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訴傷心念珠珰太息,聞歸家癡寶玉驟亂
“采心!”采意再不能躺着,紮掙着起來,啞着嗓子斥她:“胡言亂語些什麽,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背後非議的?”
采心陡然被她橫插進來的一聲訓斥唬了一跳,身子往後縮了縮。旋即強撐着道:“我說的都是實話!珠珰同我們那樣久的情分,你不記着她,我去常常地想起她。她是多出衆的人物……”說着,竟忍不住,揉着帕子落了淚。
采意又不是個冷心腸,她也想着珠珰,只從未表露。如今采心在她面前落淚,她心中酸澀,卻是一腔柔腸絞成團。只仍舊不肯露出分毫來,口中只道:“這些實話你趕緊給我拾掇拾掇收回去,若是叫大爺聽見了,仔細太太揭了你的皮!”
她本在病中,撐着坐了起來,又說了這樣一串話,卻是熱意再升,雙頰潮紅,以帕掩唇,急急地咳了好幾聲,好不容易止住,又撐在小桌子上,急促地喘息着。
溫柔見狀,忙起身将采意攬在懷裏,又将被褥牢牢壓住。“不過是閑話磨牙,我們也沒放在心上,只當時風,刮過就沒影了,也值當你生這份氣?”又朝采心望過去,這一轉頭間,耳墜子上的水紅碧玺在燈下閃出熠熠的光來。“你也是,好好地說話,怎麽能沖她?還不快快地倒茶來,給你采意姐姐請罪。”
采心一時盛怒,竟未念及采意尚在病中,當下面色也有些讪讪的,心下已生悔意。深翦已倒了茶來,送到采心面前。采心接了,卻仍有些躊躇,只恐采意真惱了自己,一時竟不敢過去。
“愣着做什麽。”深翦從後頭搡了她一把,她不由往前幾步,又回頭望了望,見深翦颔首,方才捧着茶盅緩緩地走到炕邊。
她捧着茶盞送到采意面前,認錯道:“采意姐姐,我錯了,你饒了我這一遭罷。我不該氣你,你若不想聽,我從今而後再不提珠珰了。姐姐吃茶……”
溫柔一面讓采意靠着自己,一面取了茶盞來,含笑送到采意唇邊:“你如今身上發熱,且吃口茶潤潤。”見采意就着她的手吃了,方才輕聲勸道:“一時說急了眼也是有的,有些時候心裏分明不是這樣想的,口中順着就出來了,也是尋常。采心心直口快,她的話你只撿好的聽才是正理。若有什麽叫你傷心的,還請略過不提才是。”
“罷了,我原知道你是這個性子,又同你置氣做什麽。”采意吃了幾口茶,氣順了些。略坐直身子,拉着采心的手,面容懇切:“你記着珠珰,難不成我就是個鐵石心腸的,竟想不起她嗎?我也時常想着她……”言及此處,竟不忍落淚,在燭光下顯出一份格外的心酸。
“采意姐姐……”
“我記着那時候,珠珰是何等的出挑,為人又是何等的四面玲珑。阖府上下,再沒一個人能說出她一句不是來。便是我們大爺……”此處說起林玦,後頭的話卻又按下,另又說起:“只是她再好,到底也是去了。又是那樣不光彩地去了。”采意轉頭望向溫柔,哽咽道:“姐姐……你我都知道,這世道對咱們多苛刻。只需行錯一步,說錯一句,便有數不盡的人等着朝你吐唾沫星子。珠珰已經去了,若再叫她死後被人诟病,我寧可大家一道忘了她。到底煙消雲散,也是個幹淨。”
說着,采心采意二人想起當日珠珰之好,竟忍不住,抱在一處,哭了一場。
采心抽泣着說:“昔日珠珰在時,我還曾問她讨了一個扇墜子。她允我,說她身子好了就給。誰曾想,她竟再沒來日了呢?”嗚咽着又說:“世道不公,偏她才去,他們家就洗了冤屈複起了。好好的一個姑娘主子,倒真成了地下一抹孤零零的魂……”
二人又抱頭哭了一場,溫柔在一旁勸了一些時候,待他們停了,方才退了出去。臨走時暗與深翦咬耳朵:“我瞧着這個珠珰身上有許多秘密,像是同玦大爺還有些幹系。你在這處照看采意,也留心聽一聽。也無需你做什麽,只管告訴我聽就是了。”
深翦應是,溫柔乃慢慢出了這屋子。
夜色濃稠,月明星稀。院子裏樹影斑駁,叫月光照得有些猙獰。涼風驟來,溫柔略有瑟縮,上下摩挲了一把自己的手臂,長長久久嘆息了一聲。
許多事命中注定,饒你怎麽嘆息奈何,又有何用?
