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選書童
我和溫行知一早就串通好了,他重金聘請了武功一等的镖師随行,上馬車後,他就會扮作小厮的樣子,再找一個與他身量差不多的乞丐,喬裝打扮成他的模樣,讓乞丐當溫行知。
溫行知跟我說過,他到了一處客棧會悄悄留下來,屆時來沈府附近跟我會合,我再安排管家買一批小厮入府,沈府幾年沒添人了,沈道文升官後,府中開銷松活了一些,我喊買奴仆順理成章。
計劃在滴水不漏之中進行,我第二日便去了一個胡同裏和溫行知會合,他即便戴上了普通面具,穿着普通的灰色布衣,但那身清貴出塵的氣質還是遮掩不住。
買奴仆的時候,是我親自前去的,溫行知混進人選之中,我将他給挑了進來。我同沈道文說的是,我要重新選個書童,他沒有異議,倒是書同自個兒生悶氣去了。
我在那幾個小厮裏選書童時,無意間搞大了噱頭,我親自出題讓小厮們考試,書同那小子氣了沒多久,聽說我院裏在進行選書童大會,也一并跑來參選了。
府裏的小厮聞聲而來,一個個都要參選,沈府幾年來難得熱鬧,我便同意了,雖然這書童的人選早已內定,來一場低級墨水筆試也是極有趣的。
我舉辦的書童參選會,把沈道文也給引來了,他來瞧了一兩眼,罵我花花腸子多,說我要是去國子監學不好,一個書童也別帶。
總之在他眼裏,我除了讀書,幹其餘事就是個纨绔。
沈道文不許長相秀氣的小厮參選,剩下的歪瓜裂棗可勁兒偷着樂,興許那些長相不自信的小厮第一次覺得長得醜也是好事罷。
幸虧溫行知的假面具不好看,不然都白費了。
我出的題從簡單到難,筆試了一場又一場,我頭一回體會到了翰林院那群老爺的心情,甚覺新鮮,玩個沒完沒了,直至溫行知瞪我一眼,我才收了玩樂心思,立馬出了一道秋闱考試的題。
小厮們的肚子裏,幾乎沒什麽墨水,他們出身貧寒,飯也吃不飽,哪裏還顧得上學問?不過倒是有兩三個小厮學識不錯,他們從前當過少爺主子,因為家道中落,成了窮酸戶,不得已來做下人了。
即使那幾個小厮上過私塾,還是比不上溫行知,溫行知成為第一書童,全府上下有目共睹。
我拿着宣紙,故意問他,“你學識如此之好,從前可上過學?”
溫行知站得規矩挺拔,他面容恭敬,壓低嗓子說話道:“有幸曾上過私塾,幾年前我家中富貴,因抄家所以...後來充當了奴仆,現今輾轉來到沈府,是小的榮幸。”
我以作了然的點點頭,沉吟片刻,我道:“既是如此,我得了個有墨水的書童,是個幸事,你這字跡落筆如雲煙,這樣罷,我給你賜個小名兒,便叫...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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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行知抽了抽眼角,不甘不願的作揖道:“多謝少爺賜名,雲煙如女子一般...,”他呵呵道,“真好聽...。”
溫行知就這樣順理成章成為了我的新書童,是最最光榮能前去太學随行的書童,我以溫行知學識不錯的由頭,給他單獨安排了個廂房。
文人的待遇一向很高,溫行知随意捏造他家以前是做官的,他這番麻雀重變鳳凰,得了我眼緣,倒是沒人多說什麽,只道雲煙的福氣未盡。
當了我多年書童的書同,在花園裏悶悶不樂,為了讓書同寬心,我特意找他談話,和顏悅色的說:“你莫要傷心,這府裏上下,還是你最貼我心思,只不過去太學跑來跑去,苦了你,所以我大費周章的重新選了個書童用,以後啊你在府裏跟老管家好好學學,享享清福,試着接老管家的活,若往後你将我院子管理的好了,我便在爹娘那裏舉薦你管理府上事宜。”
書同的圓眼睛蹭的一下亮了,他身上那股萎靡的氣息頓然消失,書同雙手撐着膝蓋,重重的一點頭,他熱淚盈眶道:“少爺...我就曉得你為人寬厚,沒白跟你,你如此為我着想,我還...,”他抽泣兩下,抹了抹眼淚,低低道:“我還小肚雞腸的生悶氣,以後再也不生那沒用的悶氣了,少爺叫我做甚我便做甚,您自是有自己的道理。”
