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八月酷暑,到了十月寒潮來襲,一夜大雪紛飛,整個泾陽銀裝素裹,仿若與世隔絕。
今年泾陽城變天跟女人變臉似的,沒有任何征兆和緩沖。
跟天氣一樣變了的還有東魏國的天下,先是君主完顏拓毒殺了李碩的獨生子李源城,再是權勢遮天的陌家堡堡主陌朝歌舊疾發作不幸升天。
然後本國最大的熱點來了,完顏拓在殘忍至極的殺害李家獨子後,終于遭到了報應。
陌朝歌死後剛剛半月,李碩領着駐紮邊關的一衆親信将整個泾陽城團團圍住,對天下人宣誓,甘為明衆,讨伐昏君。
話說他李家上下幾代忠心為主打天下,對完顏家的江山從來沒有生過二心,哪裏曉得完顏幾代明君偏偏生了完顏拓這個不孝子,背棄忠臣,昏庸無道,明着治理天下,暗中卻打着圖謀天下的主意,心胸狠辣,幾度想對周圍幾國發起戰火。
人老百姓一聽,這可不行,好不容易過上幾年安生日子吧,你又想着打呀殺呀,還讓不讓人活了?
有一人的帶領,于是大家紛紛指責完顏拓的不是來。
李碩心裏打着算盤,到底也不清楚是不是完顏拓發現自己一邊幫他辦事,一邊幫陌朝歌辦事,所以才對愛子下毒手,給予警告。
雖然對自己兒子的死有些懷疑,但人證物證都指着完顏拓是兇手,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天意這般,還不如順勢倒去陌朝歌那邊,人陌朝歌是死了,可陌朝歌在朝中安插的心腹卻在他反判完顏拓的時候敲鑼打鼓的尋找六公子完顏嘉禾。
完顏拓有南姜候,派了玉銘鏡和千折顏來扶着他,可人陌朝歌的親信、本朝的禦史大夫在一次逛花樓醉酒時說漏了嘴,他家主子本事大,設下迷局,死了還幫着完顏嘉禾擺了完顏拓一道,北齊、西陳君侯紛紛表示會盡心盡力的輔助完顏嘉禾登上候位。
人多力量大,就不信壓不住南姜和完顏拓,再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使陌朝歌鬥不過完顏拓,那也表明了他是站在北齊和西陳這邊的。
他今日幫着陌朝歌奪下候位,他日便是王爵封侯,錦衣玉帛加身,這筆買賣怎麽看都劃算。
夜色沉寂,燈火幾點的大街上,着了黑衣的女子帶着遮面紗巾步履匆匆。
握着朱門上的鐵環,輕扣了三下門。
守夜小厮打開門,見着來人,颔首點頭,領着她進了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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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子依窗而坐,右手托腮,左邊額上別了一大朵紅色的白殘花,花朵嬌豔欲滴,碩大的葉瓣将左眼覆蓋,遠遠看去那張棱角分明臉在昏暗的燈線下閃了閃銀光。
黑衣女子透過臉上的面紗神色複雜的望着那個女子,提着小厮遞過來的燈籠,獨自一人沿着青石小徑一路向前。
來到窗邊,黑衣女子摘下面巾,淡了淡語氣,帶着點不知所措,“蒼璃砂,你的夙願大抵完成了。”
蒼璃砂聞言,晃了晃神,反應慢了半拍,撐着腦袋去看那女子的面容,獨眸裏帶着點點星光,隐不下去,落不下來。
半響,托着腮的右手撫上了左半邊臉上的白殘花,不冷不熱,似笑非笑,“闕歌,你說我這般樣子,陌朝歌還認得我麽?”
黑衣女子,雙目完好,芙蓉面色,确确然然是闕歌。
曉風拂過,鑽進樹叢裏,發出沙沙聲,在格外寂靜的院子裏更增了一抹孤寂之色。
“大概會記得吧,”闕歌垂眸,很是愧疚,想了想,“你與栾玦做了什麽交易,可以讓你将眼睛拿出來當做籌碼?”
