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F大是國內財經類院校中的佼佼者,畢業生大多進了企業、銀行或會計事務所,每年都有校友組織聚會,溝通感情,搭建人脈。肖一旻比許綠筱高兩屆,他在校期間就是風雲人物,現在雖遠在海外,但跟這邊也始終保有聯系。
剛好他打來電話問起留學的事兒,她表示語言考試已通過,最近有點閑,也有點迷茫,即将畢業,還是一身傻傻愣愣的學生氣。肖一旻知道近期有個小型校友聚會,于是就跟組織者打了招呼。
組織者跟他是同一屆的學生會主席,也是哥們,知道他和這位小師妹的關系不同尋常,滿口應下,會好好指點她,也會幫他“護花”。
這類聚會向來廣發邀請函,像丁宸這種只在F大讀了一年的,也誠摯邀請,萬一來了呢。雖然去年人就沒來,後來聽說去飙車了。當然,對這種闊少來說,吃喝玩樂才是頭等大事。
然而,這位還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兒。
今年也沒給準話兒,結果直接空降到包間。
主席是個交際高手,照顧好重量級嘉賓,也不忘“點撥”一下小師妹,提醒她可以請教丁學長留學事宜,然而她似乎有點“沒眼色”。
可接下來的一切又讓他懷疑,沒眼色的其實是他自己……
直到這位享受了一晚上“頂禮膜拜”的少爺親自給他遞了支煙,問起某人號碼,主席掙紮了半秒,還是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數日後,聽說少爺出師不利,他又發了段迎新晚會的小視頻,送佛送到西,背叛就背叛個徹底吧。
當然這背後的故事,肖一旻并不知情,但他聽說過丁少爺的“美名”,也深知小師妹的秉性和品味。此刻,他問出最關心的問題:“還能來美國嗎?”
許綠筱悶聲道:“恐怕不會了。”
“有什麽我能做的嗎?”
公交車再次報站,許綠筱忙站起來,她要倒車了。
那邊說了句什麽,她沒聽清。
等她下車後再問,對方說:“保重身體。”
結束通話後,許綠筱從包裏翻出紙巾,用力擤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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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沒說上兩句,她就淚流滿面,還有鼻涕,怕他聽出來,沒敢吸鼻子。
車上衆目睽睽之下,怎一個狼狽了得。
大概以為她是在鬧失戀吧。
她的确鬧過,不過那是兩年以前的事了。
再次上了公交車,許綠筱打開車窗,涼風拂面,人很快就冷靜下來。
她之所以不傾訴,因為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這是她自己的事。而他也有他的事。
何況,他們之間還隔了一個太平洋,遠水不解近渴。
關于肖一旻和她的這段公案,很多人都看不懂,有時候連她自己也不懂。
佳妮問過不止一次,“是在等旻帥歸來嗎?”
每當她拒絕了一個條件不錯的追求者時。
她搖頭。
佳妮雙手環胸,眼神狐疑,“難道是不知不覺中改變了性取向?”
她深沉道:“戀愛讓人幸福,單身讓人清醒。我現在很享受清醒。”
***
雖然回到學校,許綠筱還是每天和家裏通話,關于官司進展,始終沒有好消息。
她想到那份被撕掉的諒解書,難免有些遺憾。
可她有種預感,丁宸還會再找她。
因為論起不甘心,他只會比她更不甘心。
沒等丁宸找來,先被感冒找上了。
準确說是傷風。應該是那天坐車吹風吹壞了。
許綠筱一把鼻涕一把淚,一天謀殺半卷衛生紙,然後一臉菜色地去法場,嗯考場。
她們這個專業偏文科,一半科目需要背誦,以往她坐在考場上,都是胸有成竹,腦子裏有半本書,可現在,她腦子裏都是衛生紙團團……
就在她一邊心懷歉意地擤鼻涕,一邊揮筆自由創作時,餘光裏有什麽一閃而過。
許綠筱心頭一跳,定睛一瞧,又一個小紙團,落在她腳邊。
她擡頭,斜前方,佳妮正襟危坐地答題。
許綠筱一腳踩住,心跳加速。
再看大片空白的試卷,內心一陣天人交戰。
半小時後,鈴響交卷,走出考場。
許綠筱去廁所,把小紙團丢掉,用水沖走。
出來時,佳妮等在門口,低聲問:“不後悔?”
