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讓她好好的記住這一張臉,好好的記住失去愛人的痛。
她從來都不會害怕初見,即便是看見了一張和他很像很像的臉。
闕歌搖頭,淡淡道:“再看看,”說罷,目光随着完顏嘉禾而去。
戲臺中央的蒼璃砂含情脈脈的望着陌朝歌,輕扭腰肢,一條白色輕紗破空而去,衆人只聽得徐徐疾風聲,待到看清是什麽東西飛出去時,那白紗就纏繞在了陌朝歌的頸上。
陌朝歌神色難辨的颔首,搭在梨花木椅扶手上的指若有若無的點了點,蒼白的臉上有怒容一閃即逝,擡頭時,唇角浮着一點笑,虛弱無力的聲音響起:“不曾娶妻。”
完顏嘉禾一只手抓住白紗,護牛犢子般的架勢,大聲嚷嚷:“娶了,娶了。”
蒼璃砂面上浮出紅暈,糾結了半天,才小心的開口:“小公子,奴家沒有問你,是在問你家的哥哥呢!”
随即,衆人爆發出笑聲。
完顏嘉禾傲嬌的跺腳,生氣的大叫起來:“就是娶了。”
陌朝歌慢吞吞的解下圍在脖子上的白紗,皺起細眉,拉過完顏嘉禾,朗朗的笑聲突兀的響起:“他說娶了,便是娶了。”
這公子對那小公子的寵愛光明正大,臺上的戲子就等于被人狠狠的扇了一耳光,不知道如何下得臺面,佳人既然都妄想着攀高枝,低下的人自然是沒有了什麽希望,一時之間,衆人心思千轉百回,活生生的将這事當作了一場好戲。
蒼璃砂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血色盡失的唇哆嗦了幾下,不出一會,又奇跡的恢複了美人本色的模樣,仿佛剛剛發生的事情,不曾發生過,一直以來她都沒有開過口一樣。
一時氣氛變得尴尬起來,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說什麽也不合時間地點場合,只好沉默着面面相觑。
恰在這時,千折顏慢慢起身,懶懶的打了一個哈欠,睡眼朦胧的望了望,低垂下去的指腹像是故意又像無意的拂了拂腰間的錦囊,淡淡的對身側負手而立的佩劍男子道:“我們走罷,今日這出戲看得甚是精彩。”
大家見着有人起了頭,紛紛松了一口氣,相互打着哈哈告辭離開,不多時,整個大殿中就剩下零零碎碎的幾人。
奢華的大殿內壁上鑲着碩大的明珠,人一空,整個大殿中變得異常的亮堂起來,白碧交輝,竟給人一種紙醉金迷的虛榮感受,大抵有錢人的生活就是為了一種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無下限無原則的燒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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闕歌歪着腦袋,将栾玦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在确信他委實很有錢的樣子,能夠讓她在凡界的日子裏吃飽喝足穿暖後,才安心的繼續觀察起蒼璃砂、陌朝歌和完顏嘉禾三人的愛恨情仇糾葛來。
只見站在戲臺中央的蒼璃砂看見恩客紛紛離開,不為所動,一張豔麗的臉越發的笑得好看。
按照客觀和主觀來說,一般人都比不上蒼璃砂的堅強能忍,換成闕歌,指不定就哭成個什麽凄慘樣了,換句簡單易懂的話來說,就是蒼璃砂那厮臉皮不是一般的厚,一定是厚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時間一耗起來,人家姑娘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兒,大有一副不答應她,她就一直站到他們答應為止的模樣。
完顏嘉禾于心不忍,斟酌了半天,紅着臉糾糾結結道:“陌哥哥,要不然你就将那姑娘收下吧,反正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娶也行,養在府裏聽聽她唱戲也不錯。”
栾玦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泠泠冷意泛于秀麗眉梢,流珠落于玉盤般清雅道:“這完顏嘉禾太過于善良了,怕是被人賣了還不曉得是怎麽一回事。”
闕歌不解,迷迷糊糊問道:“蒼璃砂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不見得可以把完顏嘉禾怎麽樣,更何況不是還有陌朝歌在嘛。”
栾玦不可思議的看了闕歌一眼,似乎不敢相信她已經笨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陌朝歌又護不了他一輩子,你那裏覺得蒼璃砂手無縛雞之力了?”
