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宋嶠爸爸知道宋嶠回南昌了,他打來電話的時候我和宋嶠正提着行李準備前往預定的酒店。
宋嶠不想去他爸爸那兒住我也理解,一方面他有心結,另一方面還有個我在身邊不太方便。
他媽媽就不太喜歡我。
宋嶠挂斷電話後看着我,睫毛微顫,思忖片刻開口:“他說晚上一起吃個飯。”
我回看着他:“你去吧,我在酒店等你。”
他搖頭,擡眼看我:“一起去。”
我手肘撞撞他胳膊:“我又不會亂跑。”
他把手伸進我外套口袋覆在我手背上,直視着我,又說了一遍:“你和我一起去。”
我咧嘴笑:“你們一家人吃飯我跑去幹嘛?真沒關系,反正我也不喜歡那種場面。”
他沒松手,小聲說:“和你才是一家人。”
我反手捏捏他小指:“真不合适。”
他癟癟嘴,把手抽出我外套口袋,作勢按亮手機屏幕:“那我跟他說我也不去了。”
“嗳,我說你這個人—”
他壓根不顧我撲向他手機的匆忙,一把把它藏在身後,眼睛沖我直眨巴:“去吧,裴裴。”
我擡眼一看車內後視鏡司機大哥正有意無意瞅着我倆怪異的姿勢,只好正襟危坐擺擺手,小聲罵咧着:“老子真是服了你了。”
我們來到酒店後在房間裏磨磨蹭蹭小半天,差不多到了約好的時間又打車往宋嶠爸爸說的飯店去,結果半路堵車,到的時候宋嶠爸爸和阿姨已經在包廂坐定。還有宋嶠出生才幾個月的弟弟,宋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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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當拘謹。
宋嶠的爸爸見到我的第一反應倒不像宋嶠媽媽如此冷淡,我問好之後他嘴角牽出一個不鹹不淡的笑算是回應。宋嶠的阿姨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産後恢複極好,纖瘦好似少女。頭發披肩尾部弧度優雅,和妝容很配,她畫很素的妝,說話輕輕柔柔的:“你好。”
看起來并不是我潛意識裏想象的那種外表明豔個性張揚的女人。
宋峣長得像媽媽。一身潔白的娃娃肉透着奶香。宋嶠和宋峣都是額頭像爸爸,非常飽滿,聰明相。
宋嶠顯然對宋峣抵觸情緒,阿姨為了緩和有些尴尬的氣氛将宋峣反抱在腿上,捏着他肉嘟嘟的小手沖宋嶠揮舞着:“寶寶看看這是誰呀,是哥哥,對不對?”
宋峣眼皮有些鼓鼓的,小金魚似的,他用力睜着眼睛朝宋嶠看,宋嶠不自然到給自己和我都倒了杯水,瞅都不瞅一眼。宋峣咿咿呀呀地皺起小臉,我見狀連忙沖他彈了彈舌頭,發出“咕咕”的聲音想逗他,他非常給面子地又把小臉轉向了我,視線落在我嘴巴上,好像要弄清聲音是不是從這裏發出來的。
我趁機沖他擠擠鼻子,他就眉眼一展,咯咯笑起來。
暗舒一口氣。
擡眼的時候看到宋嶠阿姨朝我笑了笑:“你很會逗孩子啊。”
我嘿嘿笑:“家裏小孩子比較多。”
“你也有弟弟妹妹?”
“不是親的,堂弟堂妹。”
“哦這樣啊。你叫什麽名字啊?”
“裴郁文,郁金香的郁,文化的文。”
“啊,小裴。”
奇特吧。打死我也想不到,整個飯桌上只有我和宋嶠繼母在說話。她看起來讓人覺得挺好相處的啊,我看了宋嶠一眼,他仍舊在不緊不慢地喝水,不知在想什麽。
上的第一道菜是“藜蒿炒臘肉”,這個我知道,宋嶠以前在宿舍裏說過,是道江西名菜,他從小就很愛吃。其實藜蒿挺好買到的,我們家也有這種做法,但我真不愛吃,藜蒿嚼嘴巴裏總有股草根子味。
宋嶠夾了一筷子藜蒿給自己,然後又揀了臘肉給我。我都不敢擡眼看宋嶠爸爸的表情,只能在桌子底下用自己的膝蓋撞宋嶠的。
他若無其事地咀嚼着。
宋嶠爸爸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回南昌怎麽都不吭一聲?”
