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醒夢

第37章 你是最可愛的人

一刻鐘後。

我、展青、九夜以及坐輪椅的江卿在裴陵病房裏互相大眼瞪小眼。後者則怡然自得地吃着從醫院後廚做來的雞蛋羹，兩耳不聞窗外事。

“裴哥？”江卿試探着叫了他一聲。

裴陵置若罔聞。

“……”江卿郁悶地撓了撓頭發，“那個，裴哥……雞蛋羹好吃麽？”

裴陵皺了皺眉，轉頭看江卿，“你閉嘴。”

霎時整個病房都沒了聲音，只剩下裴陵吃雞蛋羹時勺子和小碗碰撞發出的清脆響聲。

我呆呆地看向展青，發現他也一臉茫然。

“要不要去叫醫生？”我朝他比了個口型。剛一醒來就又吃又喝的，胃不會受不了麽？

展青微微點頭，輕戳了一下九夜。

九夜心領神會地站起來，剛準備開門出去，吃到一半的裴陵突然轉頭說，“我想喝豆漿。”

展青估計是想試探裴陵，便板起臉來，“沒有。”

“西紅柿雞蛋湯。”裴陵面不改色。

展青更加嚴肅了，“也沒有。”

“紫菜蛋花湯。”裴陵十分有耐心。

“沒有。”

“海鮮疙瘩湯。”

“沒有。”

“皮蛋瘦肉粥。”裴陵已經皺起了眉。

“那更沒有了。”展青一臉正義。

就在病房氣氛進一步凝固的時候，裴陵突然看向了我。

我當時就僵住了。

他就這麽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看，半晌後很小聲很小聲地說了一句，“吃得有點噎。”

我站起來就想去買粥，展青一把拉住我。

然而，就在展青拽住我手腕的剎那，裴陵突然冷喝一聲，“松手！”

以展青的心理素質，竟然都被這一聲吓得抽搐了一下，然後跟做錯了事似的默默松開了我的手腕，順帶着委屈唧唧地瞥了我一眼。

剛進門的醫生也被吓在了原地，一時間進也不是出也不是。

我更是懵逼得找不着北了，為什麽醒來的裴陵有些怪怪的？

在九夜和展青的雙重保護之下，醫生才戰戰兢兢地靠近裴陵，然而沒等他站在病床旁邊，裴陵突然一翻身從床的另一側下來，一臉不善地盯着醫生，“你幹什麽？”

醫生大氣也不敢出，求救般地看向展青。

展青微微嘆氣，“要不，打一針安眠藥，你們給檢查檢查？”

醫生衡量了一下，點了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但等護士帶着針進來，打針又是個問題。

裴陵一點也不像在床上躺了一個月的人，生龍活虎地上蹿下跳，死活不肯配合打針。

“謙哥，你去哄哄他！”江卿急中生智。

我一怔，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展青一把推了過去，和從窗臺上撲下來的裴陵抱了個滿懷。

我掙紮了一下，沒想到裴陵死死勒住了手臂，對病房裏所有人冷哼一聲，“不許欺負他！”

我頓時臉上挂不住了，擡腿輕踹他，“別胡說！”

裴陵松開一只手，突然摸了摸我的眼睛，“怎麽樣了？還難受麽？能看見東西了麽？我醒來的時候冰芡葉不見了……對不起。”

我被他這一連串的話驚住了——本來還以為他失憶了，現在看來，并不是這樣。

“小豬，讓裴哥打上針你們再膩歪。”展青提醒。

我怔了怔，随後抓住他放在我眼睛上的手，“那個，先讓護士給打一針，好不好？一覺醒來，我再陪你玩。”

裴陵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松開我，只留一只手抓着我的手指，乖乖地躺在了病床上。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因為我們心裏已經隐隐有了結果。

之後，醫生給裴陵做了十分全面的檢查，期間他一直沒松手。

檢查報告出來後，所有人圍在裴陵病床旁邊，一一沉默了下來。

醫生說，他大腦受損，能醒過來就是奇跡中的奇跡。但他也因為強行醒來而再度創傷大腦，致使精神失常。

不幸中的萬幸就是——因為他本身意志力驚人，所以保有了最原始的想法和處世态度。美國這邊有一種藥，可以讓裴陵短暫地恢複原來的狀态，但使用後遺症就是會刺激大腦，不知會再變成什麽樣子。

展青詢問變回正常人的方法，醫生只說無能為力，聽天由命。因為在醫學史上，還從未出現過裴陵的這種情況。

醫生走後不久，裴陵就醒過來了，望着天花板發呆。

我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手，“還喝不喝粥了？”

裴陵轉頭淡淡地看着我，半晌後又看向天花板，在衆人的屏息凝望中，他幽幽地吐出了幾個字。

“打針好疼。”

