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明時節雨紛紛
今天是四月五號,周五,清明節。
我叫千謙,十九歲,濟南某大學的大一學生。我上面還有兩個哥哥,大哥千城,二哥千殇。說到這個名字,我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眼看着大哥二哥的名都算得上大氣而我卻是個普通的謙字,真的有點憋屈。這種感覺在我上初中的時候就有,比如別人問我:小夥子,你哥挺帥啊!叫什麽?我就面無表情地回答如下:普通帥的是大哥千城,特別帥的是二哥千殇。一般這個時候,別人會雙眼冒星地崇拜一會兒他們的名字或相貌,隔了很久才想起來問我:那你呢?
然後我冷冷回答一句:千謙。
真的……不知情的人甚至一頭霧水且看白癡一樣地問我——你為什麽要重複一遍你的姓氏?
然後我就去問我爹媽——那時候他們還沒去歐洲定居——他們竟然說:哦,名字啊……就是在漢語詞典上閉着眼随便翻到一頁再閉着眼點一個字呗……點一個字呗……一個字呗……字呗……
我只能默默地握緊拳頭,走開。
好在這個心結随着我的語文水平進一步提高而得以解開,比如,我知道了——千城:一千座城池。千殇:一千個夭折的少年。而千謙:一千種禮節。
但我不禁又為二哥擔心起來了……因為二哥對我真的很好,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的名字存在如此不祥的字眼!
于是一個漆黑的夜晚,我偷偷跑到了父母的卧室,想讓他們給二哥改個名,一開燈,一個人都沒有。
只有床頭擺着一張紙條。
“我們去歐洲玩啦~不要想我們~要零花錢找千城~——愛你們的爸媽”。
至此,我們兄弟仨才知道,爸媽離家出走了。
好了好了,扯得有點遠,我只是想證明一下——雖然我的名字讀着略怪,但我的人絕對是個正義的四好青年!
而現在,我這個正義的四好青年就要在這個細雨紛紛的清明時節,遵從二哥的旨意,回家去給爺爺掃掃墓,祭拜一下。
忘了說,我大哥二哥一直住在聊城——山東一個縣城。但因為大哥經營着一家不錯的廣告公司,隔三差五就會出差,因此聊城那套房子一般是二哥和二哥養的各種小動物同住。
我拖着箱子舉着一把海爾的大藍傘在人群中艱難地擠着,所幸人流大部分是往長途汽車站裏進的,所以擠得還不算太費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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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擡着舉傘的手臂看了看手表,三點四十了。我的車票是下午四點到六點的。
然而,沒等我把胳膊歸位,正沖着我就撞過來一個人,一下就把我的傘撞得脫了手,我匆匆胡亂扒拉了幾下,總算沒讓傘掉在地上,憤怒地剛想轉頭理論,誰知剛才那人已經沒影了。
我直覺,那是個年齡不小的,籠罩在黑衣裏的男人。
我暗自嘟囔了幾句,權當自己倒黴,拿着車票一轉眼,就看到了角落裏那輛不起眼的小客車。
濟南——聊城。
找到了。
我拖着箱子快步走了過去,在車下等待的司機幫我把箱子放在了客車底部,随後對我憨憨地笑了笑,操着一口正宗的濟南話說道,“上車吧,車上人不多,随便找個位坐吧。”
“謝謝。”我拿着黑色挎包和一瓶礦泉水,把傘收好後就登上了車。車裏一股長途客車特有的味道,我每次聞到都有些不舒服。不過還好,我不暈車。
為了讓自己清淨點,我毫不猶豫地朝着最後面一排座位走去,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窗戶上的雨點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密,顯然雨勢比剛才更大了。我看了眼天色,陰沉的讓人提不起半分高興的心情。
随後我發了會呆,等到司機上車才回神,從挎包裏拿出我用了兩年的山寨蘋果手機,給二哥發了條消息:六點到聊城,到家大概六點四十左右。
幾分鐘後,手機一陣喪心病狂地震動,二哥回了條短信:知道了,給你準備晚飯,路上小心。
我把手機平放在膝蓋上,從挎包裏翻出灰蒙蒙的白耳機,插在手機上開始聽廣播。然而,大雨天氣裏信號空前的不好,我喪氣地把耳機塞回包裏,又下意識地看了眼時間,四點零五了……為什麽還不發車?
