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肖一旻離開後, 丁宸回到車裏, 打電話安排下去。
然後喝着咖啡, 重新思考了一下薛子慧的可能性。
雖然是別人眼中的青梅竹馬,但即便是在青春萌動時期,他也沒對她産生一絲“邪念”。不僅是因為太熟,還因她從小就是乖乖女, 乖到有點無趣。
生在這種家庭, 從小就體驗社交,往往有獻藝環節,薛子慧的大提琴拉得有模有樣, 被誇小才女。他學過鋼琴, 但他故意彈錯, 就此貼上“不學無術”的标簽。
十來歲的時候, 跟着各自家長赴飯局接受熏陶。他嫌無聊找借口開溜,薛子慧則化身求知若渴的小淑女。
後來發現她也不過是做做樣子,他嗤之以鼻。她說實話,因為她爸總遺憾沒兒子,她媽讓她争口氣, 證明自己不比男孩差。這話聽在丁宸耳中, 倒是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他那時故意彈錯琴,也不過是想引起父母的關注。
成年後的薛子慧, 成為标準的大家閨秀,可看她微博曬的那些日常,還配合他母親做些偷梁換柱小把戲, 又讓人覺得有點俗。
這些小把戲,對他來說卻并不陌生。因為她母親,甚至他母親,這個圈子裏的很多已婚女性,都深谙此道。他曾以為再過幾年,他也會是被嚴防死守的對象之一。
現在卻覺得,根本不需要防範,只要認準了一個人,根本就看不見別的人。
想一想,他都跟從前的自己判若兩人,薛子慧在嫉妒驅使下幹出點作奸犯科的事,也不是沒有可能。
***
丁宸讓人查了薛子慧的銀行賬戶,近期并無可疑的轉賬記錄,但她取過一次現金,數額不小,就在許綠筱被人盯梢的前幾日。
極有可能是拿這筆錢雇傭兇手。還有反偵查意識。
再往前追查,又發現一筆可疑的轉賬記錄。
金額是一百萬,時間是去年初。
丁宸聽到這個,心裏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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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照片被曝光,就發生在去年春節,時間對得上。以此打擊許綠筱的公司,破壞兩人的關系,動機也符合。收款人是名李姓男子。繼續查,他有個姓吳的前女友,曾是歐若拉的員工。
有了身份信息,小路很快就帶人把窩藏的嫌犯揪出來。
與此同時,另一隊人馬也在鄰省找到小吳。
小吳聲淚俱下地承認,薛子慧先找到她,她拒絕了。又找上她的男友,男友當時正待業,一聽到錢數就動了心,先斬後奏拿了訂金,她無奈只好拍下照片,又竊取了另外兩位病人的信息,用來混淆視聽。
也許就是報應,他們的感情也因這筆不義之財而終結。
她打算用這錢來買房,男友卻覺得應該拿去投資,以錢生錢,随着一筆筆錢打了水漂,她內疚加上失望,提出分手。
另一邊,在小路的威吓下,她的前男友也交代了真相。
兩個月前,這筆錢被他徹底揮霍光。
他又想到薛子慧這個金主。威脅她如果不給錢,就把那件事抖出來。以為她會讨價還價一番,結果她說可以,還可以多給一些。條件是再做一件事。
不需要他撞人,只要跟在許綠筱車後吓一吓她,如果她自己不慎出點什麽事,那與他無關。他明知可能出人命,為了錢還是铤而走險。
薛子慧倒是吸取上次轉賬教訓,改為現金交易。
事關重大,丁宸還是先跟父親溝通一下。
丁晉中讓他立即回家,夫妻二人看了兩段認罪視頻,都有些難以置信。
陳敏說句:“子慧怎麽會這麽糊塗?”
丁宸接:“這不是糊塗,是惡毒。”
丁晉中問兒子:“你打算怎麽做?”
“當然是交給警方。這是雇兇殺人,故意殺人罪。”
丁晉中接:“但也是未遂,能判幾年?”
“那是法官和律師要讨論的,我只管給許小綠讨個公道。薛子慧碰到我的底線了,她還派人偷拍過我們。”
丁宸看向母親,“媽,您對我們的事兒也挺清楚,不會也派人偷拍了吧?”
陳敏臉色不自然,“我有那麽傻嗎,讓外人拍自己兒子,回頭敲詐我怎麽辦?”
那也是用了別的手段……
丁宸沒再追究,他看向眉頭緊鎖的父親,問:“您不會要網開一面吧?”
