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媽說,在我小時候,她和我爸帶我去游樂場玩,我看別的小朋友在充氣蹦蹦床上跳來跳去,腳都邁不動道,可當他們給我買了票,我卻哭着不敢上去。
她說我是因為害怕那些怪獸:“你從小就膽子小,吃個東西都要別人先下嘴才敢伸手去抓。”
我想想也是,就像我一直覺得紋身很酷,雖然我不怕疼,但我還是畏懼。萬一針頭不幹淨呢?就算是一次性的,萬一遇到黑心商販了呢?會得傳染病,會死吧。
所以我一直都盡量活得謹慎,規矩。
和宋峤成為朋友可能一般人都能做到,畢竟他長得好,腦子聰明,大方,懂得籠絡人心,你看他見面第一天就說:你們晚上想吃什麽,我請客。因為他想要以後碰上查寝我們能提前通知他回來。他這樣粗暴地劃定朋友的範圍,又是這樣該死的清晰地知道,大多數人都能上鈎。
我不僅上鈎了,而且還繼續接受着其實一點都不完美的他,甘之如饴地為着那個他唯一的朋友的頭銜,變得不那麽循規蹈矩,打亂了自己的人生節奏。
我被迫不斷地去觸碰他的那個世界。
混亂的,沒有人情味的,喪失道德觀念的,同時又悲情可憐的世界。
我畏懼着,有時候帶點憎惡,有時想要退縮,但只要宋峤向我展示出自己的創痕,哪怕只是一點點,我就得繼續前進。
這種自我悖反,讓我慌張。
我沒有問宋峤循禮門的廁所鳥洞是在哪個方位,幾點鐘的解放公園中山公園裏那些游蕩的人們會嗅着同類的氣味麇集起來,洗浴中心叫什麽名字,gay吧裏面都有哪些活動。宋峤還是一如往常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叉掉了搜索出來的百度網頁。
“宋峤。”
“嗯?”
我想了想,問:“你們中間真的有人談過戀愛嗎?就是,不為了上床的那種。”
宋峤明白我說的你們,是他們。他說,有,但大多數人都碰不到合适的,就算碰到了也很可能會因為各種原因分開。
我說,那你真的喜歡過景子棠和阿Ken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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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峤點了點頭。
我沉吟片刻,還是問了出來:“你去約是因為身體需要?”
他搖頭說,一小部分原因是,大多數時候是想就這麽自暴自棄算了,反正也沒人在乎。
我說:“可我們是朋友啊,你心裏不痛快可以告訴我,為什麽非得去,那個。”
他擡頭看我,然後将臉偏過去,聲音細如蚊響:“那不一樣——”
有時候我真的不懂宋峤。明明他說他只是害怕孤獨想要有個人一直陪在身邊,我這樣做了,陪他吃飯看電視出去玩,他卻說不一樣。他好像真的很喜歡景子棠和阿Ken,可現在我又覺得他其實并沒有他說的那麽喜歡他們。我想起當初他去紋身,我問他為什麽不和阿Ken弄成情侶的,他說分手了會尴尬,他好像一副離了阿Ken就活不了的樣子甚至在分手後去濫交自我發洩,可實際上他可能根本沒想過他們的關系會維持下去。
他真的好奇怪。
好像對愛情虔誠,又好像認為結果無謂。
宋峤他,有真的在乎過什麽嗎?
他可能對人類的情感有什麽誤解?比如說,認為只要自己肯花錢就能交到朋友,只要自己表現得很深情就真的能得到愛情?
一旦不能順遂心意,就要否認一切。
“我除了你沒有朋友。”
“沒有人愛我。”
是這樣嗎?
我看着宋峤,宋峤卻看着別處,不知道在想着什麽。他不會知曉我正第一次那麽認真地想要去揣度他的內心。關于我自己,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被那些搜索出來的東西驚得腦子混沌,想到宋峤說自己害怕的樣子,自己陪他去醫院時忐忑得手心發汗背脊發涼的感受,我就覺得我可能一點不了解宋峤,也并不像自己認為的那麽了解自己。
宋峤卻突然看向我,小心翼翼地問:“裴裴——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我反問:“你為什麽老是覺得我會生你的氣?”
這我也覺得奇怪,其實有時候我真的沒有生氣,只是對他說話聲音大了點語氣急躁了些,可朋友之間說話哪能每一次都注意到自己的語調和語氣呢?而且大家都是男人。比如他一直給我夾阿Ken做的菜那次,比如平安夜他不停問我圍巾是誰送的那次,又比如聖誕節我和于敏清吃飯時他給我打電話那次——有時候我甚至根本沒有表露過自己任何的情緒,比如他把小可帶回家過夜,可他還是覺得我會認為他是個麻煩,他甚至希望我和他喜歡的人能成為朋友——
我想了想,繼續說:“你不要太敏感了,我們是朋友,而且我還是個男人,哪能動不動就生氣。雖然這次我是真的覺得你做錯了,但我之前也說原諒你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愛惜自己。”
宋峤垂下眼睛,嗯了一聲,又發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