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消毒
夜晚戌時,烏雲遮月飄飄渺渺,夜幕星辰零零。
屋內燈火闌珊,幾只蠟燭因風搖曳,我倚靠在坐榻上看禁.書解悶,腦中不由浮起溫行知的模樣,竟又開始思春了,我拿出木槿花手帕,睹物思人,不禁長嘆短籲。
屋外突然發出急促的敲門聲,伴随着書同的吶喊:“少...少爺!溫公子...溫公子出事兒了!!”
我眉頭一皺,連忙藏起禁.書,匆匆打開房門後,緊張問道:“你胡言亂語吼甚?何事?溫行知不是去商游了麽?能出什麽事?”
書同的額頭冒着密密麻麻的汗珠,他氣喘着咽了一把口水,才用食指指向外面,慌張道:“溫公子一身血跡,倒在了大門口,他敲門時報了名諱,守夜護衛聽聞過溫公子的名諱,他們開門後見人已暈,就派人來進來通傳,老爺那邊有人去了,我.....。”
我耳邊轟然一響,未待書同說完話,我便急急出了院子,慌張無措的跑向大門口,中途還撞倒了幾個小厮丫鬟。
我氣喘籲籲的來到正門,護衛幾個作揖喚我少爺,我踏出門檻一看,心中駭然。
溫行知斜躺在地上,左肩上插了一只箭頭,箭杆已經被割短了。他臉色慘白,雙眸緊閉,唇色無華,身上有大大小小的傷痕,正滲着血。
他裏頭的素白衣裳已經被染的紅白相間,外頭披了我那日送的貉子毛鬥篷,鬥篷褴褛,像是被人割過。
我胸中激憤,如有大火燒身,燒的我心肺冒油,我恨不得把傷了溫行知的人抽筋扒皮。我遷怒于護衛,轉頭怒吼道,“你們還愣着作甚?!一群廢物,不曉得擡人進去麽?!”
大家從未見我發過火,一時吓得戰戰兢兢,立馬擡起溫行知的手腳,一前一後往府裏帶。
若不是他左肩上有一支箭頭,我早将他背起來了,就怕戳着他傷口。
沈道文攜着小厮迎面趕來,他一瞧溫行知的模樣,也盛怒不已,沈道文料定歹人還在附近,便差了人派官兵前去捉拿刺客。
沈道文又命小厮去請郎中,我們一同将溫行知送去廂房裏,書同加派丫鬟過來服侍,屋裏點上蠟燭後。溫行知才被穩穩妥妥的放在榻上,我細看,他唇色隐隐發紫,我急切問沈道文:“爹,你看看行知的面色,他嘴上發紫,莫不是中毒了?”
沈道文神情肅穆,他俯身看了看,一雙眉毛越蹙越緊,他慎重道:“怕是了,”他将目光轉至箭頭上,語氣隐隐有怒:“或許是這箭上的問題,看來對方是想将溫賢侄置于死地,放箭不夠,竟還抹毒,天子附近就出了這等事,真是明目張膽!”
我再憤懑也做不了什麽,便讓沈道文再派點人手去城周一帶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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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會兒後,郎中提着藥箱風塵仆仆的趕來,他頭發散亂,衣衫不整,想必在睡夢中就被人吵醒,匆匆給拉了過來。
我和沈道文連忙給大夫讓位,書同搬來一個板凳放在床邊,郎中随意坐了下,他先瞧一瞧箭頭,又撥開溫行知的眼皮觀察,他把脈後說什麽經脈紊亂、毒已侵身。
我客氣問道:“可救的好嗎?”
郎中面容嚴肅,眼角若有若無的眯起,他繼續把脈,聲音沙啞道:“救是能救,還好沒傷及重要地方,只不過箭頭上有毒,若拔了出來,失血過多恐會傷及性命,剛拔箭那會子,要請個人幫這位公子清清毒,清毒者怕是會染些毒,不過不重,應該無大礙。”
我連忙自薦道:“我來清毒就是。”
沈道文的眉頭向上攏起,他額頭上的褶子都能夾死蒼蠅了,他沉聲道:“書同來即可,你是少爺,替人清什麽毒,你做了,要那些服侍的人有什麽用?”