丁晉中搖搖頭,“這件事很複雜,牽扯衆多。你給我一點時間考慮。”
他起身去了書房。
丁宸知道,一是要考慮薛叔叔。二是擔心影響鼎盛的聲譽和股價。
薛子慧還在基金會任職,爆出來,簡直是自己打自己臉。
所以他也沒有輕舉妄動。
陳敏撫着額頭,還在消化事實真相。家裏阿姨貼心地送來兩杯熱茶,又悄然退下。
丁宸說:“我說過當心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陳敏喝一口茶,臉色稍緩,“我跟子慧說過,要把家人放在第一位。我看重她,就是因為知根知底,她又從小就認定你,能像我們一樣無條件愛你……”
丁宸嗤一聲,“愛一個人就是要用心,她是用心讓所有人都看到她愛我,唯獨我這個當事人感覺不到。我還以為是自己麻木了,直到……”
認識了許綠筱。
陳敏挑眉:“那你能感覺到許綠筱的用心?”
“當然。”
“您說她早知道我身體情況,因為內疚才對我好。但她能做到這麽久都不讓我察覺,這就是用心。她比您更早就提醒我穿秋褲,我不肯穿,她就陪着我挨凍……”
陳敏愣了愣,又有些不悅,“你是說我這個做母親的都不如她?”
“我可沒這麽說。不過,她倒是比您會做飯。”
陳敏無言以對。
兒子唯一一次食物中毒,就是吃了她沒炒熟的芸豆。
丁宸笑笑:“薛子慧就算真愛我,也不過是因為我姓丁。”
“但如果我不姓丁,許小綠愛得能更輕松一點。”
書房裏。
丁晉中正在打電話。
“……老薛,子慧不僅要加害我兒子的女朋友,還已經傷害了我的母親。我為此設立健康慈善基金,還讓她負責管理。你說她一時糊塗,那她每天面對我母親的名字,難道都沒有一絲愧疚?她有一年多的時間來主動認錯。”
……
丁宸看了眼手表,覺得父親要的“一點時間”有點長了。
丁晉中回到客廳,面色凝重地開口:“我剛才跟你薛叔通話,子慧聽到了,然後就到她媽房間拿了一瓶安眠藥,把自己鎖進房裏。”
丁宸和母親相視一眼。
劇情急轉直下,不知道說什麽好。
過了一秒,丁宸嗤笑:“行啊,甭管吃沒吃進去,都先給她洗個胃。”
丁晉中皺眉:“別把人命當笑談。”
丁宸正色道:“許小綠的命就被她當成了兒戲。我是顧全大局才先跟您說,您可別讓我們寒了心。”
丁晉中擺了下手:“我知道,我沒有不把小許的命當回事。子慧也不會有大礙,你薛叔已經讓人去撞門了。我們剛才讨論了這件事的處理方案……”
丁宸眼睛亮得吓人,“你們讨論?你們有什麽資格替當事人做決定?”
丁晉中沉聲道:“如果你處于我這個位置,就能體會我的苦衷,必須放下個人情緒,從大局出發。當然,如果你一直這麽意氣用事,就不配坐到這個位置。”
丁宸動了動嘴角,沒再多說,擡腳就走。
“站住,你要去哪?”
“出去透氣,這裏太悶。”
***
許綠筱正在辦公室處理事務,聽說有訪客在大廳等待,點名要見她,以為是前來咨詢的病人家屬。只要不是很忙,她都願意親自接待。
她下樓後,看見一個穿着名貴西裝的背影,不由有些起疑。
待人轉過身,她驚訝:“丁董事長?”
丁晉中微笑:“許總。”
“您是來視察辦公環境嗎?”
“……算是吧。不介意帶我走走吧?”
許綠筱哪裏敢介意,只覺得鼎盛的行事風格實在是出人意表。考察一個小小合作對象,居然由大老板親自出面,還搞突然襲擊。
還是因為她和丁宸的特殊關系?怕別人來有意放水?
丁晉中剛才正在看那盆白掌,随口點評:“這個不錯,很精神。”
“這是我爸送的,祝我事業順利。”
丁晉中點點頭。“天下父母心。”
許綠筱領他參觀時,他貌似随意地問:“丁宸沒聯系你?”