話說到此處,那笑得不食人間煙火的陌朝歌,突然掩着鼻口劇烈的咳嗽起來,聲聲刺耳,幾乎都快要将心肺一起咳出來一般,站在一旁的完顏嘉禾連忙拍着他的後背,一副習以為常的面孔。
陌朝歌踹了幾口粗氣,将放在鼻口上的手壓下,蒼白的臉上出現大片不正常的紅暈,他疲憊的将整個身體倒在木椅裏,休息片刻,另一只手虛虛弱弱的扶着完顏嘉禾從木椅上搖搖晃晃的起身,暖暖的笑從墨色的眼底流溢出來:“你若喜歡,就将她帶回去罷。”
戲臺上的女子微微傾身,徐徐一禮,似火一般緋紅的唇角揚高,似笑非笑,疑是嘲諷的味道。
于她而言,陌朝歌不是盟友,就是敵對,不過還好他比想象中的更要寵愛完顏嘉禾。
完顏嘉禾扶着陌朝歌從闕歌身邊緩緩而過。
一出好戲已然落幕,沒有了再呆下去的理由。
闕歌起身,誰知明珠光輝刺眼,她微微颔首,陌朝歌手心一抹開得鮮豔欲滴的紅色血花落入她的瞳孔,紅血白骨,十分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步步退朝野,一寸野心無
一年中最寒冷的季節将要過去,冰雪融化,靜下來時,竟可以聽見大塊大塊寒冰化開的聲音,潺潺小溪帶着浮雪向着下游翻卷而去。
闕歌站在客棧二樓樓臺上,清晰的可以聽見整個西陳蘇醒的聲音。
冬天就這樣過去了。
正傷感傷懷感嘆時光無情間隙,身後傳來悉悉索索,衣物摩擦聲,仔細一點還可以聽見金步搖相互碰撞的悅耳聲。
不待闕歌開口,來人者便吐氣如蘭,溫婉小聲道:“鬼女是來助小女子完成心願的?”
闕歌轉頭,裹着一身胭脂紅狐裘的蒼璃砂正站在她的身後,那盛裝的女子昂着頭,目光放遠,看着一片薄霧的遠方,不懼不怕無波無瀾。
闕歌早知道蒼璃砂會來找她,但是她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麽快,再說,她又是如何得知她是冥界的渡河鬼女,這其中的緣由,闕歌卻是一點也不曉得。
撲哧撲哧。。。。。。
客棧的小二将關在屋內的白鴿放了出去,一坨坨白影從她們眼前飛過,留下一串翅膀震動的聲音。
敵我不明,雖然此次來凡界的目的是為了幫蒼璃砂完成心願,取走她的靈魄,但是她是否站在她這一邊還是一個未知數,萬一蒼璃砂的目的不單純,想像當初初見那樣,她豈不是救不了梓黎,自己還要搭上一條小命。
智者保身救人,不是一命換一命。
一只手無力的搭在木栅上,指尖重重的刮過有些腐敗的木頭,闕歌低頭,想了想:“我不是鬼女,你認錯人了,其實跟我一起同吃同住的那個公子才是鬼女。”
蒼璃砂抽了抽嘴角,一臉無可奈何的壓住怒氣,她盡最大的努力告訴自己,千萬不要發火,千萬要冷靜,可是,話到了嘴邊還是小聲的吼了起來:“別騙我了,我知道你是冥界的鬼女,你身為神仙難道還怕我們這些凡人不可?”
還是被發現了,知道怎麽也逃不過,闕歌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擡頭望着天空,徐徐道:“你要我做什麽?”
