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是忘不了他, 還是看不見我?”
這個問題。
許綠筱定了定神, 平靜道:“你本來有機會, 讓我看不見其他男人。”
肖一旻神色一怔,悵然道:“對不起。”
許綠筱回:“都過去了。”
“沒過去。”肖一旻帶了些固執:“在我這裏沒過去,我的心,從沒變過。”
許綠筱握着方向盤, 內心觸動的同時, 還要分心看着路況。
不由想,這算什麽?
酒後吐真言?一邊開車一邊推心置腹?
考驗她的定力嗎?
肖一旻換了話題:“我很喜歡你家裏的氛圍,很溫暖, 有煙火氣, 平等, 自由。在這樣環境下長大, 所以會擁有這樣健康的生活态度吧。”
許綠筱心思一動,脫口問:“你母親?”
“就是我大三,你大一那年的夏天。”
許綠筱心跳一停。
那時他正式約她,然後失約,只說要回家, 再回來就要出國。出國後就傳來他和某學姐走到一起的消息。那學姐是個校花, 就算她不願意信,也被深深戳傷自信。
現在回頭看, 有點不可思議。校花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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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一旻繼續:“我家本來也跟你家差不多,我爸媽都在體制內工作,但我媽身體不大好, 為了提高收入,我爸辭職下海,收入提高了,也帶來了別的……”
他自嘲一笑,“他的秘書懷揣着六個月的籌碼,帶了人,還有一份拟好的離婚協議來我家,讓我媽簽字。我那時剛上初中,當時的情形記憶猶新,震驚、憤怒又恥辱。”
“我媽拒絕。他們就在家裏鬧,我打電話給我爸,他回來了,卻是怕那女人動胎氣。我去廚房拿菜刀,我媽答應簽字,還就我的撫養費跟我爸據理力争一番。”
“那女人成功上位,三年內生了一女一兒。我爸卻對我越發關注,因為我各方面表現越來越好,他認為我更像他,還想将來把生意交給我。”
“大三那年,我爸查出點小問題,他的現任妻子讓他立遺囑,還讓我媽簽什麽不争産的保證書……我聽說後趕回去,撞見那女人在病房撒潑,激動之下推了她。這就是中計了。她大做文章,要來學校揭發我,她還知道我當時是十佳候選人。”
“我媽臨終前,讓我和我爸各自立誓,讓我立刻出國,遠離是非。讓我爸立遺囑做公證,該我得的,一分都不要少。”
車子已經停下了。
他越是說得平靜,許綠筱心裏越是震動,不由眼底濕潤。
“你可以跟我說的,我能理解。”
肖一旻笑笑,“怎麽說啊。”
“狗血又爛俗,上大學後,家裏的事我從沒跟人提過,任由別人猜測。聽你偶爾提起家人,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問過我是不是獨生子,我也只是含糊帶過,因為在法律上并不算……我媽去世後,我意識到,只有足夠強大,才能保護在乎的人。”
那樣強大的人,平時散發的都是堅毅的氣場,此刻周身都彌漫着悲傷。
許綠筱想要伸手抱一下他,或者是,拍一拍他後背。
正遲疑着,後座的進寶叫了一聲,開始撓車門。
看來是要上廁所,許綠筱開了車門,它跳下去。
肖一旻聲音裏帶了情緒:“我那時只想加快步伐,把精力都投入到這一件事上,沒跟你解釋清楚。”他頓一下,“也是因為沒這方面經驗,不懂方法和尺度,擔心挑明了會舍不得走。你可以在學校安心學習,而我就在累了時想着你,給自己打氣。就這樣各自努力,争取早日相會,無論是國內還是美國,本來就要實現了。”
許綠筱閉了下眼。
進寶方便完,又跳上車。睡過一覺的它,精神頭十足,腦袋從座椅間隙探過來,伸出舌頭,左看右看。成功破壞了氣氛。
許綠筱回手,把它推了回去。
肖一旻扶了額頭,“今天喝多了。”
他說:“走吧。”
許綠筱再次發動車子。
車廂裏安靜下來,只有進寶偶爾發出興奮聲音,它又開始看風景了。
不多時,到了肖一旻的樓下。
他身上的悲傷情緒以及醉意,都不複存在。
他問:“下周就要去鼎盛面談了?”
許綠筱嗯一聲。
鼎盛集團的康養社區即将完工,開始引進服務團隊。許綠筱的公司獲得融資後,擴大規模,增加服務項目,正需要這樣的“大蛋糕”。
肖一旻說:“聽說競争很激烈,有國外的擁有多年經驗的管理團隊,還有三甲醫院的專業護理團隊,你有信心嗎?就算有,他們能客觀對待嗎?”
