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解憂心雪雀暗調度,度回府子景心意決
賈寶玉擡頭望去,卻見林黛玉以帕掩面,一手撐在小方桌上,抽泣不已。
林黛玉這一哭,一是為着不舍賈母寶玉等人,而是見了寶玉如此,心中不免羞惱。故有這一哭。
寶玉是最見不得她哭的,當下癡望着她,喃喃道:“不舍的是我,當哭的也是我。妹妹怎麽哭了?”
“你如今這樣,叫你妹妹怎麽不怕?”賈母忙一手摟了一個,急急地哄道:“真真的兩個冤家,只胡亂地玩笑兩句,竟也叫你們當了真。你林妹妹就在這裏,能往哪裏去?”
寶玉只是不信,兀自朝着黛玉看:“妹妹真不回去?”
黛玉将帕子往下移,怯怯地露出一雙含露目來。襲人在旁勸道:“林姑娘好歹說句話,快別叫他傷心了。”就是哄騙着也可,先将今兒這一遭過去才是。
黛玉方才略微颔首,小聲道:“原是哄你的。”
聽了黛玉此話,寶玉方才止住。只仍有些木澀,竟不複往日靈動。賈母恐他傷了身子,忙叫散了,又命襲人等服侍他先睡下。
一時襲人晴雯等伺候寶玉睡下,暗熄燈柱,衆皆退去。
黛玉在碧紗櫥裏卧着,左思右想,到底不能安睡。雪雀聽見她翻身的動靜,披着衣裳起來,将床帳撩開個小縫,問道:“姑娘怎麽不睡?”
黛玉再睡不住,坐了起來,雪雀忙又将繡枕墊在她身後,好叫她靠着:“天漸冷了,姑娘起來好歹披件衣裳,若叫受了涼,咱們被太太老太太等責備都事小,姑娘身子難受才是正經。”
黛玉只作不聞,對着對面桌子上的燈盞看了一回,卻是眼中含淚,末了化作淚珠,緩緩地落下來。其哀婉纏綿,叫人見之心澀。
她因道:“平日裏已叫人說嘴了,如今寶玉這一鬧,竟不知要被編排出多少真真假假來。”
“說嘴就說嘴,憑他們說什麽,姑娘都是正經的主子,他們扒着門檐且不配正經打量姑娘一眼呢。”雪雀取了衣裳披在她身上,勸道:“往日裏大爺說的話,姑娘竟都忘了嗎?姑娘待要落淚自傷的時候,還請好好地想想老爺太太他們。”
林黛玉揩了淚,望了她一眼,道:“那桌上的燭光竟有些刺眼,叫人熄了罷。”
“是。”雪雀忙叫一旁紫鵑将燈盞熄了,見黛玉作勢要躺下,便收了罩在她身上的外衣和繡枕,服侍她睡下,将被角塞得嚴實,方才将床帳放下。
站在外頭細細聽了一時,見裏頭再無動靜,便朝紫鵑招手,二人退至一旁。雪雁一團稚氣,正捧着牛乳在吃,見二人出來,便叫他們一道來吃。
紫鵑擰了她一把,嗔怪道:“整日地就知道吃。”
“到底還是孩子,貪吃些也無妨。”雪雀取了做了一半的衣裳出來,坐到炕上,輕聲與紫鵑說:“你下去安置罷,姑娘這裏我伺候着。”
林黛玉這裏的事都由雪雀管着,紫鵑雖是賈母賜下來的,到底也不能不聽她的調派。知道雪雀擔憂黛玉,今兒恐怕是要徹夜守着,想必也不會出什麽岔子。故而略微颔首,便往外退去了。
雪雀見她退出去,便于雪雁道:“紫鵑真心實意地關懷姑娘,說你也是為着你好。”
雪雁吃罷一盞熱熱的牛乳,取了帕子來擦嘴,笑道:“我都知道的,姐姐打量誰是傻子的,誰好誰壞都分不清。”
“她雖是好的,卻到底出自榮國府,許多話不能與她明說。”雪雀往衣裳上補了兩針,拿起朝着燭光瞧了瞧,又覺不好,另又放下,取了剪子來絞。一面又說:“明兒晨起你往大爺那裏去一趟,尋了采意姐姐,将今兒的事情告訴她。”
哪知雪雁歪了歪頭,卻說:“今兒白日裏我在路上遇着霏椋[1],閑話了幾句,聽她說采意姐姐像是病了。為着這事再叫姐姐費心思,卻是不能。又說如今采心姐姐也不在房裏伺候,因出了些許事,太太命她嚴嚴地查大爺院子裏伺候的人。也不知出了什麽事,這樣得用的兩個人,如今竟都不近身伺候了。”
“能出什麽事。”雪雀冷笑一聲,努了努嘴:“還不是那些小浪蹄子害人。”又道:“你可問了,如今在爺房裏伺候的是誰?”