大概今晚來這裏,就是為了問這個問題。
闕歌面上的眼睛,是蒼璃砂的。
蒼璃砂在陌朝歌死後消失不見,闕歌從兩三個月前就在尋找完顏嘉禾和她的下落,好不容易找到了,心中耿耿于懷的問題終于找了到詢問的對象。
失去的東西再一次回來,那種失而複得的心情,刻骨銘心。
蒼璃砂噌笑,手背抵着唇,“還記得你和完顏嘉禾被綁架那一次麽?”
看到闕歌點了點頭,她才繼續道,“只要栾公子答應不要從中阻擾,我的這只眼睛就給他。”
闕歌擡首,望了望天色,喃喃自語,“蒼璃砂,你們費盡心思的目的終于要達到了,你開心麽?”
開心麽?
完顏嘉禾就要如同陌朝歌給蒼璃砂的那八個字一般‘浴血厮殺,君臨天下’了。
你們開心麽?
蒼璃砂微微側過臉,揉了揉酸脹的眼睛,甕聲甕氣,“你知道陌朝歌最想要的是什麽嗎?”
不待闕歌回答,那女子落淚濕了妝容,“他想要便是這般結果,可我初家為了守護所謂的天命、歷史,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他一個。”
闕歌僵硬着身子,說不出話來。
許久,她機械的帶上面紗,轉過了身去,清亮的聲線含了沙啞,“ 他不會怪你的,他就要贏了。”
他就要贏了,只要今晚一過,整個東魏,整個天下都會知道完顏拓敗得一敗塗地。
他心心念念的事,到死也放心不下的事,總算是要随了他的心願了,即便是下了十八層地獄,他怎會後悔?
闕歌撫了撫眼角的濕潤,邁開腳步。
“明日來取我的靈魄,我怕陌朝歌一人走得太遠,我追不上了。”
含笑的語氣,使闕歌穩而不亂的步伐淩亂起來。
真的快結束了。
此時此刻,李碩帶領着親兵從泾陽城外偷偷入城,蟄伏在暗中,将東魏王宮團團圍住。
着了淡色素衣的少年立在城牆,任寒風似細鞭一般打在身上。
他的身後還立了一對男女,男的面容俊朗,眉目帶笑,一派‘我是好人’的模樣,女的貌美如花,眉目冷淡,手持長劍,随時保持着進攻的狀态。
是容錦和明淺這一對夫婦。
為了表示心向完顏嘉禾,這幾月他倆都寸步不離的跟着這個少年。
容錦俯瞰腳下風光,笑道,“公子莫擔憂,等到李大将軍的信號發來,我們便可以去會一會你那兄長了。”
少年冷笑,墨色的流瞳閃爍着狠厲,淬了毒的話語一字一句敲打着靈魂,“完顏拓過的逍遙日子未免太太長了些。”
這個少年在仇恨與背叛中終于成長,曾經的天真在非人的生活裏消失殆盡,稚嫩的臉上流露着與年齡相差甚大的老成和滄桑。
他早已不再是曾經的完顏嘉禾。
子時剛到,泾陽城的上空被大片的煙花照亮,站在城牆之上的三人縱身一躍,落下的腳尖輕輕點地,借着力氣飛上屋檐。
三人成影,朝着王宮的方向前進。
與此同時,東魏王宮被一片橘紅色的火光籠罩着,闕歌趁着混亂溜進宮中。
王宮四處,戰火已經點燃。
兩軍對壘,殺紅了眼的士兵不管是敵是友,見誰砍誰,刀光劍影,連成佛珠一般的血高高的抛灑,又迅速的落下,空氣中散發着濃濃的血腥味。
熱血染紅的地面躺着成堆的屍體,泛着紅光的大刀砍下敵人的腦袋,沒了腦袋的那人手中緊緊握着長槍,身體劇烈的抖動了兩下,直直摔在了屍體上。
闕歌沿着宮牆,雙手捂着耳朵,一步跑一摔的向金銮殿跑去。
寒鴉安歌,朱色紅漆大門大敞着,金屋的牆壁上鑲嵌着拳頭大小的夜光珠,整個殿堂流光四溢,貴胄之氣橫生。
闕歌緊緊的抓着據說是用價值萬金的千年沉木做出來的紅漆大門,止了腳步。