我沒想到書同會感動的哭,我有些不好意思,這心裏尴尬啊,我也只是随口一說舉薦他當管家的話,見他如此感動,我便正視了起來。
我拍一拍書同的肩膀,誠摯道:“若你真有能力管理,學的好了,我自會舉薦,反之你沒能力,就享清福罷。”
書同目光炯炯,他再三向我保證,“少爺,書同曉得了,你不在府裏的日子,我定将你的院子管理的有規有矩,空餘了我便向管家讨教讨教。”
書同總算被我安撫好了,他不氣了,我這心裏才安定舒坦,也是怕書同覺得我待他不好,萬一他反水了,向沈道文禀報我是個斷袖,那我就可慘到姥姥家了。
沈道文的手段我自是怕的,就怕他打人的那根大棍子,那是特意為我準備的家法,棍子在祠堂裏安安靜靜的躺着呢,若我哪天犯了他的大忌,棍子指不定就會加身,可不是擺着好看的。
溫行知雇傭的那批镖師的的确确是要去河郡鄉走一回,他給的定金可不少,等镖師悄悄回來了,後頭還有賞金可拿,我稍微有些羨慕,跑一趟河郡鄉就有那麽多錢,武人吃香啊。
溫行知說這樣掩人耳目,才好蒙混過關,兇手以後就難以找到他。
我還沒羨慕那群镖師多久,大約隔了兩天的樣子,在郊外山林內,以溫行知名義的馬車又遭埋伏了,假溫行知和随從的二十餘镖師無人一生還,死狀如同上一回血案,通通被抹了脖子,死的利落,突然。
得知這事時,我下意識的想,還好,還好,死的不是溫行知,這自私的想法讓我有些羞愧,沈道文自小教我,萬物雖不平等,但要尊重性命,才不會遭天譴。
我又覺溫行知料事如神,他安排的甚是缜密,乞丐沒有戶籍,死了也無人知曉,若當時是叫镖師扮作他,少了一個镖師,那事情可就無厘頭了,若查起來,牽扯出溫行知沒死的真相,這一切便是白費。
大理寺的紀大人冒着冷汗接了這個案子,前案未破新案又來,上頭施壓,紀大人恐怕要吃不下睡不着了。沈道文攜着我前去殓房看假溫行知的屍體,我不得不作出傷心難過的樣子,那乞丐臉上的面具貼的毫無瑕疵,算是溫行知的替死鬼了。
沈道文看起來有些難過,他對着屍體默哀,直嘆道:“溫賢侄早年英逝,老天不長眼,真是天妒英才。”
我生生逼出了點眼淚,抹着眼睛,真實惋惜道:“是啊,他本該有大把銀子可花,能過上好日子,卻遭遇橫禍,我也是始料未及,這殺千刀的兇手到底是何居心!要和一個員外家過不去!”
沈道文拍着我的背,他溫和的注視我,安撫交代道:“節哀順變,你自幼與溫賢侄交好,他幫你諸多,不記恩也要記情分,他的後事,我沈家幫着辦了,你學着操辦吧。”
我點頭,鼻音略重道:“是,我自該是要辦的。”
我帶着老管家在外頭設了一處靈堂,幫這乞丐做了一個風光後事,也算是補償。
溫行知掏出了許多銀子,以我的名義給那些镖師家裏送錢去,那二十餘人都是替溫行知犧牲的,這一場刺殺又死了那麽多人,溫行知面上波瀾不驚,我忽然覺得我好像從未真正的認識過他,他的手段心思有些...深沉,從不像我表面看到的那麽美好。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也不怪他什麽,要怪只怪兇手,我此刻覺得那兇手甚是不簡單,這第二次的刺殺,便确定了,對方只是單獨針對溫家,有何什麽血海深仇,要如此趕盡殺絕?
“雲煙,你是在看書?還是在當書童呢?!怎麽不知道替公子磨墨啊!”書同的斥責聲将我從神游中拉了回來,自溫行知頂了書同的位置,他可會争風吃醋了,逮着溫行知一點錯處就要罵。
我朝書同揮揮手道:“你出去!呱噪死了,你若像雲煙一樣會安靜看書也是好的,別雞蛋裏挑骨頭,我不曉得你心中不爽麽?你既然不在職了,憂心那麽多作甚?院兒裏的活你管好了嗎?”
書同拖着腳步,邊出門邊自言自語道:“我替少爺着想,還錯了嗎?新書童就是不麻利,教導了也不聽,少爺還那麽偏心。”
溫行知無奈将書放在木架上,他倒不卑不亢,從不理會書同的苛責,态度端的冷清又無奈。
我看向門口的微胖背影,吩咐道:“就你話多,最近你那張厚嘴碎的很,我便罰你三天不許說話,別轉身跟我讨價還價,讨價的話再加三天!好了,你可以退下了。”
那虛胖的背影本想轉身的,聽了我的話後,他僵在了原地,鼻子裏發出一聲哼,不甘不願的踏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