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咽喉流過心髒。又去拉身邊的東西來蓋,一低頭卻愣住,是周瑜晚上穿的那件黑色的呢子風衣。
有什麽一下子就壓不住了,我一邊灌着啤酒一邊任眼睛裏冒着水,酒精在體內蒸騰,那張似笑非笑的俊臉不知出現在腦海裏還是在眼前。
38.跟你老公熟
醒來還睡在沙發上,頭漲得發疼,宿醉的後遺症。
倒是本能地知道冷,把那件外套給拉了蓋在身上,不過還是有點鼻塞了。起身時我又看
了眼那件黑色外套,心頭劃過澀然。
肖東把我叫進了辦公室,直接詢問我昨晚看視頻有沒收獲。
當時我的手指彎曲,指甲輕輕劃過掌心,開口時卻是問:“有沒有電腦方面的專家?”
肖東挑了下眉,“要做什麽?”
“最直接的證據一定是車禍發生的現場視頻,有沒有可能讓這段監控錄像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