我稍稍挺了挺腰,讓視線剛過前方的椅背,闖進視線的就是車門處的一道黑影,似乎在與司機争執。
已經有乘客不耐煩起來,小聲嘟囔着什麽,顯然十分不滿車門處的争執。我又擡了擡下巴,想看得更清楚一點。忽然,車門處的那個黑衣人轉了個頭,鋒利的視線掃過全車的人,似乎在尋找什麽。我皺了皺眉,因為我認出來對方是那個剛才撞我的人。
突然,對方的目光如同梭子一般定在了我身上,我身體一悚,就看到對方轉頭對司機說了些什麽,然後司機擺了擺手,讓黑衣人上車了。
我縮回了椅子上,不知道這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直覺告訴我,來者不善。
車身抖了幾下,發動機啓動了,同時,我用餘光瞥到那道黑影在我身邊晃了幾下,那個人就毫不避諱地坐在了我身邊。
車上的人并不多,十個左右,大多都選擇了靠前的座位,因此這樣一來,後邊的座位就只剩下我和那個黑衣人——而且!他竟然還坐在了我旁邊!
我撇了撇嘴,朝着窗戶那邊坐了坐。
從窗戶的倒影來看,那人似乎也沒什麽異樣,正襟危坐,目視前方,一頭幹枯的灰白頭發亂糟糟地圍繞在腦袋周圍,其餘身體部分全都籠罩在了黑衣裏面。
就在我通過窗戶的影子默默打量他的時候,對方忽然機械般地轉過了脖子,那艱難的轉動就仿佛多年未上油了似的,一卡一頓。
我又皺起了眉——因為我通過玻璃看到了他把頭轉向了我,一雙深陷在眼窩裏的穢濁眼珠仿佛無聚焦一般直勾勾地看着我,皺皺巴巴的皮膚随着他嘴角的扯動帶出無數道細小的皺紋,我隐約聽到這個老人在問我:有……筆……嗎?你……有……筆……嗎?
我後背幾乎瞬間激出冷汗,那幹枯的語調也仿佛他的臉部一般,皺巴巴的,溝壑縱橫,磕磕絆絆,聲音還帶着幾不可聞的顫抖。
我深吸了口氣,翻了翻挎包,從側面找出一根細筆芯遞給他,沒什麽好氣地嘟囔道,“大過節的就不能正常說話麽……”
老人皺皺巴巴的臉面對着我,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随後又一卡一卡地轉回了脖子,從他的黑衣口袋裏翻找着什麽,不多時,我看見他用幹枯的手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灰頭土臉的衛生紙,随後用筆芯在紙上寫着什麽,對此我絲毫興趣都沒有,于是轉回頭去,繼續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
忽然,黑漆漆的雲層裏劈下了一道明亮的閃電!我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我知道這雨一時半會是停不了了。
“下雨了,路上不好走,可能晚到一會。”我又給二哥發了條短信,随後擔憂地看着窗外仿若深夜的天色——實則才剛剛五點不到。
客車開出了市區,開上了一條田間的路,兩邊的田地在狂風暴雨的洗禮下皆是戰戰兢兢地低頭立在路邊,大樹的樹幹也在路邊站成了一個個高大的黑影,黑壓壓的一片,只有客車的大燈孤獨地在路上探索。
我神經驟然一緊,轉頭看去,才發現是老人把剛才那張衛生紙塞給了我,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卻只是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回敬我。
我慢慢展開衛生紙,映入眼簾的是三行寫的歪歪扭扭的,曲曲折折的字。
不要聲張。
對不起。
只有你了。
這字大概寫的很艱難,好些地方都被筆芯紮破了。
然而我卻頭皮一麻。
為什麽說對不起?
為什麽只有我了?
大過節的開什麽玩笑?
我剛想轉頭罵人,手裏就被迅速塞進了一團東西,耳邊是那個老人蒼老而沙啞的不似人聲的大喊——一定別丢!求你了!!
與此同時,我耳畔炸開了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