曾經拉着她衣角軟軟撒嬌的少年,背對着她,腳踏屍骨,手拿寶劍對着王位之上的完顏拓。
高高在上的完顏拓面無表情,徹徹底底的扮演着臨危不亂的君主形象。
完顏嘉禾的身邊立着容錦與明淺,完顏拓的身邊立着千折顏與玉銘鏡,完全敵對的模樣。
“完顏嘉禾?”闕歌啞着聲音,小聲喚到。
那少年不曾回頭,傾斜劍身,化成一道光影刺向完顏拓。
容錦明淺對視一眼,跟了上去。
完顏嘉禾攻擊完顏拓,容錦攻擊千折顏,明淺攻擊玉銘鏡,完全一對一的局勢。
先發制人,突如而來的近身肉搏,千折顏和玉銘鏡顯然還沒有做好準備,神經一繃,三人側身閃過殺招,身形躍過攻擊的三人組,落在他們的背後。
作者有話要說:
☆、定局
曾經哪個少年去哪兒了?
闕歌扶着門框,背脊骨一寸一寸的涼到骨髓。
藍衣腳畔生花,冰涼的長劍劃開氣流,一點星光落在她的瞳孔,漸逼漸近。
那藍色素衣少年,手拿長劍朝她襲來,正是眉心的高度,不偏不倚,殺氣凜冽停在她的眉間,沒了刺進去的力氣。
那少年紅着眼,敵對的模樣,冷冷清清掏空了所有勇氣,卻帶着王者般的堅韌與铮铮傲骨,“你說過不會丢下我的。”
闕歌怔怔發神,頹廢的跌坐在地,将臉埋進手心,甕聲甕氣,帶了委屈,“我就知道你還活着,我就知道。”
“我說王弟,現在可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背後傳來完顏拓譏笑聲。
完顏嘉禾轉身,冷冷看了他一眼,手背抵着唇角笑道,“王兄死到臨頭了,還這麽喜歡說三道四,完顏家可是生不出長舌婦的,”想了想覺着用詞錯了,連忙糾正,“哦,不,是長舌男。”
“你,”完顏拓氣紅了臉,抓起腰間短劍,向完顏嘉禾刺去。
完顏嘉禾站着不動,閃着冷光的短劍在快要沒入他胸口時,突然停住。
有什麽東西從完顏拓的胸口噴湧而出,在玉石碧藍的地板上灑下紅得豔麗的花。
完顏拓不可置信的回頭,全身抽搐着,瞪圓了眼睛,仔細的看着身後的千折顏。
千折顏似笑非笑的握着刺入完顏拓的刀子,雲淡風輕的拔出,踱步走到完顏嘉禾身邊,“我背叛了我的國家,背叛了我的好友,還望六公子珍惜。”
玉銘鏡看着轟然倒地的完顏拓,娟秀的臉上變得鐵青,“千折顏,你、”
事情發生到這一步是誰也沒有想到的結果,可是更戲劇化的還在後面。
正當玉銘鏡準備單槍匹馬的跟完顏嘉禾鬥法時,北繁拖着一身血跡斑駁的衣服跑來,正到門口,暈了過去。
兒女情長還是更重要些,玉銘鏡棄了手中兵器,正想跑過去拉北繁,帶着喧嚣的長劍直直的插入他的胸口,不差分毫的将心髒分割。
完顏嘉禾手握劍把,粘稠鮮紅的血從劍尖流下,一直打濕他的手掌,猙獰的笑慢慢的爬滿整張稚氣未脫的臉,“玉銘鏡,你去死吧,跟我作對的人都得死。”
“放了他們,”千折顏握住完顏嘉禾的手,語氣堅定,平舒的眉梢動了動,爾後微微皺起。
完顏嘉禾回頭看了眼坐在門口一臉驚慌的闕歌,握緊的手松了松,慢慢的低了頭無可奈何的苦笑着,“送他們回南姜。”
聽到完顏嘉禾命令,殿外跑來幾個全身是血的侍衛,擡着完全昏迷不醒的北繁玉銘鏡離開。
一切都要結束了。
金碧輝煌的殿內,死屍不少,活人便只剩了他們幾人。
闕歌看着完顏嘉禾踩着鮮血,踩着人肉白骨一步一步走上那據說堆砌着天下人希望的高位,弱不勝衣的背脊,挺得筆直,肆意高傲。
他不再看她一眼,薄涼的語氣回蕩在整個大殿,“北齊王容錦和明淺王後幫着孤争天下,孤尚且曉得他們所要,千折顏你這般做,你想要的是什麽?”