許綠筱搖搖頭。
就是因為拼搏了三年,每一項榮譽都來得清白坦蕩,才不能在最後一刻抹黑自己。她洗了手,看着鏡子裏的紅鼻頭說:“長這麽美,又沒有土鼈的男朋友,比她強,十佳送她了。”
佳妮也不多說,摟住她:“我們九姨太就是爽氣,走,請你吃冰激淩,去去晦氣。”
隔日,許綠筱被叫去院長辦公室。
她隐約猜到原因,心裏忐忑,不是為自己,而是擔心拖累好友。佳妮雖然不是乖學生,但也從沒有被處分過之類的污點。
果然,院長說:“考場上的事我聽說了。”
“……”
“你為什麽沒撿起來?”
許綠筱誠實道:“不敢。”
院長笑了笑,“家裏的事怎麽樣了,有院裏或我個人能幫上忙的可以提出來。”
許綠筱心裏一暖,餘光瞥見窗外一棟樓。
氣勢恢宏,是新建的圖書館,落成開館那天,捐贈人,本地著名企業家還撥冗前來講過話,姓丁,名丁宸他爸。
她心裏唏噓,嘴上感謝院長關心。
院長說:“人生路還長,難免溝溝坎坎,但無論何時都不要堕了心志。你做的很對。誠實是很難得的品質。以後找工作如果需要寫推薦,盡管來找我。”
走出辦公室時,許綠筱感慨,有錢真好,還能給大學做金主。
沒走幾步,手機響,來電顯示,小金主。
當然,上次從醫院回去後,她就把“矮冬瓜”改成了“L”。
也不知道代表什麽。
總歸不是Lover.
接通後,對方依舊是言簡意赅,“下午兩點,醫院。”
下午兩點,許綠筱準時赴約。
揣着一顆平常心,沒再做什麽自取其辱的打扮。
還是那間奢侈的病房。
丁宸依然坐在床上,但是床邊多了一張桌子,桌邊還坐了個人。
三十左右,板正西裝,戴眼鏡,一副精英模樣。
丁宸氣色比上次好了些,身上還是寬松的棉質衣服,不是病號服,是居家服。
他讓她過去坐。
這語氣,這禮遇,讓人不知是該喜,還是憂。
丁宸正翻看一份文件,頭也不擡地介紹,“這位是林律師。”
那男人忽然欠身,伸出右手。
許綠筱一怔,忙伸出手,跟人握了一下。
再看丁宸,不知他這次又有什麽花樣。
總該不會是邪惡的三人行。
丁宸擡頭,眼神依然淡漠,視線只是從她臉上掃過,然後合上手中文件。那封皮上的字,許綠筱沒敢看。不想再給自己希望,然後落空。
丁宸漫不經心地問:“簽了諒解書,能少判幾年?”
許綠筱心中一震,但克制住表情。
因為雖然看不到,但能感覺到丁宸視線落在她臉上。
她必須得學乖了。別再像貓捉弄老鼠,或者被老鼠玩到死的那只倒黴貓Tom一樣。
律師說:“故意傷人的量刑最高可達七年,如果願意諒解,可減刑兩至三年。”
丁宸說:“咱們做個交易。”
許綠筱緩緩擡眼。
“減刑幾年,你陪我幾年。”
“……陪你?”
