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太學
去太學的日子接近尾聲,走前盤纏到手,心上人到手,我懷裏揣着銀票,身邊攜着溫行知,坐上馬車一路出邯鄲城外,走向了平坦的驿道。
因溫府血案一事,沈道文擔憂我安危,特意讓官兵護送我去太學念書。
我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裏,問身旁那人,“行知,這兇手你怎麽查?查的到麽?紀大人都不行,你行嗎?”
溫行知的身體因随着馬車晃動,他搖搖頭,耿直道:“不行。”
我又問,“不行?那...怎麽辦?”
溫行知撩開擋簾看了一眼外頭,嘆氣道:“眼下我隐匿在你身邊,先保住性命要緊,其餘的,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麽說也是實話,我想起失蹤的景铄,鬥膽探聽道:“要不我派人幫你找找景铄?”
溫行知倚靠在馬車內小憩,他滿不在乎道:“不必,景铄自有去處,時機一到,他會來找我的。”
他這話包含的意義可多了,我不禁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你知道景铄在哪兒?”
溫行知不知是真睡還是裝睡,閉着眼睛不言不語。怕他着涼,我脫下身上的鬥篷往他身上蓋。
我有些擔心會遇到抹脖子的刺客,便沒有什麽睡意,一路睜着眼睛,時不時的掀開簾子看向外面,趕路的學子倒不少,窮的走路,富的坐車。
走路的估計走了個把月,舉國各地的窮酸學子想成為人上人,只能通過科舉來改變命運,能進國子監的窮生,學識定是拔尖的。
不過我身邊帶了個小夫子,不愁學問。
由于有官兵護送,人多,路程就慢了些,第三日才到京城鼎鼎有名的太學,太學地處幽雅僻靜地段,背靠大峰山,多山環繞連綿不絕,周圍山水清美,乃自古鐘靈毓秀,人才輩出之地。
大門口威嚴聳立,飛檐恢宏碧瓦朱甍,屋檐鱗次栉比,柱子漆成了朱紅色,椽子上雕的花紋美輪美奂。再往下看,臺階兩側有兩座挺拔威武的石雕麒麟,我從馬車上下來後,對着太學門口,就這麽看了半晌。
在我眼中威武完美的太學,到溫行知嘴中卻變成:“美是美矣,就是缺了點甚,門口看起來年歲已久,陳舊了些,那麒麟刻的真粗糙,還有大柱上的紅漆都掉色了,這太學也該修繕修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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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頭,揶揄道:“等你有為官的那一日,不如進谏請求聖上拿國庫裏的銀子出來,修一修學府。”
涼爽的秋風回旋而吹,溫行知身上的衣擺随風舞動,那氣度蹁跹如仙,他的折扇在手中打了兩下,嘆息道:“等有那一日再說罷。”
護送我們前來的官兵原路返回,我和溫行知站在門口讨論太學若要修繕,該如何如何的修,來來往往的學子早已背着書簍進去了,偶爾有一兩位書生側目矚目我,約莫是我英俊的故。
我與溫行知談得正盡興,不遠處有兩人策馬奔騰而來,稍微前面一點的應當是主子,後面的則是扈從,那騎馬少年郎眉宇間有顯而易見的傲色,他長相雖陰柔純淨,卻不失一絲霸氣,一雙獨特的眼睛甚是亮眼。
一主一從騎馬抵達門口,他們如出一撤的拉扯繩子,逼停了腿下的壯馬,馬兒先前跑的太快,一時急急停下焦躁踏着蹄子,馬兒嘶鳴幾聲,踏了一地的灰塵。
嗆得我咳嗽連連,我馬上就将溫行知推向幹淨的地方,溫行知打開折扇輕掩口鼻,免不了咳嗽幾下。
若只是嗆着我,我定然不氣,可嗆着了溫行知,我就忍不了。
我看向那神情倨傲的少年郎,不滿道:“你是來念書的,還是來騎馬的?踏本少爺一鼻子灰,真晦氣,第一次瞧見騎馬來上學的,稀奇。”
“你既沒見過世面,本少将讓你見上一回又如何?”少年郎利落從馬背上翻了下來,他一襲胡服,穿着緊窄,衣擺只到膝蓋,長褲很便利,他腳踩黑色長靴,一身神清氣爽,就是模樣讓人讨厭。
心中本有些窩火,可想到吵架時露出生氣之狀,那就輸了氣态,我便恢複氣定神閑的态度,慢悠悠道:“你等孤僻之人,莫要拿自己的怪異來當世面,讓人啼笑皆非。”
少年郎将牽馬的粗繩交給扈從,他不屑的瞧我一眼,不緊不慢的走向太學內,淡淡道:“爾等井底之蛙,莫要以無知當公正,讓人贻笑大方。”
我咬牙道:“你鹦鹉學舌呢!”
少年郎輕笑幾聲,他頓住腳,一回眸,那雙丹鳳眼靈氣逼人,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報了名諱:“南中大将軍次子,秦青,初識晦氣了你,擔待些。”
南中大将軍乃正二品大将,手握實足的兵權,這來頭可真大,秦家人,連京中官員怕是也要給三分面子的,難怪秦少将騎着馬就來上學了,夠資格嚣張。
既然秦青介紹了自己,我也不好繼續擺臭臉,更顧及的是他那層少将身份,我便平淡道:“在下沈從。”
秦青頭也不回了進入大門,他步伐矯健,身影越變越小。
溫行知合起折扇,用扇子頭捅了捅我的肩膀,挑眉道:“你方才那樣,有幾分冰美男的味道。”
他一誇我,我就開了染坊,我笑呵呵道:“那...是我好看,還是方才那無禮的少将好看?”
