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宋峤沒有再給我發短信和微信,整個白天我都有些惶惶然。生怕是他在家裏鑽研廚藝,結果把廚房給點着了,或者說是用微波爐熱東西,結果微波爐炸了。
等我好不容易捱到晚上,給他發微信問他在幹什麽,他過了好久才回複:我在打游戲呢。
這才松了口氣。
我覺得我這樣不好。至于哪裏不好,我甚至都說不上來。就是那種躺在床上覺得櫃子發黑,天花板崩裂,窗簾有臭味,床上有冰塊的不好。
我進進出出了好幾趟,我媽都覺得我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
“我就說你不能天天待在家裏,這麽大個人了,也不出去和朋友玩一玩,我就不相信了,這大過年的,你以前的老同學們都沒回家,聯系一下也好啊,說不定還能順便談個戀愛呢。”我媽一邊拖地一邊說,“哎呀,你不要晃來晃去的,我才拖的地,人都被你晃暈了。”
我木木地躺回了床上,覺得老媽說得挺有道理的。
仔細想來,我以前也是在班上很活泛的積極分子,結果年紀越大反而性格越怪異,覺得獨處自在,唯一願意深交的人就是宋峤了。
宋峤——
又是宋峤——
去你媽的宋峤——
我想了想,決定還是在初中同學的微信群說句話,雖然我以前從來不說話,連自己是被誰拉進去的都忘了,甚至那些昵稱下面誰是誰都不知道。但我還是說了一句話,畢業快十年了,大家有沒有興趣出來聚一聚?
沒想到的是,居然有不少人響應我。
有人感喟着哇原來畢業都快十年了,有人驚訝哇我們文大仙出來說話了啊,有人說啊我報名我有時間,有人說我人在外地怎麽辦我也想來。
一時間覺得心頭感覺難以言喻。
文大仙。這是只有初中同學才會叫我的名字,因為我那時候總是神神叨叨的,迷戀塔羅牌,一下課就給人占蔔,說今天适合告白,明天适合捉奸。還特別喜歡看星座,女生們都喜歡找我玩,成天問我什麽座和什麽座最配,如何追求某某座男孩,某某座男孩喜歡什麽性格的女孩。我都能一一道出個明白來。
Advertisement
原來初中畢業,都快十年了啊。
原來十年,可以讓一個人的性格從喜歡熱鬧變成享受孤獨。
大家叽叽喳喳,微信提示讓我的手機抽搐。後來定在初四,因為初二初三大家還有一些重要的親戚拜訪,初五初六有的人要返回工作的城市了。
初二我和爸媽去了鄉下的爺爺奶奶家,手機信號不好只能看看電視,無聊得後來只能被拉着去搓麻将。
初三我爸這邊的親戚來我家拜年,爸媽起早貪黑忙了一整天,好幾個小朋友一起尖叫的時候我真的覺得熊孩子真是太可怕了。
也和宋峤斷斷續續地聊着天,但聊着聊着要麽是他不見了,要麽是我不見了。他好像很忙。
初四他是真的不見了。但我無暇顧及他,因為要去參加初中同學聚會。
其實我是有些近鄉情怯的意味在裏頭,站在大家商定的飯店包廂門口,居然有些緊張,不好意思按下門把手,後來定了定神,才打開門。
一進去,就有人歡叫起來:“文大仙來啦!”
