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宵夜
秦青醉酒一事,他确實要問過無蹤才安心,得知我沒有做假,秦青微微松了一口氣,這個細節被我捕捉到了,他真當自己是一根蒜苗呢,若沒有溫行知,他這麽兇神惡煞,本少爺才瞧不上。
朱夫子布置的功課越來越多,都是背書,還要抽背、會講和複講,諸位書生還未從人間仙境裏走出來,就要面對枯燥乏味的儒學,等朱夫子一走,三三兩兩的哀嚎起來。
除了愛好儒學的人,穩重內斂,繼續津津有味的念書。
纨绔少爺們,內心甚苦,他們身在曹營心卻在漢,讨論的話語都是杏春樓和宜歡樓的姑娘,大家一致認為,杏春樓的美人勾魂,宜歡樓的才女攻心。
有人問到我時,我微笑着将他們心目中的美女佳人誇的盡态極妍,他們道我有眼光,我謙虛一句不敢當。
這便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後來溫行知正兒八經的問我,“昨日杏春花魁如何?”
我不以為意道:“能如何?将就,他們沒見過世面,我也不好壞了雅興,就順他們的意誇上一誇,說實話,那個花魁還沒你美。”
溫行知倒是笑了起來,他唔一聲,輕笑道:“你眼光長進了。”
放堂後,我收拾好放書的布袋,準備回寝廬念書,秦青忽然攔在了我和溫行知面前,我疑惑的挑挑眉,溫行知也靜看秦青。
他斂眸,安靜注視着我,語氣認真道:“你以後叫我阿青,好麽?”
我驚訝半晌,察覺溫行知看着我,便搖搖頭道:“太陽打從西邊兒出來了,杏春樓一日喚你阿青玩玩的,你要我以後都這麽叫...我們的交情還沒好到那一步。”
秦青有些固執的重複一遍道:“叫我阿青,行麽?”
他突如其來的友善和親昵,讓我有些不适,溫行知在側,所以我繼續搖頭。
秦青的神情漸漸陰郁,他沉聲,威脅意味十足道:“本少将難得通透的化幹戈為玉帛,你喚我阿青,”秦青的聲音又往下沉了一沉,“不好麽?”
他的威脅感甚是強烈,我受不了這種氛圍,陪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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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拂過,秦青的暗色衣擺被吹得搖曳,他的一頭墨發在日光下染成了淡金色,風兒變大,幾縷發絲橫在他的梨渦邊,我承認他比我好看。
秦青忽然抱拳,嘴邊漾着淺笑:“過去本少将有何冒犯之處,望沈公子海涵,今後你我化冤家為朋友,友誼長存。”
我作揖陪笑道:“長存,長存。”
秦青滿意嗯一聲,帶着無蹤轉身離去,秦青步伐大氣,他跨一步,相當于我跨兩步。
餘晖下,溫行知的瞳仁隐隐泛金,宛若神祇,他雍容清貴的雅态讓人從心底仰慕,他側目瞥我一眼,埋汰道:“膽小鬼,他威脅一句你,就将你吓得沒骨氣。”
我啞然,片刻後才道:“多一個朋友少一敵人,日子過得也順心,冤冤鬥嘴何時了?不如一聲阿青,化了幹戈。”
溫行知往前走幾步,背影清冷,他飄忽的聲音鑽入了我耳中,“蠢蛋,不止一聲好麽?”
我跟上前去,摸着下巴道:“說的也是,叫他幾聲阿青,我又不會少塊肉。”
他斜目,問道:“不嫌膩?”
我悠悠的反問,“那你叫我阿從,不膩?”
