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醒夢

第31章 恍惚間逃出生天

好像無數只螞蟻在啃咬我的身體……

我在全身的酸痛脹麻中緩緩睜開眼睛，感覺頭部脹得厲害，後頸也酸脹得難受。

意識歸體後，我發覺自己被綁起來了，正躺在一塊冰涼的巨石上，腦袋探出石頭，保持着頭頸後仰的姿勢。

我不知道那八十五針還在不在我體內，但此刻身體的疼痛已遠遠不及昏迷前。

“你終于醒了。”一道低沉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我腦袋下方，聽上去是那個首領。

我閉上眼睛裝死。

“你昏迷了六天。”那個人繼續以一種古井無波的語調說着，“你的身體出乎意料的差。”

我暗罵他一句，老子身體差關你屁事！

“這六天內，他們來了三次。”他繼續說。我心裏一動，是裴陵他們嗎？

“所以我的時間不多了。”他道，“你需要盡快完成自己的使命。”

我嘴角一抽，使個屁命，你先把老子放下來！脖子要斷了！

然後他的腳步聲遠去，嘴裏發出那種怪異的聲音。紳叔幹巴巴的聲音立刻在一旁解釋，“添柴，生火，加封目。請忍耐。”

我……草！這是又要開始折磨我了？！添柴生火是什麽東西？你們難不成要吃了我？！不過他最後說加什麽？……那又是什麽鬼玩意兒！

此刻我的臉是沖向天空的，完全不知道他們在我腦袋下方幹了什麽，只是在大約五分鐘後，聞到了一股十分難聞的味道，夾雜着火煙味直沖我的鼻腔——我毫不給面子地嗆咳了幾聲，拉扯着脖頸一陣刺痛。

漸漸的，我開始發覺不對，火在我腦袋下方燒着，卻只有煙不斷冒出包裹我的頭部。後腦勺只有微微的灼燒感，卻并不強烈，也就是說，他們并不是想燒死我，而是想用這煙……熏我？他們目的何在？

然而，幾分鐘過去，我就察覺出眼睛有些不舒服，先是被熏得發澀，而後開始發痛，痛過去便瘋狂地流淚，連基本的控制都做不到！

“放開我！……咳咳……你們這幫混蛋！咳咳……放開我！”我緊緊閉着雙眼，卻依然有眼淚不斷自眼角流出——這幫混蛋，他們是想給我開天眼麽？！

可是為什麽眼睛會越來越痛……我想用手揉揉眼睛，卻被綁住無法動彈，扯開嗓子喊叫一點用也沒有，而且還會被煙霧嗆到，最後索性緊緊閉上眼睛抵抗着那難忍的疼痛！

就在我和煙霧做着對抗的時候，突然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騷動，隐隐約約的，甚至還聽到了幾道槍聲！

是他們來了？

我心裏掠過幾分狂喜，不管來的是誰，快把我先弄下去啊！

但那騷動聲一直在不遠處響起，随着時間流逝根本沒有前移的跡象！

然而煙霧卻堅定而緩慢地飄起，不斷撕扯着我的眼睛！

“還有十分鐘，請忍耐。”

沒想到那個紳叔還在我腦袋下邊站着。

我連忙頂着被嗆到的風險大喊道，“那邊怎麽了？”

“有兩個人闖進來了。”紳叔繼續幹巴巴地回答。

“叔，叫你叔，你先把我放下來行麽！”我緊接着大喊，同時心裏飛快地盤算着，這兩個人最可能是誰的人。

然而紳叔那邊沒了聲音。

我痛苦地閉緊眼睛，心裏再次把這群人的祖宗八輩罵了個遍。

我突然想起來自己手腕上還有個神奇的手環可以聯絡，但仔細一感覺，卻發覺手環不見了！

這真是天底下最悲慘的事情了。

“還有五分鐘，請忍耐。”

忍耐就忍耐吧……我的雙眼已經快沒有知覺了，而且整個鼻腔裏全是那種難聞的氣味，不忍耐，又能怎樣呢？

要是老子做的夢都能成真，先把這個島毀了！

“……你們右側，我突圍……”

