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蜚語
“嘩啦!”
懷柔縣衙的後衙,接待巡按一行人的書房裏,好好的一套細瓷茶具,一眨眼的功夫,就變成了一地的碎瓷片兒。
“大人,息怒啊!”幕僚一肚子的苦水,還得讓東翁消消氣,老鄉啊老鄉,你這是要害死我啊!
“息怒?如何息怒!”劉觀整個人都要爆炸了!
就這麽幾日的功夫,從一個小小的啓蒙西席先生,還是給三公子啓蒙,還不是給世子,就敢如此猖狂自稱,燕王府還沒确定消息,他這邊先張狂上了,這是要幹什麽?
“東翁,氣大傷身,您可得注意啊!”幕僚叫了人進來打掃,又親自倒了一杯熱茶給劉觀。
“這樣的人,本官如何能推薦?還是推薦給燕王府!這不是要幫本官一把,這是要害死本官啊!”劉觀捶胸頓足,後悔不跌。
燕王府本來就對他插手不滿了,但是那邊摸不準這到底是他的意思還是老皇帝的意思,所以盡管不滿意,卻也沒憑沒據,不敢得罪他這個代天巡狩的八府巡按。
但是同樣的,朝中多少人都看着他呢!
說一句大不敬的話,他現在就是兩方博弈的那只手,誰有心動彈一下,他就得給人家動彈去!
金陵,北平,他一個都得罪不起!
“東翁啊,以在下愚見,恐怕沒那麽簡單!”幕僚想了半天,終于想出個推诿責任的理由:“文家的人怎麽會這麽猖狂呢?難道那姓文的秀才,就那麽沒腦子嗎?”
讀書人有讀書人的骨氣,就算文家的人短視,那姓文的秀才也不知道天高地厚嗎?
要說這裏頭沒什麽貓膩兒,幕僚自己先不信了。
讀書人可以清高,可以自傲,可以輕狂,但是絕對不會有張狂!
文景輝都考上了秀才,難道這點兒道理還不懂嗎?退一萬步講,就算文景輝是個小白,他不懂這些彎彎繞繞,他的啓蒙老師,教谕先生還不會跟他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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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劉觀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是燕王府那邊的人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貿然插手安排人,肯定會讓燕王府那邊反感的,但是沒必要弄得滿城風雨吧?
燕王的胸襟沒那麽小。
其實,這只能說,劉觀對燕王,還是不了解啊!
“報!”門外的随從大聲的喊。
“進來!”劉觀的聲音也不小。
随從進來後,頭也不敢擡,知道老爺生氣着呢,他可不想撞上去,可是事情也不能不禀告,只能消極以待:“老爺,燕王府長史葛誠葛大人到訪。”
劉觀一個激靈!
葛誠坐在接待客人的花廳裏,細細的品味着雀舌的韻味,他在北地這裏,生活尤其艱苦,已經很少能喝到這樣的雀舌了。
他的身份太過尴尬,一般來說,王府的長史都是親王要哪個,京城就派去哪個,身份要麽是親王的授業恩師,要麽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伴讀,或者一起上陣厮殺的生死之交。
有明一代,王府長史是明代官僚集團中比較特殊的群體之一,與宦官群體不同,他們有正五品的官方品級,但是卻在王府任職,為親王辦差,此職位是兼有府官和國官的性質。
這樣重要的位置,卻被老皇帝直接派人過來擔任,絲毫沒有給燕王開口的機會!
其實葛誠自己也樂意過來,老皇帝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以後這天下就是皇太孫的了,等皇太孫登基稱帝,他們這樣潛伏下來的人手可就有了有武之地。
葛誠不是正兒八經的科舉出仕,所以要想往上爬,必須要立下大功勞,讓皇帝和朝臣們都看到他的能力,才能有機會位極人臣!
所以他選擇了一條險路,卧底燕王府!
削藩又不是明朝才有的問題,只要他做出成績來,就不怕日後得不到回報!
所以即便北平府怎麽苦寒,怎麽艱難,他都不會萌生退意,因為這可是關系到他日後的前程,還有子子孫孫的未來。
“葛長史!”劉觀一副唯恐接待不周的樣子,微微躬着身體,一進門就先給葛誠見了半禮。
因為他是代天巡狩的禦史,盡管品極高,但是跟葛誠不是一個路數的官兒,他又心虛得厲害,這才一見面就先服了軟。
“巡按大人客氣了!”葛誠立刻站起來,回了個全禮給劉觀,一揖到底:“葛誠見過巡按大人。”
“不知道葛長史前來,是有什麽事兒嗎?”劉觀不知道葛誠在燕王府裏其實地位尴尬,拿不準這位葛長史是來興師問罪的,還是來詢問他行程的,心裏七上八下啊!