我誠心誠意道:“父親,行知于我有教書之恩,若不是他,我恐怕考不上進士,兒如今能去太學也是靠了他,眼下替恩師祛毒,應不在話下,如此才是知恩圖報的大好男兒。”
沈道文一噎,燭火下,他的官服忽明忽暗,那雙黑色的厚底鞋與床下的漆黑融為一體,黑靴向門口轉移,沈道文負手往屋外走,他老氣橫秋道:“看來溫賢侄有救,并無大礙,我去搜查歹人了,你好些照顧你恩公。”
我一喜,忙答應道:“自然,自然。”
郎中一點一點剪破溫行知的白衣裳,白衣爛的不成樣子,幾乎都是鮮紅的血跡。
郎中拔箭的那一剎,又快又準,溫行知左肩的皮肉瞬間翻起,紅色的液體噴薄欲出,溫行知眉宇間有痛苦之色,整張臉皺成了一團,他唇邊溢出難受的呻.吟,只不過他沒有醒,那大抵是身體反應。
我忙坐到床畔邊上,俯身吮.吸他的傷口,嘴中的味蕾腥味濃重,我吸一口,便側頭往痰盂裏吐一口黑血。
書同屏聲斂氣的端着痰盂,此景他看得一瞬不瞬,書同語氣擔憂道:“少爺,還是我來吧,報恩不在乎一時,這血黑的,你若生病了怎麽是好,你是金貴之人,我命糙,換我吧。”
我吐了一口黑血,逮着空子說話道:“別礙事,起開些,你手上的痰盂歪了!連痰盂都端不好,還清勞什子毒!”
書同喔一聲,連忙端正了痰盂。
我扒着溫行知的衣裳,繼續替他清毒,他傷口邊緣的皮膚白皙如雪,細膩嬌嫩。我有些口幹,不由地吞了吞口水,竟将含在嘴中的那口毒血給吞了,我連忙用手指壓舌催吐,啥也沒吐出來。
郎中在一旁調藥所以沒看見,我擡頭問道:“杏林,若吞了黑血會如何?”
他撩了一下袖子,放下一個棕色的瓶子,才轉頭回答道:“會暈。”
我将将聽完這兩字,頭就暈暈乎乎的,身子一栽,陷入了一片黑漆漆之中。
次日清早,我睜眼後視線有些模糊,搓了搓眼睛,才看見春芙眼帶血絲的守在我床邊,她見我醒了,興奮說了好些話,才忙跑向廚房端藥去。
我這腦袋還是很暈,下榻後,我扶着牆像蝸牛一樣走到門口,問那守門的丫鬟道:“府中昨夜來的貴客,可安然無恙了?”
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幾張小臉表情茫然,皆搖頭道不知。
我随意指了個人去打聽,便扶着牆壁,四肢發抖的走回床上躺下來歇息,僅僅走了幾步路,我渾身都在冒虛汗,而且乏力。
很快,春芙端來一碗黑糊糊的良藥,碗邊正冒着氤氲白氣,她小心的端着碗,神情溫婉的解說道:“少爺,郎中說解毒.藥糊要吃幾日,若是體內留了毒素,人到中年後會引發一些病症。”
我聽了,想伸手端過來一口喝完,語氣略急道:“那快給我。”
我的手抓了個空,被春芙給躲開了,她舀了一勺藥糊,用紅唇吹吹熱氣,輕聲道:“藥熬了許久才熬成的藥糊,裏面加了些清毒的草藥,很燙,還是妾身喂你吧。”
我确實沒力氣,便由着春芙喂我吃藥了。
我派去廂房的丫鬟回來後,說溫行知已無大礙,就剩蘇醒為安。我心裏的大石頭稍微落下了點,但仍很牽挂于他,所以在屋裏坐卧難安。
一刻鐘後,李氏打扮素淨,穿戴整齊的來了我屋裏,她坐在床畔邊,單手撐着床榻,責備一通我給溫行知清毒的事,我低着頭伏低做小,但凡她罵什麽,我都順從的說是。
責備過後,她開始擔心我身子不好,語氣一時變得弱弱憐憐,我舍不得娘親擔憂,便強打起精神活蹦亂跳的給她瞧,她往我身上左看看,右看看,仔細檢查了一回,才安了心。
待李氏帶着一群丫鬟走後,我整個人虛脫完全趴了,半點力氣都提不起來。
用膳時,春芙端了飯菜來房裏喂我,我被她服侍了幾年,自知她是個貼心小棉襖,只不過我與她沒有多餘的情,如今她做了姨娘還衣不解帶的照顧我,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自己端了碗食飯,對她講道:“你曉得我們只是做假戲,如今你明面上是做姨娘的人,算是半個主子,下人的活交給下人做,你去歇息吧。”
