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路旁綻放鳶尾花
我被展青扶到了窗邊,他讓我緩緩睜眼。
首先是潔白的窗臺,幹淨明亮,透過窗戶,我能看到外面的道路兩旁是成片的鳶尾花,當風立着。再睜眼,是幾個穿着家居服的小孩嘻嘻哈哈鬧着,我能看清他們的笑容,那麽真切,那麽單純。完全地睜開雙眼,藍天白雲映入眼簾,溫和的陽光傾瀉下來。
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
就在三天前,我接受了最後的眼部治療,拆掉紗布後,這便是我看到的第一幅畫面。
我從永夜中蘇醒過來,卻将他推入了無盡的黑暗。
我轉過頭去,默默地看着床上的裴陵。
現在,我能清楚地看到他了。
潔白的病床,蒼白的面龐,深陷的眼窩,幹瘦的手臂,一個月來從未移動過的身體。
每天的按摩、擦洗,都是九夜展青來做,現在,我也可以了。
——只是江卿還住在隔壁。我默默盯了一會兒牆,他骨折了。
電視劇中男主感動女主從而使得女主蘇醒的事情并沒有發生,一直都沒有。不管我每天說什麽話,煽什麽情,他一直都是一動不動。
期間我情緒爆發過一次,要不是展青九夜小兩口拉着,我早就一腳踹他臉上了。
現在想想,這樣陪着他,似乎也不錯。
他為我所做的一切,值得我這樣回報。
如果不是他,我哪裏還有命站在這裏呢?
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所有的一切都習慣了。習慣了看他躺在與之不符的潔白病床上,習慣了聞這濃濃的藥味,也習慣了每天護士來給他換藥——每次換藥,護士都要按住他的頭部,幾天前我第一次能勉強看清這樣的場景時,把護士給打了,最後是展青拉住了我,才避免了一場醫患糾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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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定一會兒,如每日一樣和展青坐在陪護病床上吃早飯。吃完後理所當然地去看望江卿。
——男孩是腿骨骨折,十分的不方便。
看望完江卿,九夜繼續照顧他。接下來照理說應該是我下樓轉圈散心,展青為裴陵擦拭按摩。但現在我能看清了,理所當然地就幫展青接來一盆熱水,從陽臺上挑了一塊幹燥的小毛巾。
等到展青為裴陵按摩完畢,一盆熱水正好放溫,我打濕毛巾後擰幹,小心翼翼地從他的臉部往下擦。
裴陵長得不難看,如容汐所說,他很帥,很有型。但如今,他瘦了,沒了風姿,沒了氣場,他安靜得像一個真正的病人。
——我從未承認他病了。他只是睡過去了。他只是要睡很久很久。
我不由自主地攥緊毛巾。
展青及時湊過來摳走我手裏的毛巾,輕晃了晃,“回神啦。”
我緩緩低下頭,“那個,我去打點熱水,等會兒喝。”
“對了,幫江卿他們也打點吧,葉子總喝不上水。”展青笑了笑。
我勉強勾了勾嘴角。
這一個月來,我除了吃飯說話,幾乎沒動過嘴角,更是沒有笑過,這是第一次——算是慶祝我重見光明吧。
拖着雙腿走向走廊盡頭的開水房,灌了兩暖瓶熱水,又拖着沉重的步伐一個病房送下一壺。
展青擦了擦手,對我招呼,“來。”
我帶上病房門走過去。
“謙,你這樣不行的,會把自己累垮。”展青拽着我坐到陪護病床上,摟過我的肩,“你看看你現在,不說早晚飯,就一頓午飯,你就吃一個小饅頭三根小鹹菜,我都替你難受。要是裴哥醒了,你說裴哥心不心疼?難不難受?”