“聽聞巡按大人有一賢才欲舉薦給王府,不知道可否讓本長史見一見?”葛誠一開口,就直中紅心。
“啊?”劉觀有點兒傻眼。
“怎麽,有問題?”葛誠心裏也是一緊。
他是接到京裏的消息後,才決定來一會這位巡按大人的,他在這邊誰都不認識,雖然說燕王府裏有不少眼線,可他也不可能貿貿然的就去接觸,誰知道這些眼線,是誰派來的啊?
萬一走老皇帝的人,他這麽一去,不就說明他并不是跟表面上看起來那麽老實嗎?
那位可是個狠人!
他為了孫子監視兒子可以,要是有外人敢插手其中,那就要另當別論了。
他可不敢挑戰那位的底線。
就是因為他的知情識趣,事無巨細,只要老皇帝問,他就敢全都說,不論好壞的那種,老皇帝才會信任他,王府長史有左右之分,也就是說,應該是有兩名長史輔佐親王治理封地的,但是燕王府,只有他一個人擔任左長史,右長史空缺啊!
“也不是,就是……”劉觀還不知道要怎麽跟葛誠這個“燕王府”的來人說。
“老爺!”這回是貼身随從來了。
“什麽事兒?沒看到這有貴客呢嗎?”劉觀不高興地呵斥。
随從咽了口口水:“老爺,唐瑜唐大人到訪。”
“誰?”劉觀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同樣跟他一起站起來大驚失色的還有葛誠。
“唐瑜,唐大人!”
劉觀跟葛誠的臉色巨變!
唐瑜是誰?
朱元璋欽點的皇子老師,教過朱元璋所有的兒子!
禦賜翰林!
東宮教谕!
唐瑜唐華信,就連皇太孫都沒那個命得他親自教習!
在皇太子去世後,這位先生以“不忍生死離別”為由,悲痛異常,最後上書朱元璋“自請出京以避傷心,不然,恐有随逝之殇。”
也就是說,他這位當老師的,因為學生的英年早逝,傷心不已,觸景生情,若還留在京裏,恐怕要跟着學生一起死掉!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年代,哪裏有老師這個長輩給學生那今晚輩殉葬的?就算朱标再是皇太子,也不能這麽幹啊!
這可是大不敬!
但是朱元璋卻覺得唐瑜太好了!
跟他一樣的心情啊!
他為了長子的死,也是傷心欲絕。
唐瑜多會做人?在一開始他跟老皇帝就成了忘年交,從不以讀書人清高自傲看不起草莽起家的朱元璋,不然豈能擔當東宮教谕?現在這交情立刻就起了作用!
老皇帝将所有封王的兒子都拉了出來,先生愛去哪兒去哪兒,讓兒子們跟孝順自己一樣孝順先生!
“快!快!趕緊迎接華信先生!”劉觀幾乎是擡腳就往出跑啊!
十個劉觀綁一起,也不敢對這位輕待了啊!
葛誠嘴裏犯了苦,這位是怎麽來的啊?
他走之前,明明聽說這位外出未歸啊!
不然他也不敢出來活動啊!
“下官,恭迎華信先生!”劉觀一揖到底。
“下官,恭迎華信先生!”葛誠也得跟着一揖到底。
唐瑜一臉不高興地直接走了過去,一句話不說,一眼都沒看,連理都沒理,那倆躬身行禮的人!
兩人當時就吓蒙了啊!
唐瑜帶着的人不多,一共就六個,但是有五個都是禦前侍衛,本來是老皇帝賜給燕王的,為了保證兒子的安全,可是燕王孝順啊!
老師來了,伺候的跟親爹一樣,一共才二十個大內高手,直接就都給了老師,只要老師想出去,就要他們緊随其後!
因為唐瑜的妻子熊夫人也跟來了,所以這二十個大內高手,又被唐瑜分了十個給老婆,還特意給老皇帝寫了一封信,用白話文寫的私信,老皇帝愣是沒怪罪燕王!
要知道,這二十個禦前侍衛,與其說是保護燕王的人身安全,不若說是老皇帝明目張膽派過來的眼線。
可是人家唐瑜就是有這個能耐,愣是讓老皇帝不僅沒責怪燕王,還開了金口,稱贊他伉俪情深!
跟着唐瑜來的,還有懷柔縣縣令,王寶軍也緊随其後,但是他沒敢直接跟進屋裏,而是站在兩位大人身後,若是細細觀察的話,就能看到他的腿肚子,直哆嗦吶。
“三位大人,先生有請!”跟來的除了五位禦前侍衛外,就只有一直跟着唐瑜的書童了。
“哎哎!”兩人直起腰板兒,灰溜溜的跟着書童進了來。
書童進來後就規矩的站在了一邊,王縣令直接靠門邊兒站着,裝壁草兒。
唐瑜坐在主位上,端了一碗小丫鬟恭敬遞上來的細瓷茶碗兒。
“聽說,劉巡按找了一位西席先生,要推薦給燕王府,葛長史是來接人的嗎?”唐瑜頭不擡眼不睜,說話輕聲細語,舉動斯文有禮,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儒,愣是幾句話的功夫,就讓三個人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