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申時七刻畫皮鬼
據假葉之交代, 她的真實姓名叫吳晰,曾經是個在世間游蕩不願轉世的孤魂野鬼,正在四處躲避地府鬼差的時候遇上了還在上初中的葉之,遂躲進她身體裏逃過一劫。
按照吳晰的說法,她當時并沒有想多待,準備避過風頭就走的,可也許是學生時代的生活勾起了她什麽回憶,葉之這姑娘又太好太招人喜歡,吳晰有點樂不思蜀了。
她思量再三, 覺得只要自己不傷人,留下來也沒什麽不行的,加上後來葉之知道她的存在以後也沒表現出什麽抵觸, 反而還非常好奇,經常找她問這問那, 時間一長,吳晰就有點飄了, 忘了自己只是個“寄宿的”,不應該幹涉“房東”的生活。
“所以,”林行舟一只手抵着下巴,“陸捷跟葉之表白的時候,也是你‘幫忙’拒絕的?”
吳晰點了點頭。
林行舟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麽?人家情不情愛不愛, 關你什麽事啊?”
“我……我就是覺得那時候他們還太小了,而且陸捷那個人看上去……就不像是能托付終身的人。”
這點林行舟倒是無法反駁,十幾歲的小屁孩就開始告白早戀, 任誰看上去都像是“鬧着玩”——哪怕陸捷其實是認真的。
于是他只好跳過這個“校園普遍問題”,把時間線拉回現實:“那後來呢?後來陸捷對她的心意大家都有目共睹,你一個‘當事鬼’總不至于比別人更瞎,還三番五次地搗亂,是什麽意思?”
吳晰一時語塞:“我……”
這時候魏執也不知是猜出了什麽,突然插話進來:“你的死因?”
吳晰猶豫了很久才嘟囔說:“因為……告白失敗,一時想不開,服安眠藥自殺了。”
魏執點了點頭:“難怪,地府對于不愛惜生命的人會從重處罰,自殺一般得服個一百年的勞役才能轉世投胎,難怪你這麽不想被黑白無常抓回去。”
林行舟心說那他當年選擇放棄治療,是不是也算變相自殺?拿眼神瞟了一眼魏執,嘴上卻對吳晰說:“合着你自己表白被拒,就不準別人成功?你知道自己這是什麽行為嗎,報複社會!”
“我不是……”吳晰似乎還想辯解什麽,轉念一想再辯解也沒有用了,索性低頭服軟,“對不起。”
“跟我說對不起有用嗎?”林行舟并不想對面前這只女鬼憐香惜玉,不鹹不淡地說,“你好好想想怎麽跟葉之的父母交代,怎麽跟陸捷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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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的氣氛一時間無比僵硬,好像到處都是凝固的二氧化碳分子,讓人喘不過氣來。林行舟一聯想到葉之的殼子裏住着一個來歷不明的女鬼,并且這只女鬼很大可能将來要代替葉之一直活下去,他就渾身不爽,每一根汗毛都在齊聲替陸捷抗議。
追了女神十多年,結果到最後把人追丢了不說,還要守着一個換了芯的殼,最關鍵那個芯子是妨礙他跟女神在一塊的罪魁禍首。
林行舟簡直想仰天長嘆一聲,就地化身大師兄,一棒打得這“妖精”不能翻身,讓她從哪來滾回哪去,再不能出來興風作浪。
然而并沒有什麽用,打跑了“妖精”,也救不回來“唐僧”。
于是他只能一臉漠然地站起身:“我出去抽根煙,你們接着聊。”
被殘忍抛棄的鬼王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在“陪着一只讨厭的鬼”和“去找一個喜歡的人”之間思量再三,還是沒能堅持下去,果斷選擇了後者。陸捷和葉之的父母都不在,也不知道去哪了,魏執感應了一下自己的印,最終在住院部樓外的吸煙區找到了林行舟。
某人正坐在花壇邊上,對着腳邊兩只螞蟻思考人生,感覺到有人靠近便擡頭看了一眼,發現是魏執還有點意外:“不是讓你陪着吳晰嗎?”
“我沒有興趣。”魏執說着在他旁邊坐下了,同時趁他不注意,伸手搶過他手裏的煙,在石階上撚滅,“戒了,以後不準抽。”
林行舟張了張嘴:“這又不是真……”
魏執态度十分強硬:“戒了。”
林行舟:“……”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對方半晌,也沒能從他臉上看出讨價還價的餘地,只好放棄掙紮并小聲嘀咕:“戒就戒,有什麽了不起。”
“但願如此。”魏執将那半支煙在指間一捏,煙瞬間變回了一張紙,他再輕輕一搓,紙又憑空消失了。
林行舟看了半天也沒發現他這“魔術”的竅門在哪,遂不恥下問:“東西呢?”
“沒了,”魏執一攤手,掌心裏空空如也,“化整為零,自然變成了‘零’。”
林行舟又問:“那別的東西也能‘化’?活物呢?人?”