容錦明淺聽得懂完顏嘉禾的話外之音,知道這裏沒什麽事了,倆人對視一眼,相攜而去。
千折顏瞧着礙眼的人走了,垂着眼簾,纖細的掌心躺着一對核桃,心安的笑出聲來,“我想要的自然是你給得起的,完顏拓勾結南姜王,我想知道你會怎麽做?”
完顏嘉禾半眯着眼,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想讓我連接北齊、西陳兩國讨伐南姜?”
讨伐?
闕歌瞪大眼睛,突然明白陌朝歌一次一次的丢下完顏嘉禾真正的目的是什麽了。
陌朝歌想要的從來都不是承歡膝下,不谙世事的完顏嘉禾,他想要是一個高高在上,冷血無情,能夠獨當一面的君侯,用完顏嘉禾對自己的恨,成就王位。
王位,與其說是完顏嘉禾得了江山,還不如說是陌朝歌坐擁了東魏。
這就是陌朝歌的目的,浴血厮殺,君臨天下,他送給完顏嘉禾最後的一件禮物。
真是瘋了。
闕歌靠着冷牆,想起了栾玦。
要是他在,他還會不會想要帶她走?
現在的完顏嘉禾根本就不再需要她,即便是她放開了他的手,他也依然會一個人走得很好很好。
完顏嘉禾假裝頭疼,說是考慮考慮千折顏的提議。
千折顏不氣不惱,款步離去。
遠處雲腳低矮,似火的朝陽暈染出金色綢緞。
戰火熄滅,成堆的屍體上冒着白茫茫的熱氣,王宮四處一片寂靜,了無生機。
黎明來了。
孤獨坐在王位上的少年披着血衣,露出孩子般的笑來,細長柔軟的手掌在她眼前攤開,低聲魅惑,“闕姐姐,想不想當嘉禾的王後?”
這張稚氣猶存的臉,既熟悉又陌生。
闕歌扶着門框,不受控制的嘔吐起來。
她實在是沒有見過胳膊大腿被砍得亂飛的場景,當初她跳進忘川救梓黎,也沒有這次來得惡心。
喉道辛辣,眼角的淚止不住的淌出來。
如果、如果要讓她再一次選擇,她還是會毫不猶豫的放開完顏嘉禾的手。
這個少年,不是平凡人家的孩子,他必須迅速的成長,不留餘地變得惡毒。
作者有話要說:
☆、入戲
渾渾噩噩過了幾日,從南姜傳來玉銘鏡染疾死去的消息。
南姜這般隐瞞玉銘鏡死亡的真相,到底還是想和完顏嘉禾握手言和,化幹戈為玉帛,也不知道他會怎麽做!
