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憂黛玉細問孝義府,勸有度甜酒兩三盞
林玦朝紙上望去,上頭正寫着重元寺聯詩數句。當是合睿王的手筆,寥寥幾行寫的都是草書,行列之間滿溢不羁之彩,又并豪情之美。
他不由贊道:“好字!”
合睿王道:“不及子景。”說着,将筆放下,轉身與他對視,靜靜看了一時,輕聲問道:“如今你在榮國府內,許多事我難免照應不及。溫柔有嬗他們伺候得可好,若有什麽不好的,只管與我說。”
林玦不答,也不望他,只用眼睛去看窗外新放的桂花:“好香的花。”
“你若喜歡,便再來我這裏小住些時候,日日都能見着。”
聞言,他終望向他,眸色之中含義莫名,影影綽綽,叫人觸摸不及。“溫柔他們好與不好,你都知道,又何必問我。”
他也靜靜回視合睿王,并未問話,也為言語,合睿王竟也能明白他的意思。頓了頓,便道:“榮國府大廈将傾,又是藏污納垢的地方,你在那裏,我不能放心。你妹妹的事,我原不想插手,只是不欲叫你煩心。溫柔他們給了你,就是你的,自然都聽你的話。你力所不能及,告訴我一兩句,也是尋常。”
他說得冠冕堂皇,林玦聽得又是無奈又是好氣。直接轉身走到窗邊,秋風輕來,窗外樹上的金桂緩緩飄落,他伸手接了,只兩三朵落在手心,其質輕柔,幾不可覺。
“其芳雖落,卻仍蘊暗香一段。”他忽地将手覆過,手中兩三朵桂花盡數飄落在窗外。“我在你眼裏,就是這樣不中用的人?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能護住?”
身後腳步聲響起,卻是他緩緩地走過來,一只手搭在窗沿上,竟将林玦半圍在懷裏。只聽他低聲道:“你自然護得住,只是我不想叫你操心。在子景這裏,我原就這樣愛多管閑事,你竟第一日知道?”
他說得無賴,林玦蹙眉轉過身來,想看看他臉上是什麽神色。偏偏他面容整肅,像是在說什麽國家大事。
兩人之間靠得太近,林玦不由往後退了一步。後頭正是窗沿,他往後一退,腰身便靠在上頭,上頭半截身子往後仰出窗外,桂花三三兩兩落下來,有幾朵參差落在他發間臉上,花掃玉面,竟是驚人的美景。
“離得這樣遠……”合睿王伸出手去,一手将他腰身扣住,一手墊在他腰後。憑他退得再遠,也不能阻他往前。合睿王傾身而下,半伏在他身上,唇齒之間呼出的熱氣叫他渾身顫栗,不由自主肌理緊繃。
“好好地,你怎麽總是說兩句話就要動手動腳?”林玦咬牙暗恨。
“旁人要我動手動腳,我還不樂意。”
“快讓開!”他伸手推搡合睿王胸口一把,借着這份力道,直起腰來。“那個璨萏郡主,是怎麽個性子?”
被他推開,合睿王也不惱,也站直了,離他遠了一步,手也收了回來,仍放在窗沿上。笑吟吟地說:“璨萏郡主是先太子妃如今的孝義王妃為先太子生的嫡女,因在襁褓中先太子就病故,太後同今上憫她,極小的時候便封了她做郡主,封號璨萏。先前養在宮中,由太後親自教養。近些時候因宮中事多,孝義王妃又思親女,便叫接了回去。孝義王妃念府中只得郡主一個,恐她無伴,便請皇後擇兩個同歲世家女的相伴。趕巧想起你妹妹也六七歲的模樣,我便薦了她去。”
他說了長長一席話,林玦不由思索。璨萏郡主是先太子留下的嫡女,如今孝義王府又只她一個,想必比這磕磕絆絆的榮國府好過一些。慢說旁的,只這風言風語,恐怕就要少許多。既是皇後下旨,又是合睿王舉薦,王府中人定不會輕視。只仍擔憂璨萏郡主不好相與,恐黛玉受氣。
合睿王一瞧他的面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麽,立時便道:“璨萏郡主是太後一手教養的,被養得天真稚氣,可愛可疼。孝義王妃也是寬厚的人,待人處事都是叫人放心的。今兒接你妹妹時,我使布谷去孝義王府瞧了一眼,你若還不放心,傳她來問一問,也可使得。”
林玦自當問過,才肯放心。當下便道:“叫進來,我有幾句話要問問。”
合睿王面露無奈,卻也只得将手挪開,轉過身揚聲道:“布谷。”
“是。”布谷在隔簾外應了一聲,旋即隔簾撩開,先前去迎林玦的侍婢慢步進來,屈膝道:“奴婢在。”
“起來罷。你林大爺有幾句話要問你,你仔仔細細地答與他聽。”
“是。”
布谷起身,林玦見她站住了,方才往前幾步,走至她面前,輕聲問:“你今兒去了孝義王府,可見着璨萏郡主并林姑娘了?”