“問了幾句,說是合睿王給了大爺,叫帶回來的四個侍婢,如今伺候着。聽聞裏頭有兩個是原先宮裏在禦前伺候的,另有兩個也是伺候王爺慣了的,都是體面人。打頭的兩個喚作溫柔并有嬗。”
雪雀點了點頭,細細思索一回。林玦素來小心謹慎,既然肯将人提上去用,想必能夠放心。
“那你明兒将這些事說與溫柔知道,若溫柔不得閑,有嬗也是一樣。”
天色初曉,雀鳥輕啼。
溫柔一早起身,往林玦房裏看過一回,見他仍睡着,天色又尚早,便仍退至外間打絡子。才配好色,便見見一個身量未足的小丫頭撩開簾子進來,問道:“溫柔姐姐可在?”
溫柔恐她驚動林玦,忙叫停住。招手喚她與自己一道出去,二人站在廊下,她方才道:“你尋我有什麽事?”
來人正是雪雁,她細細打量溫柔一回,便道:“我是大姑娘處伺候的雪雁,雪雀姐姐叫我來回溫柔姐姐一樁事。”
溫柔知林玦素來愛幼妹黛玉之極,聽是她的事,便叫雪雁細細說來。雪雁将昨兒夜間諸事都說了,也沒說要她怎麽。她卻道:“事我都知道了,也不是什麽難的。你回去告訴雪雀,叫她放心。”
又略略地問過黛玉素日的心境,便聽裏頭有嬗叫水,知是林玦醒了,便說:“大爺要起身了,我也不留你。将我方才的話盡數說給雪雀聽,她自然明白。”
說罷,再不多言,轉身撩開簾子,徑直往屋裏去了。
林玦已然起身,正坐在床沿,有嬗正取了漱口水與她。溫柔捋起衣袖,先淨了手,再伸手絞了面巾,送至林玦面前。
趁着他接下的工夫,便道:“方才姑娘那裏伺候的雪雁來回話。”
林玦手一頓,接着若無其事地将臉擦了,問道:“什麽事?”雪雀是他和賈敏細細選了一年才挑上來伺候黛玉的,此後又細細地調理過雪雁。他們都是第一衷心為黛玉的人,如今陡然尋來,想必有什麽岔子。
林玦蹙起眉,随手将面巾送回溫柔手中。自站起身來,伸長雙臂。
溫柔上前,與有嬗一左一右伺候林玦穿衣裳,一面道:“旁的也沒什麽……聽着只是同寶二爺絆了兩句嘴……”
她口中說得簡略,卻不由朝林玦臉上望去。卻見他面色沉沉,清俊面容之下,暗藏着鋒芒利刃。
“我今日去學裏,你去老太太那處去接了黛玉回來,就說母親在屋裏也沒人陪着,想叫黛玉回來與她說話。”另又朝一旁桌上擡了擡下巴,那上頭卻是一個九連環,是黛玉昨兒塞給他的,他夜間用了些許時候,又翻了書,總算解開了。“将這個給黛玉送去。”
“是,奴婢明白。”
林玦口中說得輕巧,卻只舉家搬回林府之事迫在眉睫。換了衣裳,用過早膳,便往賈敏處去回賈敏,又與她提了此話。
複又退了出來,卻見賈寶玉仍未至。便命霏椋去請,霏椋往老太太院子走,趕巧在路上碰着寶玉房裏的秋紋。
秋紋道:“趕巧在這裏遇着你,我正要往林大爺處去,見了你,便告訴了你,也是一樣。”
“我們爺才命我往老太太屋裏去尋寶二爺呢,有什麽話,等我回來再說。”
卻被秋紋拉住:“你急什麽,我要說的正是寶玉的事。昨兒寶玉渾玩了一通,身上出了汗,又吃了涼風,今兒竟身子泛沉,竟不能起來了。老太太便叫寶玉再寬限一日,玦大爺先往學裏去。”
霏椋聽了便道:“原是這樣,我這便回去回我們大爺。”
秋紋又說:“老太太好幾日不曾見玦大爺了,昨兒口中還念。玦大爺下了學,還請去探一探老太太,盡一盡應盡的孝心才是。”
秋紋此話促狹,聽得霏椋不由蹙眉。上下掃過她,扯了扯嘴角,面上帶笑,口中卻說:“真是難為你了,伺候着寶二爺,還要操心老太太房裏的事。鴛鴦姐姐近身伺候着老太太,都說她貼心,我瞧着她的貼心,竟然也不能及你。”
說罷,也不去瞧秋紋是什麽面色,轉過身便往來路回去了。
霏椋往回去回了林玦,林玦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揮手命她下去,自帶了祝遇、望遠等人,徑直出了垂花門。
這學堂乃是賈府所辦,請了賈代儒做先生,期間不止收了賈府嫡系,另有旁系親眷所出,也在此列。班長是賈代儒親孫賈瑞,林玦今日頭一遭來,便由賈瑞迎他進了學堂。
卻說賈瑞此人,平素便有些不大正經,又色心極熾,是個混不吝的。學堂中有些不成器的旁系親眷等人,因素日不被看重,又圖賈瑞有個班長的身份,好歹學中能幫襯些,叫他上手的何止一二?
如今賈瑞等在門口,卻見林玦自外頭踱步而來,身後跟着兩個書童,抱着東西。那兩個書童算得清秀,比學堂中尋常學子還出衆些,卻不及身前林玦萬分之一。
作者有話要說:
随機抽取評論的小天使送紅包包。
[1]霏椋:霏(fēi)椋( liáng),霏思+霏椋=費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