闕歌立在房間裏,透過支起的木窗,看着車水馬龍的街道,怔了怔。
也不知曉玉銘鏡在死去的那一刻,有沒有想起南榮。
聽說玉銘鏡的夫人北繁因着喪夫的緣故,被南姜君侯冊封為玉華夫人,位高權重,僅次于君侯之位,此後一生不得再嫁。
北繁獲得的,當真是了一生的繁榮錦繡。
今日的事實,應驗了當初的預言。
第二日,闕歌早早起床,先是洗漱,再是吃了個早飯,然後跟客棧掌櫃的打了個招呼,匆匆出了門。
自從栾玦失蹤之後,身上沒錢,闕歌只好當了随身的珠寶首飾,轉戰客棧。
被封的法術還沒解開,做什麽都不方便,住客棧的這些日子,每天要遭受店小二的白眼,還得餓着肚子。
這才幾月光景,整個人廋了整整一大圈。
來到蒼璃砂的住所,闕歌掐了掐咯人的腰,心裏樂呵着。
只要取了蒼璃砂的三重靈魄,她就可以安心的回冥界了。
跟着守門小厮一路分花拂柳來到蒼璃砂閨房時,蒼璃砂早已梳妝打扮好坐在院子裏的榕樹下小憩。
寒冬來襲,一樹葉子落了個幹淨,枝桠縱橫交錯,分外傷感悲涼的模樣。
蒼璃砂聽見腳步聲,半眯了眼睛,看着是闕歌來了,等到小厮走遠才慢悠悠開口,“姑娘來得可巧。”
拿人手軟,闕歌也不好意思将心裏的愁容擺到臉上,索性拱了拱手,狗腿子般笑道,“不巧不巧,我是專門來找蒼姑娘的。”
“叫我初沁罷,我本來的名字是初沁,”蒼璃砂起身,笑眯眯的,“我啊,只要可以把陌朝歌殺了,就可以堂堂正正的作回初家人了。”
闕歌攢出幹笑,拍了拍腦袋,大徹大悟道,“我還以為你随你母親姓。”
“你曉得曾經我哥哥初見,最後的卦象顯示的是什麽嗎?”不待闕歌反應,蒼璃砂自顧自道,“東魏君侯,複姓完顏,名嘉禾,年十五,弑兄即位,暴虐成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闕歌再笨也懂了幾分意思,再看這貌美如花的女子時,眼底有了許些厭惡。
不知不覺,闕歌木了笑臉,冷了語調,“所以,你就借着陌朝歌的手,這樣一步一步的看着完顏嘉禾變成一個心狠手辣的劊子手。”
“你覺得就陌朝歌那一人精,我利用得了他?闕姑娘,你也太高估我了,”蒼璃砂自嘲笑笑,似在與老朋友聊天,又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不怒不惱,拿捏剛好,“陌朝歌想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在他庇護下,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我借他的手,何嘗他又沒借我的手?從陌朝歌合作以來,每走一步,便是他給的指示,我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
闕歌冷笑,多日壓抑在心裏的苦水爆發出來,“你們還找人封我法力?讓我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沒有,要不是你們作孽,我就不會害死他。”
蒼璃砂想了想,尴尬萬分,“是我家小弟不好,闕姑娘莫生氣。”
初融?
就是那次綁架完顏嘉禾和闕歌見到的那個小孩?
略略一想,稍稍有了大概的模樣。
小孩子嘛,傲嬌些,可惡些,沒禮貌些,可以理解,咱大人就不跟一孩子計較,再說人闕歌的年齡長他好幾千歲,已經超越了正常大人的輩分。
不生氣,不生氣,一點也不生氣。
費力的壓下肝火,闕歌東扯西扯的和蒼璃砂寒暄了幾句,眼瞅着快到吃午飯的時間,蒼璃砂終于說到了點子上。
闕歌沉默點頭,跟着蒼璃砂進了房間。
窗外飛來幾只寒鴉落在光禿禿的榕樹上,嘶啞的叫喚着;準備飛去南國過冬的麻雀路過房頂,終于抵不住寒流,僵硬的從空中落了下來,沒了氣息。
蒼璃砂笑容明媚,“闕姑娘可聽我唱最後一場戲?”