“是,陪我治療,做康複,全天候聽我差遣,”他看着她,勾唇一笑,“讓我在心情不好時有個發洩對象。”
最後一句,讓許綠筱想歪。
律師遲疑了下開口:“丁少,我覺得還是不太妥,要不要跟丁董或陳……”
丁宸擺擺手,“傷在我身上,我自己說了算。”
“就這樣吧。”
他下了逐客令,律師起身,幾乎九十度彎腰跟他握了手,走前還跟許綠筱略一點頭。
許綠筱心下唏噓,這世界……誰都不容易。
丁-大爺-宸顯然習慣了這種待遇,放松地靠回床頭,神色比上次安寧了許多。
上次許綠筱回顧時覺得應該是,激憤,悲傷,當然都化作了對她的刁難。
她試探着問:“你的腿?”
“可能變成瘸子,終生的。”
從表情和語氣上,真假莫辨。
“你不願意也可以,反正你哥在牢裏呢,我心氣不順,就找人修理他一頓。”
他語氣越是随意,越讓人聽得心驚。
因為他完全有能力做到。
許綠筱輕聲道:“我沒說不願意。”
她打開文件,雇傭合同,二十四小時護理……她擡眼。
丁宸卻拿起了手機,沒理會她。
她低頭翻閱,以她現有的閱歷來看,內容正規,條款很多。
聘用期限,三年。
“你要住院三年嗎?”
丁宸動作一頓,然後不緊不慢說:“這是個交易,簡言之就是用你的自由換你哥的自由。”
許綠筱看得很細致,生怕有什麽奇怪的內容混進去。
丁宸提醒:“着重看一下‘保密條款’和‘違約部分’。”
許綠筱終于看到“違約金”,呃,數額不菲。
她想了下,“可我不會護理。”
“伺候人還不會嗎?”
“……我可以學。”她補充,“專業的護理。”
見她拿過筆,丁宸卻說:“你考慮清楚,你哥的三年,跟你的三年,價值根本沒法比。”
許綠筱忍了忍,還是說出來:“你是獨生子,不會明白,有些感情是不能用……至少不能用你眼裏的價值來衡量。”
丁宸看着她,眼神微閃,嘴裏平靜繼續:“事先聲明,我對你不會太客氣。”
許綠筱擡眼,“……你會虐待我嗎?”
丁宸挑眉,“怎樣算虐待?”
“不給飯吃,打罵……”
他嗤了一聲,“飯随便,打也不至于。”
看來罵是少不了了……
見她明顯還有些遲疑,丁宸慢悠悠補充:“也不會對你性騷擾,你不就擔心這個嗎?”
“我現在對你這個人,沒有多少興趣。”
“……”
許綠筱很想把他上次說過的混賬話重放一遍。
不過還是算了。讓他嘴上痛快痛快。
正要簽字,丁宸還沒說完,“同樣,你也不能對我進行性騷擾。畢竟,現在我才是容易吃虧的那個。”
許綠筱穩住手裏的筆,咬了下唇,說:“放心。我會很有職業操守的。”
她問:“您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丁宸手指敲擊桌面,“三年,利用好了能做很多事,你對自己的人生就這麽草率嗎?”
許綠筱沒好氣地想,要不是以前太慎重,也不至于惹到你。
她幾乎是帶了些賭氣,迅速簽了字。
再多考慮,她也要反悔了。
丁宸抿了下唇,也拿過筆,用右手龍飛鳳舞地簽了大名。
他把筆一扔,“考完試了?”
“嗯。”
“從現在就開始,沒問題吧?”
許綠筱立即起身,“我該做什麽?”
“給我倒杯水。”
許綠筱很快倒了一杯端過來,丁宸伸手來接。
細高的玻璃八角杯,有幾次都見他用這種,杯子很厚,她接了一半水,怎樣都不會燙手。
她松手的下一秒,他也松了手。
杯子落地,立即粉碎,熱水濺到許綠筱腿上。
就聽他輕飄飄地說:“收拾一下,重來。”
作者有話要說: 2020.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