不說她和丁宸的關系,那個小區就是他出事的地方。
許綠筱其實心裏也沒底,但仍是說:“一家企業能做到這樣大,應該有足夠的氣度吧。他們怎樣對待是他們的事,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部分。”
肖一旻說:“我頭一次希望自己的項目不成功。”
許綠筱微微一怔。感覺到句話裏的苦澀。
她放輕了聲音說:“拿下它,我們就能完成今年的利潤指标,也能打出知名度。無論從哪方面,都需要這個機會……”
肖一旻點頭,“是。”
無論從哪方面。
他看向她,認真道:“筱筱,你當初說過,如果三年後,我們還都單身……現在我們都是單身,可你的心裏,還是放不下那個人?”
許綠筱垂眼,低聲說:“對不起。”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對自己。
“你連跟我試一下,都不願意?”
許綠筱避不開,眼神閃爍。
“你和他,還有機會嗎?”
“……”
“你們,合适嗎?”
簡直是一串靈魂拷問。
許綠筱不知如何答,不想傷人,也不想傷自尊。
索性不答,咬住下唇,眼裏露出倔強的同時,也沁出淚花。
忽然,響起一聲低吼。
進寶沖肖一旻亮出利齒,哈士奇是狼的近親,這一刻顯出兇悍的狼性,仿佛下一秒就能咬住他的咽喉。
肖一旻眉頭微微皺下,并沒有退卻。
許綠筱低聲命令:“進寶,回去。”
進寶哼一聲,退回去,眼睛仍炯炯盯着。
肖一旻盯了許綠筱許久,直到她眼裏淚珠滾落,他點了點頭,收回手。
“我失态了。”
他推開車門,“走了。”
進寶盯着他的背影遠去,然後“噌”地跳到副駕座。
瞬間又變成毛茸茸的萌物,許綠筱伸手抱住它。
她輕聲說:“不能回應的感情,就不要随便給人希望,長痛不如短痛,對不對?”
一人一狗經常這樣“對話”,進寶哼唧一聲,表示“它懂”。
就這樣相依偎着,像是相依為命,過了許久。
許綠筱拍拍進寶,它會意,又跳回後座。
所以,她也只配開便宜車。
她說:“回家了。”
***
回程,許綠筱放了音樂。
肖一旻忽然如此,她雖然有點被吓到,但也不太意外。她以前看過他打球,動作生猛,眼神也可以殺人。她也見過他和人談判,用邏輯和氣勢把對手殺得片甲不留。
聽了剛才他的家事,更明白這種性格的由來。
終于攤開,這樣也好。
感情怎麽能“試一下”呢?
如果她能做到,也就不至于跟丁宸糾葛出這麽多劇情了。
跟曾經認真喜歡過的人“試一下”,更是對他的不尊重。
想到就要去鼎盛,也不由思緒翻飛。
這一年很忙,和朋友都是“線上”小聚。
三個月前,她和佳妮約了次飯。沒聊幾句,又來一個不速之客,王天翼。
說好的“從此兩清”呢?
佳妮有一絲不自然,問:“你怎麽來了?不是去喝酒嗎?”
王天翼抱怨:“我被無情抛棄了,二喜臨時加班,少爺說倆男人去酒吧很奇怪,單方面取消約會,我就來給你們買單了。”
佳妮問:“那少爺,沒說要去幹什麽嗎?”
“誰知道,他這大半年變了很多,向他老子看齊,白天泡在公司當勞模,晚上悶家裏當宅男,但每個月總有那麽幾天離奇失蹤……”他故意一頓,問:“你們知道他去哪了嗎?”
許綠筱恍若未聞,專注吃菜。
佳妮配合地問:“去哪了?”
王天翼聳肩:“我也不知道。”
“……”
“總之就是,深沉又神秘。”
佳妮又問:“那他現在跟誰約會了嗎?”
王天翼來了興致:“少爺恢複單身,又回鼎盛接班,這行情一下子就大漲,小明星白富美蜂擁而上,據說還有人還當衆表白,你知道少爺怎麽回的嗎?”