溫行知沉吟片刻,淡淡道:“膩。”
“.........。”
自我喚秦青為阿青後,他待我的态度與從前截然相反,我每回喊他阿青,他的眼神就有一瞬懷念,與相處我越來越和氣了,和氣的叫感到我不真實。
約莫是從前的秦青太讨厭了,他突然好起來,我就怕他某天又變了樣。
現在,他屋裏的武功秘籍我随意可看,想學功夫了他也教我,真是舒心。
溫行知呢開始教我學醫,一段時日裏,我既學武又學醫。過了半月,溫行知不知從哪裏弄來一把古琴,問我學不學,我自是要學的,我最喜和溫行知獨處,特別是他教琴時,手把手的教,我享受極了。
屋裏有一位武夫,一位文人,促成了我文武雙全,老天有眼待我不薄,讓我有緣識得如此良友,整個人變得越來越好,豐富了內在。
溫行知的授課多了,我就沒有再去學武,成日裏念書、認藥草、撫古琴是基本,周而複始的循環,日子漸漸過去,我的生辰也到了。
生辰時,沈府差人,快馬加鞭的送來一份紅包一份家書,沈道文和李氏就是實在,曉得我需要什麽,其餘花裏胡哨的沒什麽用頭,銀子才是實用。
我沒有聲張生辰一事,太學裏不好操辦宴席,湊合着冷冷清清的過了,溫行知曉得我的生辰是幾月初幾,從前不論誰過生辰,雖不去彼此家中,送禮和書信都會有,可是一天下來,他都沒有說一句祝福的話,生辰賀信也沒有,我就有些悶。
到了天黑,外頭弦月高升,照耀一地微光瑩白。
我把毛筆夾在鼻子和嘴之間,伏在案桌前苦讀詩書,溫行知如廁回來後,一把抽掉我嘴上的毛筆,他将我從位置上拉了起來,“跟我來。”
“何事?”我疑惑道。
溫行知握住我的手腕,将我帶出號舍,他道:“我在涼亭那處發現一株名貴的草,你來認認,我看看你能認出來麽。”
我跟随其後,道:“當然...認不出了。”
溫行知将臉側的發絲撩到耳後,他莞爾:“我以為你要說...多半認不出。”
我繞口道:“我還以為,你會以為我當然認得出。”
“不知你哪裏來的勇氣,會覺得我以為你認得出。”
“那你帶我來認個甚?”
溫行知的眼睛彎曲如月,他看起來心情尤佳,“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萬一中你興許認得。”
“我甘拜下風。”
到了涼亭,什麽名貴的草沒看見,倒是看見一大堆野草,再一看,便看到涼亭的石桌上有豐盛的美味佳肴,還有一壺清酒。
心下已明了,我語氣感動道:“行知,你在給我過生辰麽?”
他拿起那壺酒,斟滿兩個杯子,一杯遞給我,徐徐道:“這些菜是出錢請膳房的廚子在夜裏剛剛做好的,酒是我來太學時獨自埋下的青梅酒,算着你的生辰,加了不多量的梅子,梅香有了,沒有太酸口,”他擡眸,舉杯道:“遙叩芳辰,生辰吉樂。”
我與他碰杯後,擤鼻道:“行知...我很歡喜,還以為你不記得我生辰了,沒想到你待我如此有心意,等春天你生辰到了,我也給你精心準備一場。”
溫行知坐在石墩子上,他夾了幾樣肉食放在我盤中,神情溫和,吐字清晰:“精不精心都是虛的,禮輕情意重,情意到就夠了,快些吃,涼了傷胃。”
我傻笑道:“我的情意何時何地都重,不見得只要過節才重。”
我們在涼亭裏品酒嘗美味,談笑風生,我享受着友情蜜蜜濃時,半路卻殺出了個程咬金,那人抱着雙臂咂嘴道:“啧啧,我說你倆出來半天,是去尋地方...歡樂了,沒想到在這吃獨食,吃宵夜也不喊我。”
溫行知用折扇點了點旁邊的石墩子,解釋道:“秦少将坐,我家公子今日生辰,我這小的自掏腰包,讓公子高興一回,荷包不足,怕糙米糙食高配不起秦少将的味覺,故此,沒有請你。”
我幹幹附和道:“是啊是啊,你要是不嫌棄,一起吃。”
秦青坐下後,瞟了我一眼,他看着桌上的菜,問道:“沈公子是要我用手抓嗎?”