蒼璃砂笑了笑,将唇湊到闕歌耳邊,溫柔缱绻像是情人般的甜言:“現在你不需要知道,等我好好的部署好一切之後,我會告訴你,你需要幫我完成怎樣的遺願。”
清晨裏的第一縷陽光透過層層薄霧,照向整個大地,寸寸炫目的光輝傾斜着擦過蒼璃砂精致的側顏,闕歌微微擡頭,便看見世間這一出極美的畫面。
那一張妖媚蠱惑的臉,是她心中最疼的傷,真的像極了初見,像極了傷害她最愛的那個男子的人,将她推入無盡深淵的人,初見。
暖色的日光夾着寒涼的薄霧投射到闕歌的身上,寒氣像流水般汩汩浸入她的肌骨,涼了一身的熱血,她擡手攏了攏胸前的衣襟。
蒼璃砂這人真的只是一個戲子麽?她到底在籌謀什麽樣的陰謀詭計?
栾玦款款的從房間裏出來,轉角,便看見闕歌背對着他站在樓臺上,低頭想了想,輕輕的吐出一口氣,露出一抹極淺的笑容,邊靠近她邊漫不經心道:“蒼璃砂來找過你了?”
蒼璃砂來了也沒有說出她的夙願是什麽,來了也是當沒有來一樣,一時之間,闕歌不曉得是應該點頭還是搖頭,于是索性裝作沒有聽見栾玦,目光灼灼的瞪着上空的一片薄霧。
便是她不想回答,此時的栾玦也猜到了是什麽樣的結果,他停在她的身邊,一只手撐在木栅上,瘦骨嶙峋的身影竟有些凄苦蕭瑟的滋味,闕歌忍不住用眼角餘光瞄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瞧上第二眼。
這般的栾玦,似乎、很讓人心疼一樣,明明就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何以孤寂成了這個樣子。
大約是,天氣的緣故吧。
闕歌小心的安慰着自己,不自然的撫了撫左臉垂洩的青絲:“不曉得她有什麽要求,她似乎知曉我就是冥界的鬼女。”
栾玦略一沉吟,靜靜道:“她跟你說了什麽?”
闕歌不可思議的瞧着他,半天,驚恐道:“你不是神仙麽?你這個都不曉得?”
神仙?
他是神仙,可是神仙也是有法則的。
栾玦低頭,濃密的睫毛覆住一雙深沉內斂的眸子,極淡的唇微微上翹,化開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聲音低低道:“神仙來了凡界,就該遵守規則,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能使用法術。”
闕歌想想也覺得是這麽一個道理,若是神仙在凡界遇見什麽不大不小的事就使用法術,把不該死的人弄死,該死的人救活,那麽整個凡界就亂套了。
栾玦擡眼,遠處的朝陽升到了天空,薄霧正散去,似自言自語般問身側的女子:“你都看出來蒼璃砂不是真心的跟着陌朝歌,更何況陌朝歌心計似海、步步為營的這個人,看來你來了凡界聰明了不少。”
闕歌正想狠狠的反駁。
恰在這時,完顏嘉禾攜着一個小厮蹦蹦跳的跑來,不谙世事的孩童嗓音響徹整個樓臺:“闕姐姐,蒼姐姐做的點心可好吃了。”
闕歌攤了攤手,得意的看着栾玦,她不是聰明了不少,是本來就很聰明,笨蛋明明就是完顏嘉禾嘛,栾玦這厮是個什麽眼神啊!