佳妮怒:“要說就痛快點。”
“……少爺說,你想好了,我可是五個孩子的爹了。”
許綠筱回到現實中。
四條小醜魚,一個二喜。
看樣子,小醜魚們還都健在,沒被他霍霍死。
***
與鼎盛面談的這一天。許綠筱帶了一支精悍的團隊。
早在她拿到融資之前,文琦就提出要過來全職,嚴加在幫許綠筱處理危機期間,就看出一些管理上的問題,歸根結底,她的精力有限,獨木難支。
文琦的辭職決定,家裏不贊成,但得到了男友的支持。還說大不了我養你。
許綠筱聽了轉述,覺得這倆人火候到了。兩人登對,門當戶對,“婚”是沒問題,就差在“育”的環節上達成一致了。這也算是經她“牽紅線”而成的一對,令人欣慰。
文醫生正式加入,她主內,許綠筱主外,配合默契。
此刻,文琦也在隊伍裏。
許綠筱第一次來到鼎盛總部。
外部氣勢恢宏,內部氣派而現代化。
走過大廳時,她不由放慢腳步,審視自己的心情。
如果是一年前來這裏,肯定不如此刻淡定。就像那次做志願者,明明沒犯錯,被丁宸母親随意一掃,整個人就懵了,底氣頓失。
底氣這東西,真是太重要了。
哪怕她現在也不過是個小企業主,她的小公司跟鼎盛根本不是一個量級,但她已經從身到心完成了一種進化。那個多次在深夜自問的問題——這一切值得嗎?
這一刻有了答案,值。太值。
再一想到這只商場巨鱷曾想要“吞”掉自己,而她不僅挺過來,如今還以合作者的身份,走進它的心髒……許綠筱不由提起嘴角。
來到會議室,雙方握手,寒暄完畢,歐若拉PPT已經呈現在大屏幕上。
第一位演講人正要開始,對方又有人進來,手裏還拿個保溫杯。
再一看清這位的面目,許綠筱的心一下子不淡定了。
天呢,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居然是丁董事長。
丁晉中的視線掃過來,也沒具體落在哪張臉上,說了聲:“繼續。”
然後就坐下。
嗯。很氣派,也有點倨傲。丁家人的風格。
看鼎盛那幾位讓出正中位置,看來他們事先也不知情。
歐若拉這邊分工明确,幾乎都要上臺,介紹不同內容。
許綠筱壓軸,輪到她上臺時,已經做好心理建設。就當是個普通人,頂多是前男友的父親。
然而,她剛開了個場。後門又開了,進來一人。
這大企業怎麽回事?連點基本禮儀都不懂嗎?
再一看來人,許綠筱心跳亂了一拍。
身材颀長,一身黑西裝。白襯衣,沒打領帶。
四目在半空中……嗯,沒有相對。
人家根本沒看她,只在後排找個位子坐下。
許綠筱立即回神,歉意一笑,繼續講。
如果不是講稿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估計今天就得出醜。
許綠筱講完主要內容,看到對方幾位領導面色和善,微微點頭。
她心裏略微放松。
只是級別最高那一位,臉上什麽都看不出,果然是老姜。
至于那個後來者,她沒敢看。
正要做總結陳詞,丁晉中忽然開口:“這些都是你們最擅長的部分,但我們的社區住戶都是老年人,大多患有基礎病,如果在服務期間忽然發病,時間就是生命,你們怎麽做?”
歐若拉并不能代替專業醫療團隊,他們是側重心理護理,但二者的确不能完全分離。
許綠筱回道:“我們全體工作人員都接受過培訓,具備心肺複蘇等急救常識。”
丁晉中略一沉吟,“那如果需要打針挂點滴,你們也能幫忙?”
“可以。”
“全體都可以?”
許綠筱點頭,怎麽覺得董事長大人在挖坑呢。
果然,“那你呢?”
“我也接受過培訓。”
丁晉中點頭,“不如現場示範一下,眼見為實,你們說呢?”
其他人能說什麽,點頭贊同。
丁晉中視線掃一圈,都是中高層,德高望重,除了後排靠門口的那一位。
他說:“丁宸,你過來。”
丁宸靠着椅背,翹着二郎腿,左手放膝蓋上,右肘撐在扶手上,手掌貼在臉側。
标準的丁少坐姿,視線并沒看臺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忽然被cue到,他擡頭,一臉茫然。
丁晉中說:“配合許總,示範一下靜脈注射。”
丁宸聽到最後四個字,不由一愣。老丁真行,真舍得。
許綠筱會打針?他怎麽不知道。
腦際忽然劃過一個畫面,這算什麽,美夢成真?
胡思亂想的同時,長腿已經邁開,一步一步走向那個人。
如果是一年前的丁宸,會問:“哪個部位?”
再靠近一點問:“要不要脫褲子?”
可現在,他只是站在那,兩臂垂在身側,不太配合的樣子。
臉頰瘦了。但也多了幾分清俊氣質。
許綠筱面色不變,問:“丁先生,您暈針嗎?”
他看着她,反問:“如果是,你會放過我嗎?”
“我會建議您不要看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