我一看,這不呂大炮嘛,他現在比念書那會兒更壯了。他沖我激動得揮揮手,說“坐我這邊坐我這邊。”
到的人還沒一半,我有點來早了。但所幸,先到的人都是幾個和我以前關系不錯的人。呂大炮,小原子,盆盆,還有翠翠。
呂大炮叫呂揚,人高馬大,小小年紀就在男廁裏向我們展示了他的男性雄風,我們都驚呆了,于是賜名,呂大炮。
小原子原名張小原,昵稱是女生起的,他個子不高,又總是和女生們厮混在一起,但其實心裏喜歡跟着我們玩,他和宋峤有點像,喜歡搶着買單,但是比宋峤還愛哭,動不動就哭。
盆盆大名叫彭鵬,整個人非常黑色幽默,經常早讀轉前轉後地講話,然後躲在書後面吃東西,最喜歡爆出一些驚人之言,逗小女生開心,她們笑的時候他不笑,我們都覺得他很裝逼,但心裏還是挺崇拜他的。
翠翠,哈哈,翠翠這個人特別喜歡文學,大名鄒勇韬。我們初中那會兒還沒學沈從文的《邊城》,有次語文老師上課問大家最喜歡的文學人物是誰,他特別積極地舉手回答喜歡翠翠,老師問他原因,他想了想說因為她純潔可愛,我們都笑瘋了,後來就一直叫他翠翠。
我們幾個人窩在一起講話,沒有一點尴尬,但其實在微信裏早就是彼此點點贊的關系了,但一見面竟仍然那麽親切。
大家說着彼此的近況。呂揚高中沒讀完就去當兵了,從部隊回來現在開了個小館子,有個明年準備結婚的女朋友。張小原和我一樣中規中矩念着大學,然後畢業出來工作。彭鵬是最厲害的,大學就出國了,現在在上海做金融。鄒勇韬居然沒有成為作家,大學裏學起了哲學,現在還在念研究生。他們問我,我擺擺手,說:“我就別說了,還能怎麽樣,湊合養活自己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大家笑說,都一樣都一樣。
其實怎麽會一樣。快十年了,即使最開始大家都是一樣單純幹淨的少年,現在也變得不一樣了,不一樣的生活環境,甚至不一樣的社會階層。
想想覺得有些沮喪,但也無礙這次重聚的激動。我們說說笑笑地,人也漸漸來齊了。
剛上了第一道菜,就看到門被猛地推開,接着是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擡眼一看,巴掌臉,美電眼,大波浪,小皮襖,長筒靴,手拿包,這麽身姿袅袅地進來,卻舉着一把凳子,沖我另一邊的張華文說:“讓讓讓讓,我要跟我老公坐在一起。”
這位美女,你叫誰老公呢?
席上的人都驚着笑開了,只有我一個人呆若木雞,只見對方烈烈紅唇微張,聲音嬌嬌:“裴郁文,你不認識我了嗎?”
我誠實地搖了搖頭,問:“你是?”
“我是許盈啊!”
啊——許盈——
不止我一個人驚奇,好多人都驚呼了起來:“哇塞,你怎麽現在走這種風格了啊。”
許盈嘿嘿一笑,并不回答,只是對着我說:“裴郁文,要不是你先在微信群喊話,我是不會來的。”
旁人啧啧開來,說,我們這是同學聚會不是非誠勿擾。
許盈也在微信群嗎?我都不知道,想起我八百年不在群裏說話,還屏蔽過一陣子,裏面各種昵稱除了我幾個加了微信的同學,裏面誰是誰我根本分不清楚。
見我沒有回答,許盈一副受傷的表情:“文文,當初我們同桌,你是不是還和我立了合同,說十年之後你未娶我未嫁,我們就結婚生寶寶?”
這——确實是這麽一回事。
許盈算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女孩子。我的初三同桌。彼時是清爽的披肩發,纖瘦白淨,但性格一直是大大咧咧還經常嗲聲嗲氣讓我給她帶奶茶買公婆餅,下課就拉着我講話,讓我給她算塔羅牌,給她講星座。考試對答案,默寫互相打掩護抄書,上課打瞌睡就互紮圓規。
然後我們竟然最後都考上了還不錯的高中。但不是同一所,就斷了聯系。
她說的那張合同我也記得,是一個玩笑,她現在還拿來說呢。年紀小的暧昧不就是學學電視劇裏的男女主人分分三八線,揪揪小辮子,畫畫假手表,立立假字據麽。
我哈哈笑起來說:“你還記得呢?”
許盈美目一收,道:“我們當時不是一人一張?我的還在呢,你的丢啦?”