栾玦風姿雅致的笑笑,墨色的眼眸似沉入了深不見底的地獄中,咚的一聲,光亮消失不見。
完顏嘉禾始終不過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陌朝歌似乎有些太過于殘忍了,不過還好,這一出戲唱得的确很有意思,不曉得接下來會發生怎樣有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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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房間中,放在燈盞上的明珠發着幽幽綠光,原本樸實粗俗的空間一下子變得奢華起來。
陌朝歌伏在桌案上細細的看着一封密信,輕輕皺起的眉間在看完整封信後,舒展開來,薄涼的唇蒼白無色,指尖僅有的暖度,就在手離開袖籠那刻淡化在冷空氣中。
嘎吱——
伴随着一聲喑啞開門聲,身着胭脂長裙的蒼璃砂端着一壺熱茶進來,沒有表情的臉上瞬間變得生動起來。
她将茶盞放在陌朝歌手邊,小聲道:“公子今日看來氣色不錯。”
陌朝歌垂眸掃過女子粉色圓潤的指尖,寡淡的笑躍上唇角,冰冷的語句化成碩大的冰雹,顆顆落在地面,萬物都沒了生氣:“将死之人,不是有一臉好氣色就可以長命百歲,你這番話若是說給別人聽了去,還會高興高興。”
蒼璃砂恭敬的垂首行禮,含笑的眉宇間嬌妍似火,只是唇角微妙的勾起,看不清是微笑還是諷刺:“是小女子言謬了,還請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陌朝歌捧過手邊滾燙的茶盞,貪婪的吸收着熱量,他舒服的倒在木椅上,蒼白的臉上竟浮現了幾點緋色,半響,他慵懶的擡着眼皮,聲音清晰:“幫我辦件事罷。”
“我蒼璃砂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公子所出好處呢?”蒼璃砂掩唇而笑,不知是真是假,只看得一雙眼眸渾濁不堪。
陌朝歌低頭,淡而薄的唇吐出寡淡的十個字:“步步退朝野,一寸野心無。”
蒼璃砂笑笑應道:“這個交易委實是小女子占了便宜,不妨公子請說。”
陌朝歌伸出一只手,瘦弱無肉的指尖夾了一張白娟,蒼璃砂見狀,俯首握住他略帶暖意的手,絲質特有的觸感貼入她的掌心,他才慢悠悠的離開。
白娟的一角被蒼璃砂小心的撩起,她訝然的擡頭,一臉不可思議的望着那個熟睡在木椅上的男子,半響,才重新露出盈盈笑意,解下身上的紅色狐裘披風搭在他身上,颔首恭敬的離開房間。
這場追逐,好像正在按照她所想的樣子發展,又好像偏離了發展的軌跡,不過沒關系,那些無關計劃的東西,并不會影響到她的布局。
只是陌朝歌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麽?她好像看透了,又好像一點也沒有看透。
蒼璃砂踏出房間,路過閣樓樓臺時,正好看見完顏嘉禾拉着栾玦和闕歌歡脫的下樓。
不知怎麽,她突然間很想很想看到那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手染鮮血,站在白骨上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追随
一輛馬車在街道上飛馳,駕車的馬夫大聲的呵斥着路人,一張本就生得老實巴交的臉在極度的壓抑蠻橫下扭曲起來,馬車所過之處,留下一行行車輪印。
在路人眼見那輛馬車跑遠,驚魂未定的捂着胸口順氣時,另一輛馬車接憧而至,飛馳在官道上,揚起一陣黃沙。
這幅畫面頗為熟悉,就連當初進城的嚣張跋扈都如出一轍,最大不同的就是後面還跟了另一輛高調的馬車。
馬蹄聲一路從西陳響到了北齊南姜的分界線,再過去一段路程,就是東魏的地界了。
嘚嘚嘚嘚,兩輛馬車不近不遠的走着,輕重不一的聲音相映成輝。
一只手将車簾挑起,闕歌整個腦袋探出,兩眼發直的望着前面悠閑行走的馬車上:“你說我們是要去哪裏啊?都跟着他們幾天了。”
車內的男子将整個身子都攤開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舒展開來的腿腳把馬車裏的空間占了一大半,他半閉着眼睛假寐着,聽見闕歌的聲音,不以為然的‘恩’了一聲,繼續懶洋洋的睡覺。
正等下文的闕歌腦袋都伸直了,還沒等到下文,不耐煩的轉過身子,動作幅度太大,揚起的手臂掃過他的腹部,呆了呆,道:“我們要去哪兒,要去哪兒?”