一道熟悉無比的沉聲突然撞進了我的耳膜，我瞬間激動起來！

是裴陵的聲音！

雖然聲音十分模糊，但我還是聽出來了，是他們！

“又有四個人闖了進來。”紳叔時事解讀。

肯定是他們！錯不了了！

“咳咳……在……這裏！我在這裏！咳咳……”我興奮地大聲吼道。

“閉嘴。”紳叔幹巴巴地說。

“我在這裏！這裏這裏！咳咳咳……”我沒理他，自顧自地興奮喊着。

“時間到了。”紳叔話音未落，一股大力突然從我腳下傳來！

草！我腦袋下面就是火坑！你想燒死我麽！

我掙紮了幾下，卻将自己撲騰得重心前移！一個不穩，直直地掉向火坑！

“啊啊啊——！”

一個人突然從旁側縱身跳過火坑将我拽住，二人雙雙滾到了幹燥的地上。

我知道那是裴陵。

只有他，每次都能在我遇到危險的候分毫不差地出現。

我扯出一個笑容，還沒說話，一只手已經覆上了我的雙眼，耳邊是裴陵那無比熟悉的低聲，“江卿重傷無法跟我們前來，我們與慕容暫時合作。容汐在外面接應我們。你的眼睛……需要休息，我帶你出去。”

不知為什麽，裴陵說到我的眼睛時那個停頓，讓我覺得有些不安。

但他們突圍時間緊迫，我也不好追問。默默壓下了心裏的激動興奮和隐約的擔憂，點了點頭。

裴陵的手再次覆上了我的雙眼，示意我閉眼休息。

……

這是一次昏天黑地的逃亡。

那過程的痛苦讓我懷疑，是不是這種事情只适合裴陵和慕容他們承受。如果換一批人，是不是中途就累斃了。

這也是一次持續了一整天的環島逃亡。

期間一直有人背着我，有時是裴陵，有時是展青，有時是九夜。

我們後面一直盤旋着那種怪異的聲音，時遠時近，他們不時地和原住民交手，不斷地出現傷勢，又不斷地從他們手中逃出，繼續沿島逃離。

我一直被人背着，雙腳始終沒有着地。雙眼火辣辣的疼，根本睜不開眼睛。

這種恍惚的精神狀态一直持續到裴陵的一聲“沒事了”後才終于崩潰，我直接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這是我人生中最難忘的一段經歷之一。

睜開眼的時候，眼前還是一片漆黑，周身刺痛着，十分難受。

“展青……九夜……”我低聲喚，嗓子喑啞，發出來的聲音像是鴨子叫。

“嗯……嗯……”隐約中，有悶聲傳來，聽上去竟然是容汐的聲音！

慕容家的人？我恍惚了一下，才想起來之前裴陵似乎說過他們與慕容家合作了……不過慕雪才剛剛打傷了江卿，他們是怎麽走到一起的？

“……嗯……”容汐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我聽着怪異——憑借我基本沒有的經驗，這應該是在……接吻？

草！這麽勁爆！和誰啊？！

“夠了……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千謙也快醒了……”是容汐刻意壓低的聲音，話語間微微喘息。

我趕緊閉上眼睛。

“嗯。”一道沉沉的應和。

——是慕雪！

我全身一悚，這真他娘的——慕雪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個有感情的人啊！

“诶？這裏只有你們兩個？”落地聲後，一道悅耳的女聲突然從我身體一側傳來，是那個叫曉秋的女生。

“嗯，他們去引開原住民了。”慕雪在不遠處沉聲道。

我依舊緊緊閉眼。

“殇雪也跟着去了？”那個女生繼續問。

“嗯。千謙跟着我們，殇雪跟着他們。合作得有點誠意啊！”容汐清了清嗓子，幹笑幾聲。

一道輕風突然拂過我的脖子，是有人落在了我身邊。

“喲，挺快的啊，你們。”這是那個曉秋的聲音。

沒人說話。但我能感覺到有人靠近我。然後這個人坐在了我身邊。

我試着微微睜眼，想看看這是誰，但眼前還是一片漆黑，沒有光線進入。

“……”那人在沉默。

半晌，他輕輕用手覆蓋住了我的雙眼，“千謙，對不起。”

