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五月, 鮮花滿地。
廣場上花壇裏的月季和玫瑰, 已開到荼蘼, 因為飄着小雨, 讓花朵們為之一振。
也因為天氣, 沒什麽人出來,許綠筱在此練車。
四座雙門, 底盤低,是一輛跑車。
換了幾種車型, 她都能輕車熟路,也享受速度帶來的快感。有點理解為什麽有人會喜歡開敞篷,就是享受那種陽光與風帶來的最直接感受。
當然她這樣的老土大衆, 還是覺得有個蓋子更務實, 也更有安全感。
前幾天, 丁宸帶她去了一個私人車庫。相當于豪車俱樂部,不全是他的車,還有哥們的, 他的也只是部分存在這裏,她并沒看見那兩輛白色敞篷。
他讓她挑一輛,她走了一圈, 看到其中一個車标時,不覺納悶, 居然還有這麽平民的車?于是就翻了它的牌子。嗯,稍後一查,東瀛戰神。
丁宸本來坐在副駕, 言簡意赅發號指令:給油,剎車,如此反複。許綠筱吐槽,把她當賽車手來訓了。他回,賽車手上路,比任何人都穩,就是因為技術娴熟。
直到有電話打來,他下車去接。
陳總打來的。
開門見山:“你知道許綠筱的畢業論文寫了什麽嗎?”
“什麽?”
總不會寫了豌豆少爺的性~癖好吧。
“養老新模式。”
“……”丁宸默了一瞬,說:“有什麽奇怪,老齡化不是大勢所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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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輕笑,“宸宸,你是裝糊塗還是想護她到底?我早說過,有的女生看似無欲無求,是想要放長線……”
丁宸也嗤笑,“寫個論文而已,您是不是過度緊張了?”
“她側重寫了心理方面,還重點提到了阿爾茨海默症……這都是巧合嗎?”
丁宸沒出聲,隔了幾秒才道:“她的畢業論文,現在應該只有導師看過吧?”
“別轉移重點。”
“重點是,她什麽都不知道。”
“你怎麽知道她不知道?”
“如果知道了,也只是你們保密工作做得不夠好。”他頓一下,“她從沒在網上查過跟我有關的東西,更不會通過別的渠道。”
那邊一愣,“她跟你說的?你信?”
“至少不想疑神疑鬼,又不是什麽大事。”
母親又道:“也許是你自己說的,畢竟你們住在一起……”
丁宸笑,“說到底,您不是懷疑她,而是不信自己兒子。”
丁母換了語重心長模式:“宸宸,媽媽相信你分得清輕重,你以前那些事,我怎麽從沒過問過?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對,就像溫水煮青蛙,習慣成自然,注定沒有結果,以這種方式交往對你沒什麽好處……”
“沒有結果的事,就都不值得做了嗎?”
略帶哲理性的問題,讓母親沉默了一瞬。
丁宸沒等回應,挂了電話。
伴随着一陣引擎轟鳴,車子開過來,穩穩停在眼前。
許綠筱推車門,要下車。
他走到副駕座,拉開門,矮身坐進去。
“怎麽樣?”她眼裏閃着小星星。
“還不錯。”
“……”
“過關了。”
她笑,如釋重負。
丁宸剛才站在小雨裏接電話,額頭短發亮晶晶,許綠筱自然地遞了條毛巾。
“老板,現在去哪?”
丁宸接過,擦了擦臉和頭發,“不急,聊會兒。”
他問:“許小綠,你覺得咱們倆現在怎麽樣?”
“呃?哪方面?”
他輕笑,“所有方面。”
“還……不錯。”
他再次輕笑,在心裏。
“我也覺得還不錯,床上和諧,床下默契。”
“……”
他輕飄飄說一句,“但是只要我願意,随時能從這種關系中抽離。”
許綠筱反應了幾秒,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她下意識去看後視鏡,他看向窗外,側臉平靜,眼底似乎也沒一絲波瀾。
她不知道如何接。
丁宸也沒等她回應,而是問:“快畢業了,你有什麽打算?”