“什麽東西都可以,只要是客觀存在的,大的小的,活的死的,無論什麽。”
林行舟:“你把地球毀滅給我看看。”
魏執:“……”
兩人進行了一番毫無營養的擡杠,自己也感覺自己幼稚,于是紛紛低頭,用沉默來刷洗陷入尴尬的氣氛。片刻之後魏執率先開口:“你跟陸捷關系很好嗎?”
“唉,”林行舟嘆了口氣,“我大學的舍友現在都不聯系了,陸捷是我高中舍友,還能一直保持聯絡到現在,你也能看出我們關系好不好了吧。”
魏執又問:“你們大學肯定是不在一處的,你家在景泉,回來不奇怪,他又是怎麽回事?”
“這就說來話長了,”林行舟支楞開兩條腿,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說起來他來這邊可能還是因為葉之,葉之跟她家裏的關系好像一般般,畢業以後也沒回家,就在別的城市發展了。陸捷知道以後就過來找,結果發現我也在這兒,就留下了呗。”
他緊接着又補了一句:“緣分這種東西,還真是神奇。”
魏執看着他沒說話,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林行舟又開了口,聲音很輕:“他真的幫過我很多忙,就拿借錢這事來說,只要我一句話,不管二十萬三十萬哪怕一百萬,他眼都不眨一下就會借給我,而且從來不問理由。等到該還錢的時候呢,只要我不提,他就不會主動找我要,有時候借得不多他還裝傻充愣,說不記得借過我錢,意思就是不要我還。”
他說着故作輕松地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是想笑,卻沒能成功:“而我呢,我也實在幫不上他什麽,頂多替他們公司做做設計宣傳什麽的,或者他有煩心事的時候找我吐吐苦水,也就這麽多了。”
魏執回想了一下跟陸捷為數不多的幾次碰面:“他看上去……倒不像是經常吐苦水的人。”
“是啊,”林行舟說,“每天把自己捯饬得人模人樣的,看上去像個精英,可跟他熟的,誰不知道他那點仨瓜倆棗的破事兒。”
“跟他有一定接觸了以後呢,會發現他這人好像是大大咧咧的,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實際上他心思細得很,比如上回他在西餐廳訂了一桌飯結果被葉之放鴿子,找了一幫同事幫他圓場,偏偏沒叫我,為什麽?因為他知道就算叫我過去我也不能吃,去那幹瞪眼還不如不叫呢。”
他緩了口氣,又說:“還有一回,我上大學那會兒,我跟他打電話的時候,我舍友來找我借白顏料,我說沒有你自己去買,結果被陸捷聽見了,第二天他就打包送了我一箱白顏料,搞得他們都以為我被誰包養了。”
林行舟笑了笑,拿胳膊撐住下巴,把發散的話題收回來:“你說……我們要不要把真實情況告訴他?我有點擔心,畢竟他追了葉之十來年,這感情可不是說放就能放下的,萬一葉之真回不來……他怎麽辦?”
“這個……”
“還有葉之的父母,我看那二位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據說葉之小時候學書法就是被他們逼的,也可憐這姑娘,居然到現在都沒長歪。我要是她,被人逼着幹不喜歡的事,早叛逆到天上去了——我看陸捷是沒看錯人。”
魏執看了他一眼:“你父母對你好嗎?”
“廢話,”林行舟笑說,“他們要是對我不好,能無條件支持我走藝術?不是,你別給我打岔,我在問你現在到底該怎麽辦啊?”
“有兩個選擇,”魏執言歸正傳,“第一,實話實說,至于結果是什麽,且走一步看一步。第二,讓吳晰僞裝成葉之,暫時替她一陣子,我們盡快把葉之的靈魂找回來。”
林行舟想了想,覺得無論哪個都很有挑戰性,只好說:“你能估算出我們需要多久能找回葉之的靈魂嗎?”
魏執搖搖頭:“說實話,我不報什麽希望。”
林行舟:“……”
然而到底倆人也沒敢把實情說出去,還是選擇讓吳晰先替着,能隐瞞一時算一時,一切破綻都以“腦袋受傷,記不清了”搪塞,而魏執這邊已經從葉之身上提取了一些靈體樣本,分析之後輸入數據庫下發給每個鬼獵成員,甚至還向全體“靈異人士”——比如有陰陽眼的普通人,或者收妖抓鬼的道士一類——發布巨額懸賞,懸賞那只吃了葉之靈魂的針口餓鬼,賞金高達十億冥幣,折合人民幣一百萬。
林行舟看着那個“0”的數量目瞪口呆,心說老魏真的有錢。
可惜有錢歸有錢,這回有錢卻沒能買得起“鬼推磨”,懸賞發布出去兩個星期,收到的報案無數,愣是沒有一個是他們真正追緝的目标。
同時魏執發現,這座城市裏的針口餓鬼,太多了,多到幾乎超出他的想象,甚至讓地府震驚。要知道餓鬼本來就屬于地府嚴格管制的範圍,哪怕有一只逃到人間去都是一種災難,如今竟然悄無聲息地多了這麽多,幾乎是匪夷所思的。
沒過幾天,魏執就收到地府的消息,說根據他們仔細查閱,發現單獨景泉的餓鬼數量就遠遠超過了地府登記在冊的,還不算上其他城市。
“那麽……”林行舟一只手撐着桌子,跟魏執一起看那封郵件,“這麽多‘多出來’的餓鬼,都是從哪裏來的?”