宋嶠說:“你現在不也知道了?”
“要不是你媽給我打電話,你是不是準備做完手術都不告訴我?”“只是配型。”“如果成功了呢?”“沒這個必要吧。”“那你在心裏什麽是有必要的?”“總之都是你覺得沒必要的。”
宋嶠爸爸把筷子啪一下拍桌上的時候,宋嶠連頭都沒擡一下,宋嶠的阿姨騰出手來安撫他:“跟孩子置什麽氣啊?”
我呼吸都變重了。服務員上了第二道菜“蓮花血鴨”,我連筷子都不敢伸,一塊臘肉在嘴巴裏都快嚼沒味了。
宋嶠爸爸大概考慮到還有我這個外人在,只能壓着怒氣悶聲道:“像什麽話,過年不回,宋峣滿月酒也不回,你到底還有沒有個家的概念,懂不懂人情世故?二十多歲的人了,還要大人追在屁股後面教你嗎?”
宋嶠勾了勾嘴角:“既然我這麽讓人膈應還回來幹嘛?”他擡眼,“看你們阖家歡樂其樂融融?”
“你!”
宋嶠不言。
我知道宋嶠一直介懷的是什麽,也明白他明明內心無比渴望卻非要以這樣的方式和家人對立只是為了報複和洩憤。
宋嶠阿姨臉色也不好,神情斂在面部,一層暗,直到菜上全了還未雨霁天晴:“宋嶠,阿姨是真的不希望上一輩的恩怨影響到你和宋峣的感情。你可以不拿我當媽,但你和宋峣那是嫡親的親人,他是你弟弟,不是你仇人。”
宋嶠看她一眼:“我沒有仇人,也沒有弟弟。”
宋嶠爸爸筷子甩過來的時候,宋嶠還沒反應過來我的手就下意識擋過去了。宋嶠提過他爸爸是部隊轉業軍人,脾氣火爆而起用力狠準,小時候挨揍可以說是弊端盡顯。筷子直接打在我手背上其實并沒有很痛,但筷子彈來的時候我擋的動作幅度有點大,結果另一只胳膊掃到了那杯還沒喝的冒着熱氣的白開水,這下直接潑到了我褲子上,吓了我一大跳。
“裴裴!”筷子和杯子一起落了地,兩聲啪嗒一地碎片。宋峣估計受了驚吓,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亂七八糟。
宋嶠抓着我的手騰地一下站起來,他雙頰瞬間漲得通紅,我擔心他要發作,也站起來捏着褲子安撫他:“真沒事,水是溫的。”
“手呢?”他看着我手背,有點發紅,但真沒多大痛感,哪個男生打籃球受的傷不比這個重啊。但我覺得宋嶠都快哭了,不知出于何種心理,他親了親我手背發紅的區域然後用臉貼了貼,不停小聲說着:“對不起,對不起裴裴。”
他像是被觸發了某個機關。
自從我們有券開始,他就沒再像以前一樣向我說對不起了。
我有些局促,看到桌子對面宋嶠爸爸和阿姨的神情可以稱得上詭谲了。我想把手抽回來,宋嶠卻使了蠻力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小聲喚他:“宋嶠,宋嶠。”
宋嶠什麽話也沒說,帶着我走出了包廂。
宋嶠這樣陰鸷的神情我真的沒見過,他的臉繃很緊,步伐很快。我被他拽出飯店的時候也弄不清楚為什麽他要這樣生氣,因為手真的不疼,水也真的不燙。我覺得他這樣把兩位長輩扔在包廂裏的行為非常不禮貌,也有點氣悶他在他們面前對我做出的出格行為。
我厲聲說:“宋嶠,放開我。”
他置若罔聞。
我只能用力推他:“你他媽弄疼我啦!”