“奴婢見着了。”布谷眼觀鼻鼻觀心,也不敢拿眼睛看林玦,只悶聲道:“林姑娘同賈二姑娘同去孝義王府,與王妃見過禮,便在花廳與璨萏郡主見了。郡主年幼,卻是難得的平易近人。林姑娘先時仍略有些拘謹,三人坐着說了一回話,便以姐妹相稱,瞧着十分融洽。郡主有個乳名,還叫林姑娘、賈二姑娘喚她乳名。”
林玦聽罷,方才放下心來。揮手叫布谷出去,卻聽合睿王帶笑說了一聲:“璨萏郡主自幼養得尊貴,能喚她乳名的也沒幾個。便是忠義王府顯赫時,嚣張跋扈的榮安郡主,也不能直呼其名。”又道:“她這乳名,便是能喚,也沒幾個願意喚的,只恐傷心滿溢。”
他不由蹙眉,“這乳名有什麽講究?”
“孝義王妃才生了璨萏郡主,先太子就薨了。先太子本名永寧,今上痛失愛子,他又只餘此一女,便賜名凝凝。父女不可同名,音同字不同,也算是盡了一份哀思。”
聞言,林玦也念及家中早逝的幼弟,不由長嘆:“白發人送黑發人,自古由來都是最叫人傷心的事。我聽聞先太子文韬武略,樣樣都好,文采出衆,品貌更是出彩。今上失了兒子,我們又何嘗不是失了儲君。”
合睿王也嘆,若先太子尚在,這皇位歸屬,又有何異議。驟然的撒手人寰,帶來的何止是一時的傷痛?還有皇族更替的驚惶。
一時屋內靜靜,竟無人言語。
過了許久,放聽欣馥在外道:“王爺、林大爺,已是用飯的時辰了。”
合睿王道:“擺飯。”
說罷,自上前将隔簾撩開,笑轉頭看向林玦,“子景請。”
林玦腳步一頓,旋即複又擡腳,若無其事地走了出去。像是合睿王為他撩簾原本就是應當的事,再尋常不過了。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隔簾,繞至屏風外側。在主次之位坐了,欣馥方才叫人擺飯。行走交錯之間,飯香撲鼻,人手頗多,卻寂然無聲。
今兒的主角都是鹿肉,旁的卻是其次。欣馥并布谷淨了手,分開伺候二人。這桌上有一道丁香鹿肉,是合睿王特意吩咐的。布谷夾了一筷子送到林玦碗中,合睿王笑道:“鹿肉炖湯最好,只你皮肉又弱,我使人問了,這道丁香鹿肉滋補脾胃是最好的,子景多用一些。”
這丁香鹿肉吃的是一個鮮鹹,合睿王府中的廚子原不擅做這些,還是他今次回來,特意請了幾個南邊的廚子,才能做得有模有樣。
林玦夾起一筷子吃了,鮮香可口,果然不錯。
“這鹿肉雖是大補的東西,卻也有相克的,不能與之相食。”欣馥在旁笑盈盈地說:“今兒桌上就不曾上鮑魚蒲白等物,為的就是不沖撞了。林大爺屆時回府,也請別用這些點心才是。”
林玦素來覺着欣馥為人處世極為周到,又覺她同先時珠珰相類,不由朝她露出個笑來,輕聲道:“多謝你提醒着,我都知道。”
合睿王不經意掃了林玦一眼,又朝欣馥望去,放下筷子,淡聲道:“取酒來。”欣馥自下去取酒,他又看向布谷:“不必你們伺候,都退出去。”
欣馥奉了酒壺并酒杯來,便無聲退下。
合睿王親伸手為林玦倒了一杯酒,此酒瞧着不似尋常的清澈,倒顯出隐約的粘稠來。
林玦取了酒杯,這酒杯是龍泉青瓷出的冰裂紋,其色清,其質雅。他手指極白,又極纖長,握着酒杯,竟是相得益彰,叫人心癢。他閉了閉眼,送到唇邊也不喝,只先聞,末了笑道:“這是桂花釀。”說着,便湊至唇上,輕抿一口,果然入口綿甜,并無尋常酒的辛辣。
“這酒也于脾胃有益處,你略略地用幾杯,天長日久,也算是個法子。”
先時在船上他脾胃弱得那樣,原先不放在心上,如今卻叫合睿王想起都時時心驚肉跳。
林玦并不嗜酒,倒了一杯便能慢慢地吃上許久。合睿王原不愛這樣偏甜軟綿的酒,見林玦吃得好,竟也生了興致,接連吃了好幾杯。
他就着鹿肉吃盡了一杯酒,轉頭便見合睿王舉着酒杯豪飲,再拎了拎酒壺,果然空了大半。也不知怎麽,他竟鬼使神差地說道:“再好的東西吃得多了,也變壞了。你且少用一些罷,酒慣誤食。”
卻見合睿王陡然将酒杯放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眼中神采異常,叫他心內打鼓。
“你……”
才說了一個字,下颚就被他勾住,他湊近了,口中還帶着桂花釀的香氣,“還不是我的人,怎麽就管起我的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不高興,于是沒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