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宋峤在躲我。很明顯的。
初七晚上他同景子棠打電話的時候,我一直坐在客廳裏等他出來想同他道個歉,可是到我洗漱完畢,他還在陽臺上。然後我剛回房間,就聽到陽臺上的門打開了,我嚴重懷疑宋峤是在等我回房間才和景子棠打那麽久電話的。
初八晚上他給我發短信說自己晚上不回家吃飯,我便在外面吃了回家,同前一天一樣,他一回家就躲到陽臺去打電話,我去洗澡出來發現他回到客廳看電視,我剛想同他說話他就回房間拿衣服去洗澡,洗了好久,直到我決定回房的時候他出來了,他甩着頭發回到他房間裏,用吹風機的嗚嗚聲把我想說的話攪得亂七八糟。
初九晚上他還是沒在家吃飯,回來後甚至都不在客廳裏看電視了,待我洗漱完畢,他也沒從他房間裏出來,等到十一點過,我要回房睡覺,他的房門才打開,他要去洗澡。我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我一眼,嘴角有笑容,看起來挺勉強的。
我沒想到會搞成這個樣子。真的。
宋峤往客廳走的時候,我終于抓住了他的胳膊,說:“宋峤,之前是我說話太過了,你別放在心上。”
他搖頭說:“我沒放在心上。”
一聽他這話,我就又急了:“你有。你這兩天從早到晚都沒和我說一句話!你還說你沒有,你怎麽可能沒有?”
“裴裴——”
宋峤顯然被我的态度弄得很迷茫,他叫了我一聲,然後直視着我,聲音鈍鈍的:“你不要多想,我真沒有。”
“那你躲在房間裏幹嘛?”
他說:“老板給我傳了份資料,我在看。”
“你騙人,你明明還在休息。”
“裴裴——我明天就上班了啊。”
宋峤這次是無可奈何的聲音,倒顯得我正在無理取鬧。我放開了手,他往衛生間走,頭也沒回。
我把自己摔回床上,氣得用臉拼命地砸着枕頭,腦漿子都在晃蕩。心煩意亂,創造這個詞的人顯然是對這種情緒把握得很好,真的仿佛有無數的棉線把我整個人都緊緊包裹着,我像個不折不扣的蠢貨。
Advertisement
是的,不折不扣的蠢貨。
然後我從床上爬起來,趿拉着拖鞋又急沖沖地回到了客廳,我盯着牆上的挂鐘,看着它一分一秒地跳着,連同我的神經也在一點一點地蹦着,快要爆炸。我叉手臂抱胸坐在沙發上,衛生間裏嘩嘩的水聲讓時間變得更加緩慢。
我仔細地捋着自己的情緒,思忖着要如何才能把自己積郁幾天的不痛快都爆發出來。其實之前我同宋峤也不是每天都說很多話,就像他出差也是一天說不上幾句。可是這一次,我是真的不痛快,這種情緒很複雜。一方面為自己口無遮攔而懊悔,另一方面為宋峤這種有意無意的奇怪舉動而不滿,即使宋峤說沒有,真的沒有,我也還是覺得他有。
為什麽會把兩個男人之間的關系處理得如此別扭和尴尬,關鍵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
宋峤出來的時候,只裹着一條浴巾,看見我坐在沙發上直愣愣地看着他,大概覺得自己需要解釋,于是便指着我房間說:“我以為你睡了,所以就沒拿睡衣。”
你看看他,嘴上說着自己沒多想,卻還是為着自己洗澡出來只裹着浴巾而略顯無措地解釋着。認識那麽多年,我又不是沒見過他不穿衣服,不知道他習慣裸睡。
我沖他招手,我說宋峤你過來。
然後他便過來坐到我旁邊,也不問我怎麽了,倒像是在靜靜等我開口。
我說:“宋峤,對不起,我們和解吧。”
他盯着我,聲音很輕:“裴裴,你沒做錯什麽。”
“關鍵是你讓我覺得自己犯了很大的錯!”我幾乎是吼了出來,竟然還覺得自己鼻子發酸,眼眶發燙,想哭。
“為什麽你老是這樣,讓我有負罪感,我他媽又不欠你什麽,宋峤!”
我憋屈得要死,可宋峤只是沉默。
“說話!”