裴陵的聲音。

為什麽他又在說對不起？我有點懵。但還是笑了笑，大大方方接受了，“沒關系。”

他手一僵，“……”

我這才察覺到他的不對勁，猶豫了一會兒，才磨磨蹭蹭地問，“出事了？”

“……太陽升起來了。”他俯在我耳邊輕輕說。

我更是懵。

“我們在兩棵樹之間的一處天然屏障中。”他說着讓我奇怪的話，淡淡的，卻莫名彌漫着一股細微的悲傷，“陽光透過樹葉照了下來，這四周碧綠一片。”

我突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按住了我。

“……”

“……”他沉默了。

“……為什麽……為什麽？！”我本能地瘋狂掙紮了起來，“為什麽我看不見了？！不……不可能！開什麽玩笑？！——現在明明是……”

我哽咽住了。

現在……明明是黑夜。

現在明明是黑夜……裴陵，你騙人。

他覆在我眼睛上的手緩緩移動，輕輕擦去我不知何時流下來的眼淚，“千謙，我們不去找祭祀臺了。”

我緊緊咬牙，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原住民身邊的翻譯知道怎麽抵消封目明的功效。”裴陵的聲音很輕。“我問過他了——所以我們不能跟他們去祭祀臺了。”

我擡手想抓裴陵的衣服，卻顫抖得厲害，怎麽也擡不起來。

他冰涼的手握了過來，“我們去島的東北邊，那裏生長着一種克制封目明的植物。”

“……”我止不住地流淚——為了我，要放棄這場游戲勝利的機會麽？

“慕容的人已經走了。”是展青的聲音，“江卿也醒了，我們要不要也走？前面不遠就是祭祀臺了。”

我別過頭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只有鹹鹹澀澀的淚水流了下來——千謙，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懦弱了呢？

裴陵的手松開了我，走過去不知和他們說着什麽。

——你不能拖累他們，千謙，就算瞎了也不能拖累他們。他們為你付出了多少，你應該等價交換。他們本是要去祭祀臺，為什麽偏要裴陵陪你去找那種植物呢？

我咬住牙，拖着疼痛到了極點的身體往不知何地爬着。裴陵說我們在兩棵樹之間，這裏的樹這麽高，摔下去應該會死吧？

我突然顫抖地笑了出來。從來都是看着那些跳樓的人不屑一顧，從來都是瞧不起那些看輕生命的人，從來都……到頭來卻發現原來自己本就是這樣的人。

你們，去找祭祀臺，完成你們的使命。

我，爬出藏身地，追尋我的永恒好了。

“失去視力後就想輕生麽？”一道淡淡的聲音自我身後不遠處響起，是九夜的聲音。

我咬住牙，不說話，拖着淚水直往前爬。

“他們都先下去了，沒人救你。而且——”九夜淡淡道，“你爬錯方向了，千謙。”

我突然從心底生出來一種無與倫比的自嘲感。

“他受傷了，你知道嗎？”九夜繼續淡淡道，“就在我們甩開原住民的時候，他突然原路返回，一個人闖進原住民中找出了那個翻譯，冒着生命危險逼問出了複明的辦法……就在這個時候，他被原住民首領傷到了左肩，在殺了翻譯後，他重新跟上了我們。”

“他本可以不用做到這個地步的。”九夜道，“他以前從來不是這個樣子。他從來不會莽撞到這個地步——在沒有全身而退的絕對把握之前，他絕對不會孤身一人闖回去。”

“他到底在做什麽，他到底為什麽要做這些，只有他自己明白。”九夜淡淡道，“但我相信，你也應該明白。”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九夜說，“好了。如果聽了這些你依舊想跳下去，我可以幫你。”

“……”不知不覺間，幹涸在臉上的淚痕又一次流下了生動的眼淚。

“我……”我咬了咬舌尖，強忍住自己的哽咽，“謝謝你。”

九夜沒說話。

但如果此刻我能看見的話，就會發現，說完這些話的九夜，眼睛微紅。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兩更(づ￣3￣)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