我木着臉沒說話。
“你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還成天喜怒無常的……”展青心疼地拍了拍我的臉,“乖,中午帶你們仨去吃頓好的,裴哥就睡在這裏,我讓專人守在病房前,不會有事的。”
“不去。”我僵硬地拒絕。
說實話,我也感覺到了自己這一個月來的變化,首先就是沉默了不少,其次就是沒法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脾氣,再次就是總喜歡一個人待着,有事沒事就發呆,總患得患失的,最後就是飯量小了——什麽都吃不下去。
“來吧來吧,我們四個一起,昨天就跟他們倆說好了,你不來多不好啊。”展青笑笑,“裴哥這邊你放心,絕對不會出事。我們就在醫院附近吃,萬一,我說萬一——真要有什麽事,我們也能在最短時間內趕過來。”
我沉默下去,看着裴陵蒼白的臉出神。每次一想到他的心跳在減緩,他的身體機能在下降,我心裏就會止不住地絞痛。
還談何吃什麽大餐呢?
“哎哎,謙,你為裴哥考慮考慮,萬一裴哥醒了見你是這副德行,他是不是就算拖着受傷的頭也得帶你去吃好的?”展青循循善誘。
我微微皺眉,似乎是這個理兒。
“是吧,所以不如讓我先帶你們去吃,等裴哥醒了,我們五個再找個好地方吃一頓。”展青趁熱打鐵。
展青的話,說得好像裴陵不久就要醒過來似的。
我心裏一熱,微微點了點頭。
日照當頭,我們三個推着坐輪椅的江卿出了醫院的大門,我一言不發地走在最邊上,九夜情緒也不高,全程都是展青和江卿在逗哏捧哏。
到了餐廳,我勉強吃了幾口肉就放下了筷子。不知為何,一想到裴陵躺在床上,我們卻在這裏吃大餐,心裏就不是滋味。
展青拿來兩瓶酒,和九夜一人一瓶,江卿喝飲料。我一直在盯着醫院的方向——每次離開裴陵,我心裏都會有種不好的感覺。
最後,連九夜都被帶的加入了聊天的行列,我依舊仿佛與世隔絕了一般,靠在椅背上看向醫院。
真快啊……從客車被炸,到探秘十二宮,到探索巢形島,僅僅用了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我與四個本不相識的人出生入死,現在竟為了一個僅僅認識了一個多月的人而擔憂苦惱到吃不下飯。
而我,已經一個月沒有聯系大哥二哥了。
這次回國,就回家好好跟他們談談吧。
“謙,喝點酒吧。”展青遞來一小杯。
我推拒。
“喝一點沒事。”展青笑了笑。
我看着他的笑容有些迷茫——他們也是十分擔心裴陵的生死的,可為什麽能夠無所顧忌地笑出來呢?
為什麽放到我身上,就不行呢?
我再次婉拒展青好意。
吃飽喝足,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之後的事情了,回去的路上,我依舊一言不發,心裏眼裏,滿滿的都是那個人的生死。
為什麽他對我這麽重要呢?我們的交集明明不多。
進了醫院,九夜說去散散心,展青理所當然地陪過去了。我推着江卿回到病房,看着他費勁巴拉地爬上病床。
“謙哥,不用這麽擔心的。”在我臨走前,江卿叫住我,“裴哥不會有事的。”
這我知道。
一個月來,這句話我聽了無數遍。但又如何呢?不會有事……可他的心跳仍舊在一天天減緩,他仍舊醒不過來,他仍舊沒有意識。
我勉強笑了笑,“我知道。”
我們都在互相安慰,到頭來卻只是将安慰的話說給自己聽。
我們安慰不了別人,我們只能讓自己樂觀起來。
偏偏我就是那個無法努力做到樂觀的人。
我這麽懦弱,我這麽沒用。經過這一連串的事件,我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這麽無能。
我只會翻譯,卻也不得要領,還要回家翻遍地下室方才翻譯成功。
——就是這麽一個職業,卻要他們拼死守護。
我沉默地走出江卿的病房,推開了裴陵病房的門。
擡頭的瞬間,我呼吸一滞。
一道身影背光坐着,午後的陽光為他鍍了一層金邊。
潔白的被子掉落在地上。
我不敢出聲,生怕這只是夢。
下一秒,那個人轉過頭來,看到我後明顯一愣,然後他說了句我終生難忘的話。
“我想吃雞蛋羹。”
作者有話要說:
(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