“對不起,裴裴。”
“對不起對不起,你他媽除了說對不起還會什麽?”我終于忍不住了,一拳頭揮在了他臉上,他猝不及防,身體倒在了沙發上,手下意識地壓在了腦袋下方,才沒有被沙發扶手撞得悶響。倒是我的手因為揮得過分用力,來不及緩沖,一個回帶直接砸在牆上,瞬間就疼得我只想罵街。
“裴裴,你的手——”
宋峤的嘴角流血了,卻抓着我的手神色緊張,我的指骨那裏磨掉了好大一塊,還沾着白色的牆灰。
“滾!”我想掀開他,但他卻沒松開,只是聲音喑啞地小聲重複着:“你想聽我說什麽?”
“為什麽躲我?”
“我害怕。”
“怕什麽?”
“怕你讨厭我。”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讨厭你?”
“你說你和我們不一樣。”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宋峤他就是這樣該死地,永遠會記住我的那些話。即使這次我是故意的,但我真沒想到他會反應如此劇烈。可我說的不一樣,指的是我和他的男友們,并不是指我和他。
宋峤似乎總是試圖從很細微處把握我的言外之意,但又常常笨拙地令人惱恨地把它曲解,最後對我加以反噬。
這是一種惡性循環。
我的無心之失,宋峤的過度解讀,我的慚愧懊悔,宋峤的愈發依賴。
到最後,當我越來越習慣這種惡性循環,一旦宋峤有稍許改變,我就會驚慌,無措,惶惑,甚至惱怒。
我沒有再說話,只是頹喪地垂下了頭,覺得內心難過異常。我甚至不知道應該去怪誰,這種偏離正軌的情感交互,說到底,我自己才是始作俑者。其實,在我最終陷入這個死循環之前,我有無數次機會對他完完全全強硬一回,哪怕只有一回,他就整個人都縮回去,把我定義成酒肉朋友,而我也能更加準确地自我定位,沒必要狼狽至此。
我甚至分不清,我和宋峤,到底是外界看來的,他無法離開我,還是此刻內心逐漸覺醒的,我時刻需要他。
我和景子棠阿Ken不一樣。
他們是gay,我不是。
他們是宋峤的男友,我不是。
他們是能一腳踹開宋峤的,我不是。
不能,不願,不可以。
多麽奇怪。
我從宋峤手裏抽出我自己的手,撐在膝蓋上。我把臉埋進掌心,覺得眼淚從手指縫裏流出來,我的雙頰發燙,心髒也在砰砰砰砰地拼命鼓動着,有那麽一刻,就那麽一刻,我希望這次是宋峤抱抱我,告訴我,我到底是怎麽了或者我到底應該怎麽辦。
我沒有除了他以外可以哭訴的親密朋友,也不可能打電話發微信告訴爸媽,我為了一個男人此刻內心翻滾不息淚流不止,僅僅因為他試圖逃離我的生活。
“裴裴——”宋峤的手輕輕撫着我的背,在我想要他擁抱我的瞬間消失之後,他也沒有對我張開手。我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他的動作在我那句話說完後的這幾天通通變得小心翼翼。
我擡起臉側頭問他,第一次,那樣勇敢地,正式地,不加掩飾地。
“宋峤,我問你,你是不是喜歡我?”
宋峤眉頭一蹙,沉默片刻,似乎鼓足了勇氣伸出手指抹開我臉上的眼淚,哽了哽,小聲而堅定地回答着:“是。”
“多久了?”
“從大二開始。”他說,“你難道沒有發現,阿Ken比起景子棠,更像你?我所有的标準不是在景子棠之後才有的,但卻是因為你才完備的。”
我沉默。
“那你呢,裴裴,你為什麽會哭?因為我躲你?還是因為,你發現,其實你和我們一樣?”
“你喜歡我嗎?就像我喜歡你的那種喜歡?不是朋友間的那種。”
我還是沉默。那種膨脹的未知感,終于被宋峤的坦白紮破了一個洞,卻又随着他的問句在我面前掀起了一陣更巨大洶湧的浪潮,我被混沌的思維沖撞得兩眼昏花,整個人都像被抽去了靈魂一般,随着那股巨力浮浮沉沉。這突如其來的窒息感,讓我盲目如同無頭蠅,不知道這次起飛是不是又會撞向同一扇玻璃門。
“裴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一把打掉宋峤放在我臉上的手,甚至來不及穿上拖鞋,就這樣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卧室。我把門重重地關上,又緊緊鎖住,它在寂靜裏發出沉沉的“咔噠”聲,我捂住臉,背靠着門滑坐在地上,竟然泣不成聲。
不知為驚愕,不知為恐懼,不知為痛恨,不知為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