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三月初,一個周五。
我媽突如其來一個電話罵我沒良心,都整24歲了也不懂得關心父母,那麽長時間不往家裏打個電話。說實話,我是真的不擅長表達感情,像是說着老媽你真好,老爸我愛你,爸媽我好想你們啊這些話,不到非常脆弱需要來自家的呵護的時候我實在很難開口。而且平時生活也沒什麽需要報備的事情,就算有不開心的事同宋嶠說說也能平複個八九分。
只能嗯嗯啊啊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嘛,老媽的一聲啧就能讓我在腦海裏畫出她鼻子眼兒皺一塊的神情來。她又提起了清明節我回家的事兒,我說這才三月呢急什麽啊,她說怎麽能不急,票多難買啊。
她總是很在意這些。
我說到時候看吧,買不到動車票我就不回來了。我媽撂下“随你的便,你怎樣都好行了吧”的話,就幹脆挂斷了。她希望我回家的,我從小一和她唱反調她就愛拿這話激我。
我放下電話之後細細想了遍,覺得有點好笑,切菜的刀都下得略微不準,宋嶠一直抵着牆瞧我,我擡眼看他目光有些迷離,拿腳輕輕踹他:“想什麽呢?”
宋嶠搖搖頭,然後視線落在我大剌剌放在竈臺上的手機,喃喃道:“真好。”
好什麽好?我起先沒反應過來,爾後腦子一轉,這才琢磨到了宋嶠的意思。正思忖着如何排解他因為這通電話進而想起家人的苦悶心情時,他卻又像沒事人似的沖我咧嘴笑:“裴裴,你清明節回家前我們去趟武大看櫻花吧。”
其實我們以前去過,不過是大二的時候宿舍四個人一起去的,後來就再也不想去了。因為人真的超級多,蹲在路旁邊賣地圖和花環的小販都能順溜站好長一排。
我把胡蘿蔔片得很薄,然後切成絲:“武大的櫻花品種好像和我們家那邊的不一樣,開得太秀氣了。而且人又那麽多,擠都要擠死。”
宋嶠聞言,聲音一拔:“你們家那邊也種櫻花呢?”我瞟他一眼:“都一個省氣候還能差到哪裏去?而且櫻花也不是什麽稀奇東西吧。”宋嶠湊上來:“什麽叫開得秀氣?”我把胡蘿蔔絲兒裝到一邊的盤子裏:“就是小。”
“你們那兒開得大?”“嗯,一團挨一團的,風輕輕一帶,整朵整朵地掉,估計是太重了。”“啊,好想看。”“要不清明節你和我一起回去?我帶你到護城河邊上邊走邊看。”
宋嶠明顯心動了,但又吞吞吐吐:“這樣不太好吧,清明節你不去上墳?”
我答:“每年都是我爸媽去的。”這是真話,因為我特別不喜歡四處跑,好不容易放次假只想在家裏安安靜靜待着,哪兒也不去,而且老家有點遠,坐車久了我還會反胃。
“你爸媽會不會不高興啊?”“這有什麽啊?他們倆把我要燒的那份給燒了不就得了?”“不是,我的意思是—”
宋嶠吊着眼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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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然地擺擺手說:“我放假帶室友回家玩他們有什麽好不高興的?”
宋嶠徹目光瞬間深沉起來,然後徹底沉默了。
我想大概是我話裏“室友”兩個字又刺到了他。
我總有一天得被我自己氣死。
于是支出胳膊碰碰他,盡量笑得輕松:“你這什麽表情啊,我要跟我爸媽說你是我男朋友,我媽她肯定會一刀劈了我,眼睛都不帶眨的。”
說着,我還把放下了的刀又重新舉起來,在宋嶠面前胡亂比了比。
他立馬笑了,點點頭:“我懂。我出櫃那會兒我媽也這架勢。”
我原本不想讓他過多想起他父母的事兒,倒是他自己用一種玩笑似的口吻提起,讓我一時有些發愣。
“乖乖做飯吧,我快餓死了,裴裴。”
然後他出去了,我面頰一陣熱燙,竄得心燠熟。
走之前他用手勾了勾我的下巴。我的胡蘿蔔絲炒牛肉水又加多了。
本來下班回來才在樓下保安室裏把我們網上訂的烤箱搬回來,吃完飯匆匆收拾過後,宋嶠興沖沖樂滋滋地用擱在茶幾上的鑰匙就把紙殼上用來密封的寬膠帶劃破了,把粉色的烤箱拿出來。
考慮到性價比、使用頻率和我們倆的食量,最後下單的這款“小熊”烤箱簡直物美價廉,顏值高且容量也不算太小,關鍵是才99.9。
感天動地。
其他工具和食材還沒到,宋嶠只能一屁股坐地上舉着說明書研究萌萌噠的烤箱。
然後我的手機又響了。拿起來一瞅屏幕,喲呵,杜宇。
“哎喲喂,我們的大忙人兒,今兒個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杜宇是河北邢臺人,我對北方的方言印象其實僅限于北京話和東北話,但我又特別愛鬧事,每次和杜宇交流就會故意北京話東北話糅在一起講,雖然我知道邢臺話其實和這兩個地方的話完全不同。
宋嶠一聽我這賤嗖嗖的語氣頭就沖我揚起來了,嘴巴動動,比着口型:“杜宇?”