林黛玉在賈敏處用過晚膳,就同賈迎春老太太屋裏去。
賈母才得了外邦進來的錦鯉,養在玻璃缸裏,新鮮別致,又有意趣,因一家子都在這裏玩鬧。賈母坐在炕上,另有邢夫人王夫人,賈府另兩個姑娘,陪坐于下。賈寶玉跟着賈母坐在炕上,對着那幾尾魚瞧。
聽人報二姑娘、林姑娘來了,賈寶玉忙坐直身子,朝林黛玉招手:“林妹妹來。”
王熙鳳笑道:“哎呀呀,到底是一處住着,就是比咱們親近些。寶兄弟,怎麽我方才來,倒不見你喚我?”
賈寶玉只抿了唇笑,林黛玉絞着帕子,也不答話,只朝着他走過去。先與賈母見禮,賈母笑着攬她在另一側懷裏:“我這兩個玉兒,都是我的心肝肉兒。親近些也是自然。”
林黛玉順着賈寶玉的手指,去看玻璃缸裏的錦鯉,二人絮絮地說話玩鬧。
賈母也不去管他們,只望向李纨,只見燭光之中,李纨坐在幾個姑娘下頭。面上帶笑,雖笑意極淡,到底也有了幾分光彩。
“珠兒媳婦近來瞧着神采倒好,要我說,很應當如此。你好了,才能好好照料蘭兒。”
李纨忙起身謝賈母關懷,賈母又命她坐下,道:“聽聞近些時候蘭兒讀書用功,是你教養得好。”又朝王夫人道:“他們娘兩都是好的,你們還需多關懷關懷他們。”
王夫人含笑道:“是,都聽老祖宗的。往日裏都是如此,珠兒媳婦有什麽要用的,我都叫她只管問琏兒媳婦去取。”
王熙鳳也在一旁道:“珠大嫂子原是最省心的人,平日裏也不見要什麽東西。有什麽要的,慢說來我這裏要,便是不問我要,我也得趕緊地使人送過去,好叫嫂子展顏一笑。”
衆人笑過一回,賈母又問王夫人:“先時說你妹妹要來,究竟是什麽時候,可有個準信?”
王夫人道:“前些時候才通了書信,原是預備着要來的,只是家中又有些瑣事絆住了,故而延了些日子。只略算了算,想必也就是這幾日,便能到京城的。”
“親戚來京,是和和融融的事。”只略提過這一句,便不再多言,另有摟住黛玉,與她笑言:“我倒許久不見你哥哥了,玦兒這些時候忙着什麽?”
黛玉忙道:“哥哥整日地屋裏看書寫字,也不大出來走動。原今兒要同寶玉往學裏去的,也為能成,倒同他往重元山去了一遭。外祖母若想哥哥了,我明兒讓他來給老祖宗請安。”
“今兒寬了一日,明兒他們想必是要往學裏去了。也不必刻意說,待下了學,寶玉帶着你林表兄往我這裏來用膳就是。”
寶玉應道:“是。”
邢夫人見了,插話道:“前些時候我們大老爺途經正在修繕的林府,瞧着像是差不離了。如今老太太幾日不曾見着玦兒就想,待來日咱們姑太太舉家搬回林府,且不知要怎麽念想呢。”說着,又捂唇笑看黛玉:“咱們林姑娘也是,回了林府,卻是硬生生将老祖宗的心肝肉兒取了一半,倒叫人不舍。”
林黛玉回視她道:“大舅母說的很是。”又朝賈母撒嬌:“家自然是要回的,不然時時住在賈府,也叫人笑話。外祖母這樣疼我,我自然也舍不得外祖母。幸而離得不遠,仍能時時來給外祖母請安,承歡膝下。”
賈母雖不舍她,卻也知道林府才是她自個兒的家,她自然應當回去。聽了這話,便道:“是了,你湘雲妹妹,我也疼她。她在家裏住着,也常常地命人去将她接過來玩。你們都在我這裏,熱熱鬧鬧的,我見了才歡喜呢。來日黛玉回了林府,卻別忘了今兒說的話。”
“怎麽能忘記……”
此話才說了一般,便見一旁賈寶玉正望着她,眉目之間又呈癡态,自有一股纏綿。
黛玉別過頭道:“寶玉,你瞧着我做什麽?”
“妹妹要回家去了?”寶玉道,“要留我一個人在這裏?”
賈母見他犯癡,便執他手道:“又說渾話,你妹妹原只暫住在此。林家的府邸修葺好了,自然要回去。怎麽能說是留你在這裏?”
寶玉只是不聽,陡然站起身來,竟喃喃道:“妹妹回家去了,我在這裏做什麽,倒不如跟着妹妹一道去……”
這話豈是胡說的,唬得一旁襲人忙去捂他的嘴。衆人也恐他發狂,忙一疊聲地寬慰。
賈母也哄他:“你妹妹不回去,就在這裏!方才都是騙你的……瞧瞧,你又惹你妹妹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随機抽取評論的小天使送紅包包。
珠珰是個重要角色,是攻受情感的重要伏筆,并未贅敘。
下一章預告:小受他去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