栾玦捂着耳朵,翻了個身,甕聲甕氣:“東魏,完顏嘉禾是東魏君侯的第六個兒子。”
就這麽個回答?未免太敷衍了。
闕歌掰過栾玦的身子,雙手扶着他瘦弱的肩骨,不依不饒的搖晃着,嚷嚷道:“你起來,把知道的事情說出來,快起來。”
莫約一盞茶的功夫,實在是被折磨到無計可施,他才慢吞吞的撐着身子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整了整有些淩亂的衣裳,眼色清明的瞧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女子,不明覺厲的道:“你這是個什麽姿勢?”
闕歌垂眸,大片緋紅沿着耳根燒到臉頰。
不及她辯解,車簾就被人撩了起來,暖暖的日光傾瀉而來,更加給車內的氣氛添了幾分暧昧。
完顏嘉禾一臉不解的站在車簾外,一只手任然保持着撈簾子的姿勢,大眼瞪着看了半天,小心的憋出一句話來:“你們在幹什麽啊?”
闕歌僵硬着脊骨坐在栾玦的大腿上,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個動作教人誤會更深,她着實不該去打擾睡覺的栾玦,也着實不該去要醒他,更不該在要醒他的過程中忘了他是個男人,忘他忘我的就跑他腿上坐着了,真是不應該啊不應該。
栾玦略略一想,闕歌那些簡單的小心思一般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扯着唇角,無害的笑了笑,對着車簾外的完顏嘉禾道:“你闕姐姐她是在思考問題,”語罷,不動聲色的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借着力道,搭在肩上的錦衣順着骨肉的線條滑下來,露出晶瑩白皙的肩膀來。
闕歌傻眼了,站在車簾外不知該走還是該留的完顏嘉禾傻眼了。
闕歌像火燒屁股一般,從他身上跳了下來,捧着滾燙的臉,趴在車窗上,深深吸了幾口氣,再也不敢看那個人。
完顏嘉禾愣了愣,清澈無邪的大眼裏含了幾滴眼淚,嬌羞的垂首,半天,梨花帶雨的擡起頭來對着栾玦吼道:“你還說沒有幹什麽,你們明明就幹了什麽,為什麽要騙我說闕姐姐在思考問題?”
終歸還只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栾玦動了恻隐之心,但各人有各人的天命路數,今朝他所承受的,必将成為他日所得到的,若非不浴血爬上屬于他的位置,那他就會成為別人路上的墊腳石,這個少年何以還停留在長不大的時光,一想到這裏心中的不忍就消失不見。
于是,他裹好衣裳,瞄了瞄正鬧別扭的闕歌,無奈的搖了搖頭,笑道:“你來得正巧,你闕姐姐正無聊得緊,進來陪她說說話罷。”
一前一後的疾馬飛車在行至北齊南姜交界的城,行至前面慢慢的緩了下來,後面的馬車也緩了下來,同步而行,不遠不近的距離,前面的馬夫勒住缰繩,脾性粗暴的馬兒昂起頭來高聲嘶叫,吓得路邊行人遠遠躲開了去。
路過琳琅滿目的路邊小攤,行至城中客棧的門口。
馬夫回首,恭敬的挑開較簾,小聲道:“公子,咱們是在這裏落腳還是另選其他地方。”
陌朝歌捧着一本古書,慢慢的從書上擡起臉來,蒼白的臉上一點色彩也無,他挑開側邊的較簾瞧了瞧熱鬧的集市,笑道:“就是這裏罷。”
蒼璃砂探了探頭,意味深長的笑着:“你倒是一個貼心的好哥哥,知曉完顏嘉禾歡喜熱鬧。”
陌朝歌側頭,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不疾不徐道:“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這般純粹的打量這個世界了,我不該這般殘忍,但又不得不這般殘忍。”
蒼璃砂張了張嘴正想說些什麽,只見馬夫推開一個木頭輪椅,撩開了較簾。
陌朝歌不在說什麽,扶着車夫的手,踉踉跄跄的下了車,像個垂暮老人一般,窩進了椅子裏。
蒼璃砂無奈的笑笑,低聲喃喃道:“這才是給完顏嘉禾最好的愛,不是麽?”