“沒有啊。”
許綠筱納悶,他們現在每天都見面,哪還用得着時刻聯絡。
丁晉中也看出來了,她毫不知情。
最後來到會客室,抿了一口茶,他這才道出真正來意。
即薛子慧做的好事,以及丁宸的反應。
許綠筱也很吃驚,臉上劃過幾種細微表情,但她開口卻是:“我大概知道丁宸去哪了,我先打個電話确認一下。”
她拿手機去門外。
丁晉中心想,她的确在意自己兒子。
許綠筱回來時神色放松,“他在奶奶那裏。”
丁晉中也是心頭一松。
也對。以兒子性格,應該會覺得無法面對她,不會過來。
丁晉中繼續剛才話題:“薛子慧的父親承諾,會立即送她出國,再不回來。如果起訴,除了一系列負面影響,她父母也會極力保她,聽說她在國外做了整形手術後,還看過心理醫生,如果設法弄個精神疾病的鑒定,就能免予刑事處罰……”
“……”
“你覺得這件事該如何處理?你最有資格做決定。”
許綠筱想了想,說:“如果因為她的愚蠢行為付出更多代價,是不太劃算。”
丁晉中點點頭。
他由衷道:“你父母把你教育得很好。”
“我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丁宸小時候,經常一連幾天看不見我,因為我總是早出晚歸,有一天他醒的早看我要出門,就過來抱我的腿不讓走,穿着睡衣在地上蹭,我一急,就給了他一巴掌。從那以後,他就跟我疏遠了很多。”
“我和他母親出于歉疚心理,就在物質上補償他,對他的一些不良習氣也沒及時糾正,以至于他越長越歪,越來越荒唐……”
許綠筱接道:“他現在很好,變了很多。”
丁晉中道:“那是因為受到了正面的影響。”
許綠筱笑一笑,“是因為他還有初心。”
***
恭送董事長離開,許綠筱坐着發了會兒呆,看看時間,決定提前下班去奶奶那裏。
這時接到丁宸的信息,問她幾點下班,要來接她。
上一次接她下班,還是她去做志願者期間。
許綠筱出門前,去洗手間對鏡整理了一下儀表,她日常工作都是淡妝,大半天下來早變成素顏,于是又擦了個口紅,刷一下睫毛,看起來明豔動人,元氣滿滿。
丁宸又換回那輛奔馳,這是他最低調的車了。
見面後,他的目光在她臉上駐留許久,透出幾分歉意。
他問去吃飯還是回家,許綠筱提議去公園。
一路上,丁宸都沒怎麽說話。
下車後,走在綠蔭下,許綠筱說:“是不是親人之間真有某種感應?”
“……”
“我想起上次去鼎盛總部,一個presentation被打斷了兩次。”
一會兒來了老丁,一會兒又來個小丁。
丁宸反應過來,“我爸來找過你?”
許綠筱點頭。
丁宸臉色變冷,“是來給你施壓,還是談交易?”
許綠筱一怔,說:“就是一次友好談話,還順便參觀了辦公環境。”
丁宸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所以你的結論呢?”
“我也覺得,應該以大局為重。”
她解釋道:“信息洩露的真正受害者是客戶,對他們來說,無論是公司管理不善,還是老板因感情糾紛被陷害,并沒有什麽差別。對我來說,雖然打擊很大,但畢竟挺過來了。殺不死我的,只會讓我更強大。”
丁宸拉過她的左手,指着受傷的小臂,“那這個呢?”
許綠筱也低頭看,回想起來仍心有餘悸,甚至還做過被人追殺的噩夢。
她低聲說:“不追究,不代表原諒。”
前面路邊有一張木制長椅,許綠筱拉他的手,走過去。
到了近前,丁宸看着椅子。
許綠筱從包裏拿紙巾,擦過了,他這才坐下。
“……”
夕陽暖暖照在身上,丁宸身體也不由放松,臉色舒緩了些,問:“委屈嗎?”
許綠筱誠實道:“見到你之前有一點,現在沒了。”
丁宸說:“我想幫你出口氣,但潛意識裏也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丁董事長的做派,就是我跟你說的‘我将來會變成的樣子’。顧全大局,只看利益,沒了人情味。”
許綠筱沉默了會兒,拍拍他的手。
“你不會的,我相信你。”
丁宸說:“你要在身邊監督我,提醒我。”
“嗯。”
他又皺起眉:“我還是不甘心,這對你太不公平。”
許綠筱抓起他右手,攤開,然後把自己左手放進去。
“放下不重要的,是為了把握住更重要的。”
丁宸手掌收攏,握住她的拳頭。
“許總,你平時就是這樣給你的客戶們灌雞湯的?”
許綠筱笑,點頭。
“也會讓他們摸手?”
“會啊。”
丁宸收緊拳頭,懲罰她。又伸開左臂擁住她,很用力,趁着左右沒人,手穿過她腋下捏了幾下。“除了手,還有哪裏讓摸?”
許綠筱忍着酥癢,故意道:“everywhere。”
丁宸氣得一滞,狠狠親了她一下。
有人過來,兩人立即松開。畢竟對面草地上還立個小标牌,寫着“舉止要文明。”
下一句是,“勿踐踏草坪。”
許綠筱說:“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丁董事長真是只老狐貍。”
丁宸笑,“那我呢?”
“小狐貍。”
她輕聲說:“極地荒原上的小狐貍,奔跑的時候,尾巴能掀起一道道極光呢。”
丁宸的思緒飄到遙遠的極地,嘴角綻笑。
“行,狐貍也能吃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