我點點頭。
宋嶠樂,站起身來就往我耳朵旁邊貼,大聲說:“你丫天天在哪兒逍遙快活呢,沒個電話也不見發朋友圈的。”宋嶠顯然是受了我的影響。
電話那頭杜宇估計也聽到了宋嶠的聲音,哈哈大笑:“嶠大寶貝兒。”宋嶠應聲得積極:“哎。”
我被他倆惡心得不行。嶠大寶貝兒是杜宇對宋嶠的愛稱,一般期末備考的時候叫得最親熱歡騰。
我幹脆按了免提,杜宇的聲音一下子就大了起來。
“混得不好呗,哪有臉聯系你們哪,一個個的,江城精英。”他在那邊笑。
呸,還江城精英呢,宋嶠都勉勉強強,我就壓根搭不上邊兒了。
我順着杜宇話:“怎麽了啊你,回去幹得不好啊?”
他嘆了口氣,話也卡了半截:“創業嘛—”
宋嶠聽這口氣不對勁,幹脆轉了話鋒:“你什麽時候回武漢我們一起聚聚呗?好久沒一起去'小四川'了,你不最喜歡那裏的拔絲香蕉麽?”
杜宇聲音都亮了:“哈哈哈,你還記得啊?”
宋嶠說:“你一人可以吃一盤。”
杜宇嘿嘿笑。
我說:“怎麽可能不記得?畢業也才兩年啊,你怎麽搞得跟別了二十年似的?”
杜宇沉默了一小會,然後開口:“哥們兒,我要結婚了。”
什麽?結婚?杜宇比宋嶠還小一個月呢。
但也就震驚了片刻,我和宋嶠對了個眼神,便一起道了賀:“恭喜恭喜。”畢竟現在閃婚的人多了去了,而且杜宇戀愛也談了挺久,亦早達法定婚齡。
我問:“你們在哪兒辦?邢臺還是安安的老家?還是兩頭都辦?”
安安是杜宇女朋友冉安的小名,我們都跟着杜宇這麽叫她,長得嬌小玲珑的,特別可愛還特別嗲。
杜宇說:“我和她去年年底就分了,這個是我爸媽相中的,懷了就幹脆結了,就在我家這邊辦,你倆一定得抽空賞個光來參加啊,畢竟四年同室情呢。”
我一時舌結,暫時還無法消化杜宇和冉安分手,杜宇要和別的女人帶球跑的事實。
“為什麽啊?”宋嶠幫我問出口了,“你倆上學時候感情不挺好的嗎,畢業那會兒也沒說要分,還跟着你回了河北,這麽好的女孩子。”
杜宇沉吟片刻,才又道:“感情的事誰說得清楚呢,沒人敢說這一刻愛得死去活來的就是能和你共度餘生的那個吧。”
語畢,宋嶠也沉默了。
因為這話說得有道理。
氣氛有些尴尬了,還是杜宇先打破僵局:“這個月25號啊,星期六,別忘了,到時候我派人去車站接你們。”
我說好,然後又問陳潇雲來不來,杜宇說肯定得來啊,不來還是人嗎哈哈哈哈。
東扯西扯又一通才挂斷,我看宋嶠和我一樣對杜宇的新娘不是冉安一時間難以接受,因為他倆以前感情特好,吵起架來面紅耳赤的,一星期鬧分手八十回,到畢業也沒分成,冉安為了和杜宇回邢臺還同家裏人鬧翻了。
我們寝室喝畢業酒那晚杜宇連吹了好幾瓶,昏昏沉沉,走路都開始打擺子,還把胸脯拍得震天響。
我,杜宇,這輩子,非冉安不娶,我要給她買大鑽戒,大房子,專門打一櫃子給她裝名牌包。
然後一頓,蹲地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