這座城池南北相交,只要半天的路程就可以沿着南北的交界線,到達東魏。
栾玦立在車頭,擡眼看了看天色,此時正是正午,燈籠大的太陽挂在天上,如果現在開始趕路,不到夜幕就可回到東魏,何以陌朝歌現在留在這裏過夜?
以陌朝歌能忍能耐的個性,怕不只是為了連夜趕路舟車勞頓,身體不适的緣由,可見還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辦。
客棧大門邊,陌朝歌一臉狐貍笑的望着尾随自己而來的馬車,他的身後的中年男子扶着木椅,布衣粗服的腰間佩了一把好劍,這男子正是幫他趕車的車夫。
栾玦徐步朝着客棧大門走去,身後跟着一路小打小鬧,探頭探腦的闕歌和完顏嘉禾。
客棧門口進進出出的人甚多,香衣雲袖,那一抹白衣,顯得異常的耀眼,窩在木椅中的公子,像是一塊精致但卻脆弱的瓷器,混跡在許多花花綠綠的粗瓷中。
栾玦含笑,摸了摸自己的臉皮,可見它是越來越厚了,眉宇似沉香,帶着一身風光霁月,風姿雅致,傾城之貌幾乎奪了日光之灼熱,一左一右的門口,兩個同樣出衆的男子。
陌朝歌談笑般,道:“公子從西陳一直尾随陌某而來,不知是陌某的福還是禍?”
栾玦暗暗打量陌朝歌身後的車夫,發現此人身手極佳,不是簡單的車夫,末了,收回目光,淡淡笑道:“還不是我家夫人,歡喜與完顏小弟一起玩耍,若是有什麽地方叨擾到了公子,還請你看在栾某在心疼夫人的份上,多多忍耐。”
身後的闕歌耳朵一尖,提起一腳踩在了栾玦的腳上,惡毒的面孔別向一邊。
完顏嘉禾皺着眉頭,小心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闕歌陰森森的憋出一個笑臉,便秘一般道:“這是闕姐姐與栾哥哥秀恩愛的方式之一,以後你有了妻子就曉得了。”
完顏嘉禾小心翼翼的瞧了瞧冒着冷汗,但笑容不變的栾玦,縮了縮腳:“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闕歌‘嘿嘿’的笑了兩聲:“那是你栾哥哥得了不治之症,沒得救了。”
陌朝歌扶額,頭痛一般:“栾公子的夫人委實是一個悍婦,随着便随着吧,我們家嘉禾,也是該學學令夫人的胡說八道口才,”随即,陰測測的瞥了眼身後的男子,冷聲道:“帶我去房間。”
木質的輪椅在地上留下淺淺的車輪印,尾随的蒼璃砂意味深長的對栾玦點了點頭,快步的又追着陌朝歌去了。
待到兩個危險人物完全消失在視野裏,栾玦撫了撫額角,将一只腳踩在自己腳上歪了身子的闕歌好好的扶好,指尖若有若無的觸摸到她的發絲,他真是應該慶幸,她還活蹦亂跳的站在自己面前。
半天,栾玦賠笑道:“不要生氣了,給你吃好的。”
闕歌陰測測的回頭:“什麽好吃的?”
栾玦想了想:“肉。”
明晃晃的笑容展開,闕歌拉過身邊的完顏嘉禾,問道:“可以帶上他麽?”
“······”
栾玦默然不語,黑了大半張臉。
作者有話要說:
☆、北繁
留在客棧,不到天黑,一場狂風驟雨突如而來。
大風大雨直到子時,才緩緩停了下來。
栾玦攜着栾玦,趴在濕漉漉的黑瓦上。
闕歌早就覺着栾玦這厮不是什麽義薄雲天的真英雄,果然,今夜暴露了他金表其外、敗絮其中的本性。
本來闕歌瞧着下起了夜雨,是個睡覺的好天氣,要是在睡前泡個什麽熱水澡就更加爽歪歪了,誰知道,人小二都把熱水提上了廂房,栾玦就高深莫測的拉着她做了房上君子。
栾玦施了法術,隐去兩人的存在,掀開一小塊瓦片,透過縫隙打量陌朝歌的夜生活。
闕歌想了想:“你不是說不使用法術麽?”