這個——誰他媽會真留着啊。
在我們你一言我一語之間,大家都在看熱鬧,菜也上齊了,只好不再糾結,埋頭開吃。許盈說:“加我個微信,我一直等你加我呢,氣死了,在一個群裏那麽久,你都沒想過要加我嗎?”我尴尬一笑說,我都不知道哪個是你。“這個啊。”我一看,是個餅幹的圖形。
卧槽。這一點提示都沒有,誰知道是你啊。
但我還是拿出手機,說:“我錯了,現在加現在加,是你掃我還是我掃你?”
“你掃我吧。”許盈一手夾起一塊烤鴨,另一手沖我舉着手機。
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許盈問我現在人在哪裏,我說在武漢呢,她一拍大腿,我也是啊,你在哪裏上班。我說了我公司的位置,她咯咯咯笑說,我們注定是要在一起的,我就在你公司不遠的那家酒店上班呢,我做大堂經理。我一愣,說,這麽巧,居然沒碰見過。她嚼着一塊牛肉說,這不挺正常嘛,我還從沒見我我的鄰居呢。
吃完飯,大家說去唱歌。我和許盈也去了,在包廂裏被大家起哄要唱周傑倫和溫岚的屋頂,我本來還覺得挺不好意思,呂大炮踹我一腳說:“過分謙虛就是驕傲了啊。”
我唱歌是挺不錯的,大家都這麽說,初中那會兒我還是個文藝積極分子,偶爾還出席出席學校的文藝表演。我那時候還挺迷潘玮柏,在元旦晚會上跳了反轉地球,那段時間還收過別班女生不少情書,聽說她們背地裏直接叫我“反轉地球”。
許盈也不扭捏,拉着我就站起來。
在屋頂唱着你的歌
在屋頂和我愛的人
讓星星點綴成最浪漫的夜晚
擁抱這時刻
這一分一秒全都停止
許盈含情脈脈地看着我,也不知真的還是假的,因為一次聚會找回了當初念書那時候的感覺,我也放得開,誇張地伸出手去回應她,她笑得不行,最後直接唱崩了,說:“切切切,唱不下去了。”
我也笑開了,坐回了沙發,拿起手機準備看時間,結果剛拿起來就來了宋峤的電話。
八點過十分。
我一邊堵着耳朵,一邊走出包廂,說:“喂。”
宋峤聲音有點小:“裴裴你在幹嘛?”
我放大聲音說:“我在外面唱歌呢,今天和初中同學聚會。”
這裏簡直太吵了。
宋峤說:“那你去玩吧,我挂了。”
我問:“你有什麽事嗎?”
宋峤說:“沒事沒事。”
然後又沒等我說拜拜,挂了。嘿,他最近真的很喜歡直接挂我電話。
等我回到包廂,看到許盈已經挪到了我旁邊,我也沒多想,大喇喇地坐回了沙發。她問:“誰啊?女朋友呢?”我說:“不是。”她呵呵笑:“騙誰呢,這才八點多,你不要告訴我這是你媽啊,你可都二十多了呢。”我笑着擺手,道:“真不是,我武漢的室友。”她一愣:“室友?”我說嗯,這時候給我打電話,又沒說什麽就挂了。她笑,你室友男的吧。我說,當然啦。她擠擠眼睛,怪笑:“說不定要給你表白呢。”我指着她,誇張地說:“許盈,你居然也腐了。”她聳聳肩膀,道:“談戀愛哪有看兩個男人搞基爽啊。”
無奈。
唱歌完都要十二點了,我本來想說送送許盈,她卻擺擺手說,我們家又不住一個方向,你不要把女生都看得那麽弱好嗎?我只能笑,同她作別。正當我轉身,她又跑到我跟前說:“回武漢,我去找你玩。”我點頭說,行。她作出OK的手勢,去馬路邊攔車。
這家KTV離我家很近,我決定走着回去。想起宋峤那通什麽也沒說的電話,決定還是回撥過去,結果,關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