可算是完成她生前最後的小小要求。
闕歌想着,點了頭。
女子退進內屋,出來時,已化了濃妝,身着了大紅羅裙,一如初見她時,一模一樣。
戲子登臺,微微垂首寬大的紅袖遮掩着臉,嘤嘤哭聲從袖子下傳開來,再次擡首時,淚花了妝容。
“今夕是何夕,道戲子無情。
難得佳人曾許諾,相思成災。
今夕是何夕,妾此心不改。
靜候與君同歸來。”
戲子尖着嗓子,凄慘的聲音響了個滿屋,水袖婉轉眉目纏綿,一字一句薄涼的相思無盡悲涼。
闕歌心驚。
戲子低頭,将眉目掩去,仿若油盡燈枯的老者,佝偻着背脊,“戲子無情,卻是入了一場戲,直到最後,好戲落幕,曲散人終,戲子還以為活在戲中。”
可嘆無情的不是戲子,而是那似水的年華。
闕歌無奈的嘆氣,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可見這戲子萬萬是入不得戲,不然傷人傷己。”
蒼璃砂輕揚水袖,颔首一禮,漂亮收場,“可是這戲子,從未後過悔。”
聊了兩句,話不投機,各有各的堅持和道理。
大家都是成年人,潑婦罵街什麽的多不符合形象啊,于是兩人都不說話了。
直到蒼璃砂補好妝容,疲憊的躺在了榻上,左手撐着腦袋,右手撫了撫覆蓋在左臉上的花,才緩緩道,“闕姑娘,我好想去見陌朝歌,你想要的拿去罷。”
闕歌尴尬的笑着,半天憋不出一口氣來。
“怎麽了?”蒼璃砂滿腹疑惑。
真是的,還好意思說呢。
這不是她家那不省心的弟弟,把她的法力給封了麽?
現在要取走蒼璃砂的三重靈魄,就只有等她死了,然後黑白無常來抓她時,闕歌讓黑白無常幫忙收好三重靈魄,順道跟着他倆回冥界。
蒼璃砂想了想,心裏明白了,好笑道,“以前聽栾公子說你心思純良,我不信,現在我确鑿是信了。”
栾玦啊。
闕歌低低喚道,有些感傷。
蒼璃砂從腰間掏出一玉白小瓷瓶來,“我準備好了。”
闕歌點頭,接過她手中的瓷瓶,倒了茶水,也将手中瓶子裏的粉末灑進茶杯,面色從容的給她端了去。
茶盞還未送到她手上,雕花木門被人狠狠踢開,受了驚般的哆嗦,闕歌手中的茶盞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初融、”蒼璃砂噌的一下立起身子,小聲喚道。
闕歌順着她的目光回頭,只見一少年模樣的男子立在門口一手撐着膝蓋,另一只手扶着被踢得搖搖欲墜的門框喘了幾口冷氣。
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闕歌半眯眼睛,精光乍洩,試探性的問道,“你是初融?”
初融擡起頭來,狠厲的眼眸裏多了許些溫暖,“闕歌,你若是傷我姐姐一分,我就剁去九公子一根手指,你若是殺我姐姐,我就将九公子僅存的三魂三魄抽離,把他搬到太陽下面暴曬七天,最後才把他丢進忘川河裏喂厲鬼。”
闕歌頭皮發麻,跳動着的心抽搐了一下,狠狠的疼了起來,“你将梓黎怎麽了?”
“初融,這是我決定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蒼璃砂皺着眉頭,很是憤怒。
初融陰陽不定的瞅了他姐一眼,稚嫩的臉上浮出猙獰的笑,“闕歌,你不會是不相信我能把九公子怎麽樣吧?不信啊,不信那你就試試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