栾玦風輕雲淡的瞥了她一眼,沉聲道:“這是非常時期,非常手段。”
闕歌點頭,表示懂了,暗地裏捏了一個訣,抱着一個雞腿無我的啃了起來。
栾玦聞着香味,緩緩的回頭,撫了撫額角,低聲道:“你幹嘛?”
闕歌抹了一嘴巴肥油,笑得眼縫都不見了,樂哉樂哉道:“這是非常時期,非常手段。”
栾玦黑着一張臉回頭,繼續打量着下面。
一只蜘蛛艱難地向牆上已經支離破碎的網爬去,牆壁潮濕,當它爬到一定的高度,就會掉下來,爬上去,掉下來,反反複複,一點兒也不嫌累。
陌朝歌扶着窗棂,恰巧瞧見被雨水打濕的牆角的那一只蜘蛛。
一陣寒潮的夜風吹來,翻卷起他的衣訣,受了涼般,迅速的攏了攏衣襟。
徐徐地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金屬特有的撞擊聲泠泠響起,越來越近。
一只繡花鞋踏進房間,繁複的裙角似一朵蓮花般層層蕩開,身着了白色羅裙的女子款款而來,沒看見陌朝歌般,自顧自的坐在木椅上,倒了一杯冷茶。
那女子,不是蒼璃砂。
她衣裙雖是白色,但卻雍容,細長的柳眉間,帶着尊榮富貴之象,高貴出塵的氣韻,像是濯濯青蓮,不染淤泥,世俗附勢的笑,翹盼生花,像是沉入清水中的一滴黑墨,染黑了整捧水。
不曉得這女子是天生的高貴還是後天的形成,一半高貴一半低俗。
房頂上,啃着雞腿的闕歌停下手上的動作,瞪大了眼睛,擠了擠栾玦,透過小縫隙看得更加清楚,半天,喃喃道:“她怎麽來了這裏?”
那個女子不是北繁,還有誰?
只見北繁捧着冷茶,悠悠飲了一口,小聲道:“公子的錦囊妙計着實有用,助我除去了二夫人,但卻讓我失去了我與玉銘鏡唯一的子嗣,還真是保住了我的愛情。”
陌朝歌頭也沒回,不知是悲是喜:“夫人沒說要保住孩子,只說除去二夫人,陌某從來都不做買賣以外的買賣。”
北繁帶了怒氣,不滿道:“陌公子主動尋我,是有什麽事要辦?”