他才像回了驚,松開手。
天色漸晚,路燈與車燈交織在一起來回穿梭。街邊餐飲小店幾乎都被塞得滿滿的,食物的香味令人暈眩。
宋嶠孩子似的在我面前垂下了頭:“裴裴,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非讓你過來—”
又來了。又來了。
我皺眉:“都說了沒事沒事,你一驚一乍的幹嘛啊。”
他沉默。
我伸手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你什麽都好,除了神經習慣性過敏。”他擡眼看我,眸子被光照得濕漉漉的:“只是關于你。”
我一愣:“啊?”
他說:“這個好像是無解的,但凡和你沾上邊的事,我就容易不受控制地鑽牛角尖。裴裴,你不要讓我改了,我真改不了。”
我已經很習慣他時不時冒出來的肉麻話,幹脆擺擺手:“随你的便吧。”
宋嶠說要趕回酒店讓我換褲子,但我不想回去,覺得他大驚小怪,因為杯子裏的水本來就不多,不一會就能幹。
我說:“你不要再和你爸爸對着幹了,我看得出來他還是關心你的。”
他搖頭:“他傷到你了。”
我要被他的邏輯氣死:“我都說了沒事。”
他蹙眉:“不僅僅因為這個,沒有那麽簡單。”
我問:“你到底在別扭什麽?”
他說:“裴裴,你別管了。”
我說:“我們進去。”
他又陷入了沉默,我看他:“你知不知道你剛剛那種行為多不禮貌?且不說回嘴的事,你明明知道你爸他們很在意你的取向還故意對我做那些動作是什麽意思?單純想膈應他們?”
他聽出我話裏的不滿,連連搖頭:“不是的,裴裴,我只是想讓他們知道你對我很重要,他們誰都不能傷害你。”
典型的掩耳盜鈴。
我只能撫撫他後頸:“但我希望你家人能對我有個好印象。宋嶠,人生裏不應該只有愛情,你也知道的,對嗎?”
我把宋嶠帶回包廂的時候,宋嶠爸爸和阿姨還沒走,桌上的飯菜基本沒動。他們顯然很驚訝,我拉着宋嶠入座,盡量讓自己的話合乎禮數和身份:“不好意思啊叔叔阿姨,都怪我不小心,敗了大家的興。”
他們瞧了瞧宋嶠滿臉不情願便估計能猜出個一二三四分來。
宋嶠爸爸沖我開口:“小裴你沒事吧?”
我受寵若驚,連連擺手:“沒事沒事,叔叔您不用擔心。”
宋嶠阿姨也找了個臺階:“你叔叔他脾氣不好,一時沒把住,傷了你,你別往心裏去。”還給我夾了塊從端上來我就想吃但沒好意思下手的蓮花血鴨,“嘗嘗這個,是江西名菜。小裴你是哪裏人?”
“謝謝阿姨,我湖北的,現在在武漢工作。”“啊,那挺近啊離我們。”“嗯,是挺近的。”
宋嶠和他爸爸整頓飯都沒再說過一句話,只是臨走的時候問我們在哪裏住要不要回家,宋嶠始終冷着張臉,只能由我來答:“有有有,我們訂了酒店。”宋嶠爸爸聞言點點頭以示默許。
回酒店洗漱後我有點得意地躺在宋嶠手臂上同他說起晚餐的小插曲:“幸好我把你又帶回去了,要不然你爸他們心裏指不定怎麽反感我呢,覺得我就是個禍害。”
本來宋嶠心裏不得勁,一聽我這話倒笑了:“禍害?”
我想了想,說:“大概就是那種騷裏騷氣的公狐貍精,專門迷你們這種gay的豬油心。”
宋嶠咯咯笑得更厲害了,伸手捏捏我的臉:“裴裴你真的好可愛啊。”
我翻了個白眼打掉他手:“我覺得你爸沒你說得那麽壞啊,也沒對我有很大敵意,人還挺好的。”
他輕輕掐了我腰一下,我猝不及防一聲驚呼,順着勁兒給了他一腳:“有病啊你。”
他說:“不準說他好。”
我笑着用胯頂頂他:“你怎麽連你舅你爸的醋都吃啊。”
他哼一聲癟癟嘴:“他只不過是又有了個兒子覺得我喜歡男喜歡女無所謂了而已,早幾年你過來他照樣用棍子打爆你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