許綠筱調整了下表情和心思,說:“我們院長介紹了個工作,一家本地企業的市場部,也是國內五百強,我想去試試,還沒最終決定。”
“你們院長對你不錯。”
許綠筱立即想起“女學生和叫獸”那些事兒,解釋道:“他前段時間寫書,找了幾個學生收集翻譯資料,我也是其中之一,據說比碩士完成得還好,所以就……”
話有點多。
丁宸說:“我的意思是你人緣不錯,當然,能力也不錯。”
“……”
“美食博主不做了?”
“這個會繼續,但作為副業,日常管理打算交給別人。”
丁宸笑,“懂得放權了,不錯。其實好好經營下去,會有很多可能性,不比去大企業差。”
許綠筱沉默了下說:“我知道,但我打算至多做三年。”
“為什麽?”
她擡眼,在後視鏡裏對上丁宸視線。
他眼裏的詫異,随即變成明了。
她一笑,“吃飯是為了活着,但活着不止是為了吃飯啊。做飯也一樣,作為生活的調劑,多花心思也有趣,但如果當使命一樣去苦心經營,可能就失去了樂趣。”
丁宸視線移向窗外,沒再開口。
自北極歸來,兩人身體交流更多,難得交心,許綠筱索性多說一點。
“我打算工作個兩三年,積累些管理經驗,然後自己創業。”
“到那個時候,文醫生應該也差不多攢夠咨詢經驗,我們約好了開家工作室。”她笑,“……面向中老年人群。”
丁宸有些驚訝,但略一尋思:“再過兩三年,她應該到了結婚生育的階段了吧?”
嗯,這思路,果然是用人單位,或者說當老板的角度。
許綠筱倒是沒想過這問題。
此刻想的也是“花店老板不想要孩子”的問題。
還有,文醫生他們會修成正果嗎?
丁宸的理性視角還在繼續:“在醫院評了職稱,待遇提升,未必會舍得辭職。如果她不做,你還要繼續嗎?”
“會。”
丁宸看向她,“為什麽?你對這一行這麽執着?”
許綠筱略有些怔忡,“最開始是對心理感興趣,後來結合當前形勢,覺得老人心理這一領域是個機會,如果順利,我還打算把陪護和膳食都結合到一起。”
“而且我已經做了一些準備工作……”她略一遲疑,全盤托出,“在醫院的時候,我就看過這方面的書,還去跟別的病人家屬以及護工交流過,做過一些基本調查,包括現在去養老院做義工,畢業論文的選題,都是跟這些有關的。”
丁宸回想起,她在醫院那幾個月,的确整天往出跑,不知忙些什麽。
他随口道:“和老年人打交道有什麽好,暮氣沉沉,很多人脾氣也不好。”
許綠筱笑,“小孩子朝氣蓬勃,天真可愛,可是已經有太多人為他們服務了,別人不願意做的,難道不就是後來者的機會嗎?現在很多大企業不也在做這些嗎,包括你們家。”
丁宸略一頓,就聽她繼續:“但是你們那種是‘大而全’,投建康養社區、國際醫院之類的,我是想做‘小而美’,能謀生就好,順便實現一點個人價值。”
她心裏說,再提供幾個就業機會。
丁宸卻想到她的畢業論文,忽然想知道,她的指導老師是誰。他問:“你把這些都跟我說了,不怕我搶了你的夢想?”
她笑:“你不會看上這種啦,你投資的不都是那些時髦又賺錢的行業嗎?”
“那倒是。”
丁宸舒了一口氣,他很久、好像是從沒有過這樣程度的交流。
尤其是男女之間。他的确為她破了很多例。
“走吧,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打開導航,說了個地址。
許綠筱毫無概念。
她說:“我要先去一個地方。”
許綠筱去的廣場邊上的公共洗手間。
下車前,她問:“少爺你要去嗎?你說的那個地方好像挺遠。”
丁宸卻想到別的,“你邀請我?想在這來一次?”