陌朝歌挪腳,将剛剛從牆上落到牆角的蜘蛛踩死,不辨喜怒的眸子中翻卷着波濤:“只要幫我牽制住玉銘鏡便好了,夫人不必憂心,陌某不會為難他。”
北繁冷笑,緩緩行至他身後,低聲輕語:“好,這件事我完成後,我們的交易就到此為止,互不相欠。”
陌朝歌回頭,含笑的眸子裏波瀾無驚:“希望夫人守信,若是完成得好,陌某還可以為夫人治好舊疾,還你一個健康的孩子。”
北繁錯愕,似乎不相信一般,微微颔首,恭敬的退出了陌朝歌的房間。
這個誘惑實在是太大了,陌朝歌相信,北繁一定會好好的完成這個任務。
只要牽制住玉銘鏡,他想要達到的目的就好辦了許多。
此後的日子,難熬。
陌朝歌失去了所有的生氣,靠着牆角腿腳無力的坐在地上,半天過去,還是那個姿勢,動也沒動。
闕歌實在看不下去,正準備下房去叫人來,誰知栾玦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示意她繼續看下去。
這一看可不得了,只見像死了一般的陌朝歌猛地俯身,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闕歌陰測測的瞪了栾玦一眼:“沒想到你這麽狠心,見死不救。”
話剛剛落音,滿頭大汗的車夫急急趕來,将癱倒在牆角的陌朝歌扶上了床榻。
栾玦拎着她的衣領躍下房頂,藏匿于黑暗之中的眉梢,浮現出隐忍,大顆大顆的冷汗随着輪廓滑下,疲憊的吸了口氣,淡淡道:“小心被他們發現了。”
轉過身去,栾玦痛苦的捂上心口,細膩的眉梢揚起,眉宇間皺起條條溝壑。
他一步深一步淺的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廂房走去,每走一步,他便可以感受到身體撕裂的痛,生在胸口的心髒似被尖刀紮了無數個窟窿,全身的骨頭時不時地發出一點響聲,似有人抓着一塊石頭,狠狠的敲着他的骨頭,劇烈的疼痛告訴他,那個狠心的人想要把他的骨頭敲碎。
他從來都不想在他最愛的女子面前,展現出他脆弱的一面,看着闕歌,他忍不住的想要在狼狽到來之前,遠遠的逃離開她的視野。
他也不想要她知道,他體內的真元因為救她喪失了三分之二,從此以後,當每使用一次法術,就會受到萬劍錐心,碎骨撕肌之痛,等到修行耗盡,油盡燈枯,剩下的只怕不只是一堆白骨,而是一捧淤泥。
他又不是傻子,何以要放着好好的法術不用。
大約,是太愛了,所以就不忍心讓看到她這般恐怖的模樣吧。
站在原地的闕歌,懵懵懂懂的望着那一抹傲骨孤寂、瘦骨嶙峋的脊骨,她皺起眉頭,捂着胸口,慢慢的蹲了下去。
她不曉得她為什麽會心疼栾玦這樣高高在上的人,她一直都是愛着梓黎的呀,一直都是為梓黎而活着的,為什麽看着這樣脆弱的栾玦,她會心疼,比曾經心疼梓黎,還要心疼很多、很多。
梓黎,她瞪大眼睛,似想到什麽,眼中光彩漸漸變得黯淡起來。
她已經好久沒有想起那個撐着十二根玉骨花傘的男子了,似乎都已經快要将他的模樣忘記。
作者有話要說:
☆、陌家堡
趕到東魏,已是第二天的中午,趕到陌家堡,已是第三天的夜幕。
下了馬車,闕歌受驚一般的瞪着眼前長長的青石階梯,十分懊惱跟着栾玦來陌家堡做客,雖然包吃包住還包睡。
步步石階低矮,由下向上看去,層層遞進,密密麻麻,頗為壯觀,夜幕之中,石階之上一座孤宅燭火通明,搖曳的燭火透過薄霧遠遠的擴散開來。
陌朝歌淡定的扶着車夫,率先老牛慢步的朝着孤宅悠閑踱步而去。
栾玦無所謂的笑笑,拎着呆若木雞的闕歌,氣定神閑的跟上陌朝歌,完顏嘉禾小孩子心性加上又年輕,體力也不錯,連蹦帶跳的竄到了最前面,不遠處的蒼璃砂依舊保持她的好女子風範,一步一步走得頗有韻味。
陌家堡不愧是陌家堡,看這大門修得,跟天上南天門似的,氣勢磅礴,黑紫色木匾額上刻有娟秀的‘小扇悠觞’四字,大門兩側的大圓柱上雕刻着首尾相銜的一龍一鳳形成一個圓形,神像活靈活現,巧奪天工,大門門口沒有安置護宅神獸,倒是放了兩顆長青樹,郁郁青青,長得好不茂盛。
待在門口守夜的小厮,看見半山腰有行人走動,提着大紅燈籠上前幾步,一瞧,見鬼了一般,撒腿就跑。
半天,從陌家堡內宅傳來一聲聲鬼哭狼嚎:“公子回來了,公子回來了了了了了了。”
等到進入陌家堡,首先踏入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