……

三天後，我們辦理了出院手續，坐飛機飛回國內，直奔廈門。

展青說他在那裏有套別墅。

這期間我問過展青他們裴陵的家在哪裏，他們沉默了很久，最後還是九夜開口了，他說，他沒有家。

……

展青刷卡帶着我們走進別墅區，迎面就是幾棵郁郁蔥蔥的椰子樹，拐過彎，是一大片碧藍的泳池，泳池後臨着我這輩子都沒見過的豪華歐式樓層。大片的落地窗反射着陽光的光輝，徒增幾分祥和。

有錢程度令人咋舌。

裴陵一直默默地走在我身後，看到這幅景象也只是懶懶地擡了擡眼，幾個小時的飛機奔波讓他顯得十分疲憊。

其實，我們都已經十分疲憊了，再經不起一點刺激。

“你們随意參觀一下，累了就去三樓休息，我在來之前讓人打掃過了。”展青勾了一下嘴角，“小卿生活不方便，跟着九夜住，我跟着你們兩個住。”

說到這，裴陵擡頭盯向展青。

展青輕咳一聲，解釋道，“我不跟千謙一個床。”

裴陵移開了目光。

我輕嘆了口氣，摸了摸裴陵的頭發，努力去忽略心裏湧出的心疼——他受傷醒來之後特別喜歡黏我，我不在的時候，他就會變得十分不正常。

當然，別人碰我的時候，他也會十分不正常。

緊緊咬住嘴唇，我做了幾個深呼吸，“那我先帶他去睡覺。”

“去吧，我們三個在這裏走走。”展青道，“這裏很安全，放心。”

我露出一個十分勉強的笑，對裴陵招了招手。

走進客廳，一眼就看到了吊頂的水晶吊燈，看着驚豔，我卻沒有過多的心情去欣賞，帶着裴陵走上旋梯，直接走到了三樓。

任由裴陵挑了個他喜歡的房間，我放下背包，一瞬間天旋地轉的——是勞累過度的症狀。

我一頭栽到沙發裏，露出一雙眼睛看着裴陵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

曾經那麽鋒利的一個人，曾經那麽成熟的一個人……我握緊拳頭。

“古傳，裴家和千家世代聯姻，是五大家族中最輝煌的聯盟家族，民國時期逐漸沒落，卻依然保持着聯系，彼此信任，彼此扶持。”

裴陵的聲音突然從落地窗那邊傳來，似雨滴敲窗，輕巧，卻可以在我心裏留下無法蒸發的水漬。

“但民國後期，發生了一件事。”他仰頭看着斜上方，陽光正好。“使得裴千二家關系破裂，并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從此以後，裴千二家再無聯系，他們的子孫後代，也不再來往。”

“輝煌的裴千時代，一去不返。”

“時間慢慢過去，其他家族逐漸瓦解了千家，但卻始終沒人敢動裴家。”

“時間後推，裴家逐漸找尋到了那年導致裴千關系破裂的真相，自認對不起千家子孫。”

“但此時已經建國，千家的人早已被其他家族瓦解，死的死傷的傷，裴家拼命尋人換來的結果就是驚動了中央。從此再不敢張揚，隐居避世。”

“千家老祖一直不承認此事的真相，因此裴千的關系便一直擱置了下來。”

“建國後沒幾年，千家突然複出，裴氏看到了和好的機會，便跟随一起。”

“誰知在這次行動中，千家半途重傷了裴家，将那時裴家的家主永遠留在了他們的任務地。”

“從此後，裴千二家關系正式破裂。見面反目，遇人厮殺”

“直到現在。”

他慢慢地說完，轉身看着我。

我呆呆地看着裴陵。他……他恢複正常了？他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他歪了歪腦袋，淡淡道，“我覺得要說，就和你說了。”

“可……你姓裴，我姓千……為什麽……”

他皺起眉，“管那麽多幹什麽？我想對你好，與家族無關。”

我一下被他噎住。

“再說，你并不屬于直系家族。”裴陵又轉過頭去看着外面的泳池，淡淡道，“你的負擔不重，不必被家族的事情牽絆住。”

“可……為什麽要給我說這些？”

裴陵嘆了口氣，“我說了，想說就說了。”

我一時無言，只是看着他站在窗邊的背影，有些落寞，有些疲憊，失了鋒芒，失了霸氣——他失去了一切，卻仍記得我，記得裴千兩家的淵源。

裴陵。

哪怕你會精神失常，哪怕你會喜怒無常，哪怕你會做出傷害朋友的事，哪怕你永遠也變不回來了，哪怕你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你依舊是我心裏最可愛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づ￣3￣)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