溫行知毫不留情道:“秦家公子美,”他幽黑的瞳眸一閃,問道,“那你覺得是我好看,還是秦家公子好看?”
我老實巴交道:“還用說麽?自然是你。”
“不過若要比英氣,你要俊一些,”溫行知眼角含笑,嘴角微翹,他擡起腳走上石階,“遇了你,我便也臭美了,走吧,遲了,夫子安排的屋舍定不好。”
他後頭說我俊,我便知足矣。
我們拾階而上,一路走近學府內,望不到底的房檐飛閣流丹,亭臺樓閣甚是大氣。我去寝廬夫子那處報道,安排的屋舍還算不錯,光線甚好。
屋內只有兩張床,對面的那位同窗還未來,環視號舍,白壁方桌,一條長板凳,櫥櫃有兩,地面幹淨不濕。
我看那床榻夠大,便對溫行知道:“書童的住處定然不好,多個人擠在一起的,不如這樣,你與我住在寝廬內,湊合着躺一張床。”
溫行知緩緩坐到床畔邊,他側目,似笑非笑道:“你不怕遭人說閑話?”
我不以為意道:“我打聽過了,少爺與書童睡一處的不在少數,況且你我清清白白,即便對面那同窗看見了,有甚說頭?”
溫行知的柳葉眉向上一挑,他斜看我一眼,手放在床沿邊輕叩,他話中有話:“我還怕某些人,有色心呢。”
我的小心肝兒一緊,溫行知這是察覺了什麽嗎?我趕緊解釋道:“你瞎說甚呢!我有隐疾你不是不知!況且我行的端坐的正,是個大好男兒,怎會有龌龊之心?”
溫行知撫一撫下衣擺,将折扇放在一邊,抿嘴笑道:“瞧你那樣,生怕自己不是正人君子了,即使是斷袖,只要人好,照樣稱得起君子。”
他的話使我繃緊許久的心,莫名松活了一些,他說的不無道理,斷袖關君子什麽事兒?
我轉頭想說話來着,發現溫行知斜躺在床榻上,呼吸均勻的養神。一路舟車勞頓,他這身子骨累是當然,我輕手輕腳的幫他脫鞋,将他挪正,再拉過被褥替他蓋上,我就靠在一邊閉眼小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聽得有說話之聲,朦朦胧胧,忽大忽小。我便睜眼瞧了個大概,啧啧,冤家路窄啊,竟想不到方才騎馬的少年郎跟我住一個寝廬。
溫行知并沒有在床上,而是在幫我整理衣物,他不知何時搬了個凳子,坐在木櫃前靜靜的疊衣裳。
秦青看我一眼,也有些詫異,不過那目光轉瞬即逝。他從包袱裏拿出一件雍容華服,脫掉身上的灰色胡服後,秦青換上了尋常的衣裳,他的模樣才顯得不那麽突兀。
不過說真,他肚皮上的八塊肉相當緊實,雙腿也強健,身材可真不錯。
溫行知有些鄙夷的看向我,我連忙收回了目光,凡是有一點讓他誤會我是個斷袖的事,我都不幹,就怕他以後跟我撇清關系。
不想溫行知的身份引起什麽懷疑,我便沒有阻止他幫我整理東西。
秦青的扈從也開始收拾東西了,替他家公子整理一切物件,手法看着挺熟練。
寝廬內寂靜無聲,各有各的事做,除了我呆坐着,我率先打破平靜,向秦青閑聊道:“你那扈從用處大着呢,既可以做書童又可以做镖行,看着不錯。”
秦青正在打拳習武,屋內算寬闊,他的拳腳施展的很開,秦青回話道:“你那書童看着也不錯,是陪讀的吧?”
陪讀的自然要比普通書童的地位高,我順勢回應道:“正是,他的小名是雲煙,從前當過公子的,學識也很淵博,我無意撿了個寶。”
秦青收拳後,看了一眼他的扈從,自豪道:“我的随從喚無蹤,是我将軍府的近身侍衛,他年紀雖輕,武功卻很了不得,性子也沉穩。”
我忍不住抿嘴發笑。
秦青補充道:“取自來去無蹤。”
我饒有興趣道:“哦?那你另個侍衛是不是叫來去?”
秦青徹底無視了我,無蹤不悅的瞥我一眼。
溫行知理好衣裳,又來桌前擺放筆墨硯臺,他接話道:“我記得我家從前有個随從就叫來去。”
“......”
“......”
“......”
我與那秦少将閑聊兩句,勉強算互相認識了,若不是一個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以他方才那樣無禮的态度,我才懶得理他。
第一天入學有一場考試,大抵要按成績給學子們編排學堂,之後便是去孔子殿集體受訓,還要拜一拜孔子聖先師。
孟夫子乃學府院長,為人莊重,面貌古板嚴穆,長相還算儒雅。他在上頭訓誡新學子,我們在底下聽得搖頭晃腦。
孟夫子摸着山羊胡道:我講一講往後的安排,初一日假,初二、初三會講,初四背書,初五初六複講,初七、初八會講儒學......周期循環着差不多就是這樣,每十天放一假,為旬假。
孟夫子講完每日規定後,底下的學子忍不住哀嚎,我亦如是,這安排枯燥無味,除了念書就是念書,十年寒窗苦讀那句話真是不假。
哀嚎聲過大,孟夫子嚴厲斥責了一句,學子們的哀嚎就變成了唉聲。
太學內的監生大多都是權貴之子,有幾個寒酸戶便是考中了相公才得以進入國子監,國子監往往是官家子弟優先,再者便是才子有資格進入,餘下中庸者、無權無勢的都進不來。
還好的是有旬假可放,不是我聽說的一月一日,而是十天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