“……”許綠筱一呆,“算我沒說。”
啪,關上車門。
丁宸看了眼那個蔚為壯觀的建築。
弄得跟個景點似的,不知裏面衛生條件如何。
還真有幾分心動。
他笑着搖搖頭,伸手去開置物盒,這車子很久沒開過,但前天看見裏面有盒煙。
果然,煙沒了,有一板口香糖,兩只棒棒糖,幾塊巧克力。
豪華洗手間裏,燈光明亮,許綠筱站在洗手池前。
也許是燈光問題,鏡子裏的她臉色很蒼白,像剛才路過花壇看到的白月季。
啪嗒,淚水落下,砸在洗手臺上。
她用手抹了一下,濕漉漉,顯然不全是她的淚。
本想放縱地難過一會兒,忽然傳來急促腳步聲。
她第一反應是,丁宸來了。
她下意識用手背抹了下眼,結果,進來的是個高大的女人。
看都沒看她,急匆匆進了隔間,随即響起水聲……接着又進來一位,跟裏面那個是一起的,還是個大嗓門:“今天可真冷。”裏面那位應了一聲。
冷嗎,沒覺得,可能是車裏夠暖和。
許綠筱開水龍頭,捧水洗了臉。
莫名想起一句魯迅的話,“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出去時,雨大了些,雨點迎面砸來,許綠筱瑟縮了一下。
還真有點冷。
***
丁宸去的地方,是一個別墅小區。
也是他們家開發的。
他們去的那一家,依山傍海,得天獨厚,院子裏有很多樹,還有大片草坪。
大門自動開啓,車子滑進去。
許綠筱心裏一驚,這難道是他家?
剛說過那樣的話,又要見家長嗎?
房子是中式,頗為氣派。
有人出來迎接,是個中年女人,看打扮應該是保姆,撐一把傘,還拿一把。
丁宸接過傘,罩住兩人,問:“最近怎麽樣?”
那人回:“這兩天還不錯。”
進門後,是個大客廳,窗邊有一人。
滿頭銀發,裹着大披肩,坐在輪椅上,正出神地看窗外,對門口的響動毫無反應。
許綠筱心頭一跳,看向丁宸。
他定定看了幾秒,轉身走向另一側,她也只好跟上。
來到另一間小客廳。
女人端來一壺茶,茶壺茶杯跟丁宸那裏的一般精致,多了幾分古韻。
她看向許綠筱時,難掩一絲好奇,“這位是?”
“她叫許綠筱,我女朋友。”
女人臉上掠過一絲驚訝,态度更熱情了些。
許綠筱猜測,丁宸大概從沒帶過“女朋友”來這裏。
她客氣謝過,這時候來一杯暖茶,的确很合心意。
各自喝完一杯茶。
丁宸才開口:“這是我奶奶,你問過她是不是也不在了,我回答是。”
他帶了些自嘲,“某種意義上,她的确已經不在了。”
許綠筱反應過來,“阿爾茨海默症?”
丁宸眼裏也浮現一層驚訝,随即黯然,點頭。
“确診很多年了,現在是晚期。”
許綠筱心裏莫名被揪了一把。
忙把視線放到桌上,端起茶壺,給他的杯子滿上,然後是自己的。
“許小綠,我一周後來接你。”
她擡眼,一臉不解。
“如果你到那時還沒改變想法,我支持你,做你的投資人。”
他還想說什麽,但眼裏也有些濕氣,抿了下嘴角,起身。
“我先走了。”
許綠筱呆坐半秒,起身追出去,看着他撐傘的背影,在雨中一步步走遠。
她喊出聲:“丁宸。”
他停步,沒回頭。
她跑過去,從後面抱住他的腰。
丁宸身子猛地一震,應該不全是被她撞的。
“還有事?”
“就是想抱你一下。”
手背一暖,是他的手在摩挲她的。
許綠筱滾下兩串熱淚。
丁宸問:“怕嗎?”
她搖頭,貼着他後背,又說:“我會好好照顧奶奶的。”
丁宸笑了下,“這裏有三個人日常照顧她,你不需要做什麽,近距離觀察一下就行。”
“還有,靠近時注意,我奶奶,有時會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