春芙用纖纖玉手手攪着帕子,她扁扁嘴,咬着唇道:“少爺,正因為我是你唯一的姨娘,就該做給人看,讓別人看看我們有多如膠似漆,這樣就沒人懷疑你...有隐疾了。”
我心裏發虛,幹笑道:“此話不假,要拿捏好分寸,你該知盛極必衰的道理,若有人妒忌你得寵,暗暗中傷你,我也不好費心保你,特別是我去太學後,無人能護你,你就得多讨好我娘,王姨娘那邊兒就別親近了。”
春芙心思一拐彎,便知我說的是什麽意思了,她點點頭,嘴角下垂道:“曉得了,我出身低賤,做姨娘已算擡高,再怎麽我還是個妾,将來少爺要娶夫人,我不是正房,看着太得寵,也許會被人傳有妖,大夫人也會不悅,妾身是知道的。”
我胃口欠佳,只吃了少部分飯菜,就将碗遞給了春芙,我沉吟道:“明白便好,我沈府也算清白幹淨,但你不要以為就平順了,防人之心不可無,你琢磨事情,要多用點心思,不說七竅玲珑心,若是懂得怎樣把姨娘做到極致,你做主子才有望。”
春芙跟我說了一會子話,便端着木盤出去了。
下午睡兩個時辰,一覺睡到了傍晚,我已養足精神,便去沈道文書房裏打聽刺客的事,他眉頭緊鎖,凝神靜氣道:“歹人一無所獲,惡劣的是,溫府一家包括老少仆從一共五十餘人,在京畿官道上被刺客明目張膽的埋伏,除了溫賢侄,無一人生還。”
他這話說的我脊背發涼,也十分盛怒,即便是山賊也不敢在官道劫人,更何況還是京畿官道,是何人竟敢膽大包天的在京畿官道行刺,殺人全家?
我心疼極了溫行知,那麽景铄也遭了毒手嗎?我胸腔裏悲憤不已。
溫行知并無仇家,只有一個張闵晖結過梁子,我心下揣度了一個可能,便魯莽問道:“會不會是中大夫家做的?”
沈道文的手一頓,他沒好氣看我一眼,他斬釘截鐵道:“不會,你瞎猜測也要有個度,除非中大夫不想當官了,在京畿官道殺那麽多人,便是高官也不敢胡亂來的,”他又問:“你向來與溫賢侄交好,可知他家與誰結過仇?”
我摸着下巴,如實道:“我所知的,就張闵晖上回在詩會上劫色不成,被我倆給揍了一頓,其餘的便不知了,溫府坐立深巷,地段很是偏僻,周圍住的都是小門小戶,即便得罪了鄰裏,那些個平民也沒有那麽大的能耐。”
沈道文在書房中來回踱步,腳步聲甚是沉悶,暗色的下衣擺随着他的走動而飄蕩,門關着,屋內光線不亮,沈道文整個人蒙上一層暗光,他低沉道:“這事兒驚動了京兆尹,本地知府移交了案子,京城那邊兒已着手開始查案了,只不過溫員外是個游走的商賈,不好查,指不定他從前在外地得罪了什麽人,”語氣一頓,他又擡頭道:“至于溫員外的屍體,仵作檢驗過了,脖子上被利落抹了一刀而亡,等溫賢侄醒後,你帶他去見溫員外最後一面,大理寺少卿那邊也要提一份口供線索,你們坐馬車去即是了,屆時我派幾個官兵保護你們。”
我看着他的黑靴,又擡頭看向明亮的窗戶,語氣低悶道:“嗯,也不曉得行知何時能醒來。”
屋外有護衛進來通傳,護衛給了沈道文一份書信,似乎有事要辦,他捏着書信急匆匆的就走了。
此時天色已黑,我唉聲嘆氣的走去東廂房看望溫行知,他的衣裳已被換過,墨發半散垂在肩側,那張臉面如冠玉,細長的眉眼自然閉着,嘴唇蒼白不已。
我靜悄悄的坐到床畔邊,溫行知的手搭放在被子上,我緩緩握住他的手,夜裏涼如水,他的體溫也很涼,我把他的手臂放進被中,又替他掖了掖被角。
我想低頭在他光潔的額頭上吻一吻,猶豫着,我差一點就快親上了,即便溫行知沒醒,我最終還是沒有膽子偷親一下。
我嘆息道:“我想見你,只是不曾想再見你時,你會落得如此地步,那麽,我寧願永不見你,換你安然無恙,若你醒來曉得溫老爺沒了...景碩沒了...那該有多痛。”
我用指腹摩挲着他蒼白的臉龐,由衷替他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