魏執搖了搖頭:“我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002原先的天賦是‘複制’,但僅限于複制非生命體,如果這些年裏他已經突破了這個桎梏,将‘複制’鋪展向任何東西的話,那……”
“你的意思是,這些鬼……都是他複制出來的?量産?”
“我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魏執說着開始給地府回信,“現在想來,他連我的系統都能複制,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似乎也沒什麽可驚訝的——我還是太低估他了。”
二十分鐘以後地府傳來消息,說他們已經派遣鬼差前往人間,緝拿這些四處作惡的餓鬼。
林行舟坐在魏執旁邊看他,又問:“所以葉之……還能回來嗎?”
“不清楚,吳晰說她的靈魂還在,我們只能盼着是對方把她關在了某一處,只要不傷她,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林行舟心說這可真是自我安慰了,不由十分喪氣,索性結束這個話題,沒骨頭似的在沙發上癱倒:“對了,明天我送丹陽回學校,她之前跟我說她們宿舍鬧鬼,我去看看。”
魏執視線還停在電腦屏幕上,随口接道:“用我陪你嗎?”
“不了,你還是趕緊找葉之吧,這個比較重要。”
魏執也沒再堅持,繼續跟地府不知溝通什麽,表面看上去正襟危坐,喜怒不興是個正人君子,心裏卻想的是:林丹陽這個電燈泡終于要走了。
第二天上午,林行舟開魏執的車把這個“人形電燈泡”從哪來送回哪去,走的時候姓魏的還裝作十分關切的樣子,問人家下次回來是什麽時候,內心裏卻巴不得她再也別回來,趕緊放她哥去過二人世界。
林行舟要是知道老魏怎麽想的,非得給他馬不停蹄地請回102不可。
離真正返校的時間還差幾天,林丹陽幾個舍友還都沒來,宿舍樓裏人也不多。林行舟跟宿管打了個招呼便陪妹妹上樓,幫她搬好東西,又順帶收拾了一下宿舍。
結果收拾完也沒發現屋子裏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門、窗都完好無損,也沒有被鬼爬過的痕跡,估計是放假期間值錢的東西都搬走了,宿舍也沒再丢什麽東西。
林行舟拿手機掃了一圈,沒有掃到陰氣波動,自己也很是納悶,本來想在窗戶上貼幾張符讓那“鬼”進不來算了,可再一轉念覺得這樣也不是辦法,符紙畢竟有時效,而且讓人看去了也不好,思量再三還是從速寫本裏抽出了小紙人,找個不起眼的地方把它塞進去了。
他自己到底是個男的,不可能在女宿留宿,叮囑完小紙人好好看着,一有什麽情況立刻跟他彙報,自己則獨自開車回家,等着它的消息。
他倒是不怕那鬼來,反而擔心它不來,要是等學校的學生全到了它還不出現,那事情就更難辦了。
林行舟在學校裏溜達了一圈,未能發現什麽可疑之處,只好打道回府,回去的路上卻意外接到了系統向他發布的任務。
居然還是個主線。
距離上一個主線任務已經過去了不知道多久,他都快忘了“主線”倆字怎麽寫,這會兒不由十分奇怪,心說葉之的事沒解決,丹陽這邊也沒搞定,老魏竟然還有心情給他派活兒?
他這邊摸不着頭腦,魏執那邊也同樣疑惑,看着發布出去的任務,把零叫出來問:“這次的主線應該是三星,你為什麽給了他四星的?”
“啊?”零一臉莫名其妙,“我發布的就是三……咦?”
她查過數據之後自己也愣了:“不對啊老大,這只鬼昨天還是三星鬼,今天怎麽就升級了?一天漲一星這也太快了吧!”
魏執皺了皺眉:“畫皮鬼,地點是……等等,這家超市不是那天我們去過的那家嗎?這麽說你已經确定了它的身份?”
零還沒來得及回答,玄關那邊突然傳來開門聲,林行舟一進門就說:“怎麽個意思啊鬼王,您當我是哪吒呢,有三頭六臂還有風火輪,哪個都管得過來?”
魏執沉默片刻:“這事你別管了,我替你去,我覺得事情有點不太對勁。”
“喲,”林行舟也不知道吃了哪家的熊心豹子膽,竟然敢調戲鬼王,“你不是說沒有新手福利了嗎?怎麽還這麽照顧我?這可不符合你客觀、公正、嚴明的工作作風。”
魏執眯了一下眼,立刻反擊回去:“确實沒有新手福利了,不過這是‘家屬特權’。”
林行舟:“……”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他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魏執,随後撓了撓後腦勺,嘟囔着“今天天氣真好啊”進了衛生間,并沒有看到姓魏的混賬和混賬二號零互相擠眉弄眼,甚至還擊了一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