我暗暗咬牙,吩咐溫行知:“雲煙,去膳房拿一雙筷子來。”
溫行知忽然從袖子裏抽出一雙筷子遞給秦青,這讓我們瞠目結舌,溫行知輕咳道:“小生備酒菜前,掐指一料有夜行的同窗瞧見,則會來蹭飯,所以多備了筷子。”
秦青接過筷子,放在石桌上杵了杵,誇贊道:“沈從,你有此賢內助,真是三生修來的福分啊。”
我瞪了秦青一眼,夾一坨肉往秦青嘴裏塞,“阿青,既來蹭飯就好好食用,你那嘴不要再說招人誤會的話。”
“好罷,生辰吉樂,一時沒備禮物,我改日送上。”秦青咀嚼着食物,他把酒倒在我杯子裏,斟滿後拿起來要喝,被我奪走了,這青梅酒是我和溫行知的情酒,才不想給其餘人品嘗。
我把青梅酒推向溫行知,找借口道:“阿青,你喝酒誤事,如若在太學內發酒瘋,驚擾了夫子,後果不堪,你光吃宵夜就是了。”
秦青撇撇嘴,埋頭狼吞虎咽的吃,他的吃相一直不怎麽好看。還是溫行知的動作優雅,我和溫行知吃一口菜,喝一杯青梅酒,舒暢極了。
不多時,又殺出了個程世子,劉君平一撩衣擺,拾階而上,他不慌不忙坐到了最後一個石墩子上,劉君平聞了聞青梅酒,他雙眼發亮道:“我夜來就愛解手,方便完,路徑此地,看見涼亭這處燭火搖曳,隐隐約約有幾個人,原來是你們,真是的,喝酒也不喊我,”他拿走溫行知的杯子,往裏倒酒,又擡頭問道:“本世子不客氣了?”
我和溫行知還能怎麽樣,自然是無奈的點頭道:“世子自便。”
劉君平缺一副筷子,我正要喊溫行知再去膳房拿筷,溫行知就從衣袖裏掏出一小把筷子放在石桌上,他嘆息道:“世子請用,還好我擺飯前有所預料,所以帶足了筷子,也不知等一下誰會來,筷子就擺桌上罷。”
我和秦青哭笑不得。
劉君平這勞什子世子,将青梅酒放在自己手邊,我每次擡了些手想去拿酒,陰差陽錯的,劉君平又開始倒一杯繼續喝,他喝酒的動作真夠快。
劉君平因酒,高看了溫行知許多,他言語間對溫行知如同等地位的人一般,足以可見他有多愛美酒。
大約有一刻鐘後,有人大喊一聲沈謙虛,我耳邊仿佛有驚雷作響,秦青、劉君平也都捂了下耳朵,除了溫行知依舊淡然自若。
秦青開口罵道:“你叫喚個屁!”
劉君平方才受了驚吓,此刻也有些生氣,他斥責道:“大半夜的喊什麽喊!真是不懂禮數!”
黃奚仁站在一旁,委屈道:“我...我喚的是沈謙虛啊,沈謙虛不是屁。”
秦青瞪着眼睛,氣結:“你!...莫要故意歪曲我的話!”
黃奚仁不理秦青,他瞧了瞧桌上的菜肴,堆起笑臉問:“沈謙虛...我可不可以一起吃宵夜啊?”
我微微颔首,“筷子在桌上,自便,沒有凳子了,你将就坐到一邊吃,這頓是雲煙請的,也不好叫東家站着,更何況世子和雲煙有話要聊。”
黃奚仁随意拿了個盤子趕菜,胖子的食量就是驚人,他端着滿盤的菜坐到涼亭長椅上,笑呵呵道:“無妨,我蹭個宵夜,也是享福了,我的陪讀只聽家父的話,萬萬不能讓他看見我開小竈,我最近餓的乏力,今夜運氣不錯,能吃上一頓好的。”
秦青輕把不吃的肥肉都夾給了黃奚仁,他嫌棄道:“吃你的,屁話多。”
黃奚仁連說了兩句謝謝,埋頭大吃。
最後一個來蹭飯的人是施喻文,他也是晚上解手,看見這處熱鬧,被引來了。
我的生辰除了最開始一小會兒過得歡喜,現在看着各式各樣的少爺公子,狼吞虎咽的把一桌菜吃得七七八八,我惆悵不已。
我本該和溫行知促膝長談,如今眼睜睜看着劉君平把人霸占,我本該吃足了肉,盤中又僅剩些沾了油的青菜,太學就是不比家中,開一頓葷也是難得,十裏飄香,勾引餓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