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許爸爸曾是文藝青年,因對竹子情有獨鐘,生個兒子,叫“修君”,希望品格如“此君”,結實、正直、謙虛、有節。
生個女兒,叫“綠筱”,謝靈運有詩:“白雲抱幽石,綠筱媚清漣。”
對于老父親的期待,兒子基本做到了。皮實,耿直,虛心也有,就是天生不愛讀書,勉強混了個大專文憑。倒是這個用他體制內工作換來的小女兒,專挑父母優點繼承,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尋常的四口之家,在繁華都市偏安一隅,物質上,自認算小康,不過按照網上“最新标準”,又被劃分到貧困甚至貧窮……好在精神層面絕對富足,相親相愛,自得其樂。
因此,許綠筱較之同齡人,多了幾分天真和清高。
換句話,也叫做“不知天高地厚”。
這不,一不留神就得罪了人。
然而,撂下狠話的人卻遲遲不見動作,這讓人想到暴風雨前的寧靜。她腦補了各種可能性,比如:走着走着,被一只手捂住嘴,麻袋套上頭……所以她能宅則宅,外出必與人結伴,連室友都發現端倪,關切地問:“九姨太,你還好吧?”
“忘了九姨太吧。”
“小竹子,你這幾天有點怪。”
“怪可愛的?”
“怪吓人的。”
這一天,許綠筱照舊留守寝室,窗戶“嘭”的一聲響。
她第一反應是子彈,這是要大白天破窗而入、用直升機來抓她了嗎,比起月黑風高夜暗搓搓行動,這麽浮誇的作風,倒是更符合某人調性。
待她湊過去,只見陽臺上躺着一只懵圈的小麻雀。
不等她伸出援手,小家夥站起來,晃了晃,拍打翅膀重新起飛,很快消失在樓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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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由失笑,這就是以練聽力為名看太多罪案劇的下場……被一只小麻雀教做人了。
于是當即做了個勇敢的決定——她要去食堂吃飯了。
暴風雨來了又怎樣?她做一回海燕就是了。
剛出寝室樓,迎上一叢移動的紅玫瑰,她眼皮跳了跳,側身讓路,可沒走幾步,就聽見可憐兮兮、氣喘籲籲的一句:“許、許綠筱同學,你的花,請簽、簽收。”
“……你認錯人了,我叫許海燕。”
“許海燕同學,你的花,請簽收。”
“……”
看着花店夥計吃力的身姿和無辜的臉,路人驚嘆而八卦的眼,許綠筱心生一計,湊近點問:“你看這樣行不行?花我收下了,再八折賣給你們店,批發價變零售,咱們雙贏,它們也實現了自身價值,拿在真正需要的人手裏。”
小夥計領會了幾秒,瞪眼:“還讓我再抱回去?”
“七折?”
“五折?”
“三折?”
“……等我跟老板請示一下。”
“老板說,不可以,我們也是講究誠信的。”
“……”
小夥計把花送到樓上,豪飲了一紙杯涼白開,許綠筱看着這一大墩子花犯愁:“這是多少朵?99肯定不止,沒有999,莫非是365?”總不會是666吧。
“……是我們店裏這會兒所有的紅玫瑰。”
靠。這人莫不是瘋了?還是跟他的錢有仇?跟他老子有仇?
想到那句“周幽王”。可她不想當褒姒啊。
小夥計歇好了,拿起手機:“冒昧問一下,可以不可以拍個照?我要發到朋友圈,配文字,‘只要愛對了人,每天都是情人節,’請叫我‘真愛的搬運工’……”
“……你還挺有想法。”
“我們老板的主意。”
“還真是誠信雞賊兩不誤。”
折騰了一遭,許綠筱終于來到食堂,不幸趕上了就餐高峰期,好不容易找到個空位,剛坐下,就于亂哄哄聲中捕捉到一句:“就是她吧?”
“也就不過如此嘛。”
一定不是說她。
身邊一對旁若無人秀恩愛的情侶終于吃完,聽不見“寶寶,張嘴”這種鬼話,她的食欲才正式打開。
很快又有人坐下,她先看到的是一只鞋,纖塵不染的Nike白球鞋。
“不打算請我吃個飯,盡一下地主之誼?”
來人抱着手臂,穿藍白拼接的棒球夾克,戴墨鏡,靠她這邊嘴角上揚,一副心無芥蒂的神态。許綠筱的食欲之門又悄悄合上了。
他偏了下頭:“或者我請你?”
“我正在吃。”
“那就晚飯。”
“……”
“明天早飯?”
許綠筱沒法再下筷子了。
“不好吃?正好換個口味。”
“……”
“消化不好了嗎,我有藥。”
他忽然伸手扶額,低聲說:“靠,有人偷拍我。”
“那還不趕緊撤?”
“除非你和我一起撤。”
許綠筱想到宿舍裏那一堆紅玫瑰,有種不堪重負的感覺:“我道歉,收回那四個字,是挺不中聽的,希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他輕笑,“你怎麽這麽沒種?但我不同,我是男的,說出去的從不往回收。”
許綠筱又埋頭吃了幾口,把菜都吃了,端起餐盤送去回收處,去水龍頭下洗手。
丁宸等在門口,在打電話,等她出來就收線。
保持着“社交距離”走在路上,身邊人閑庭信步般,偶爾指向路邊憶當年,“我就在這個樓上課,你也是吧?電梯還不給學生用?”
她一心二用地應答。
路過新建的教師停車場時,她問:“丁學長,你今天開什麽車?”
“保時捷,怎麽?”
“我在想是不是那天我的這個問題,讓你誤會。”
“誤會什麽?”
“誤會我是想撩你,其實……”她想到街頭那一幕,“這純屬意外。你問我對你哪裏不滿意?不是滿不滿意的事,而是三觀不同,你想要的消遣,我玩不起。我想要的認真,你也給不起。”
丁宸随口道:“你怎麽知道我給不起?我要的就一定是消遣?”
許綠筱笑了下,“我指的認真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
丁宸嘴角明顯一滞,“你才多大?”
“我覺得,這個跟年齡沒關系,是感情觀的問題。”
“所以你覺得自己的感情觀很成熟了?紙上談兵談來的成熟?”
許綠筱別開臉,行你閱人無數,我就是紙上談兵?太小瞧人了。她咬下唇:“如果那個關于virgin的問題,答案是否定的呢?”
“那又怎樣?”丁宸頓一下,“是不是那天我的這個問題,讓你誤會?”
“誤會什麽?”
“誤會我想要或在意答案,其實,我只是想撩你。”
許綠筱無語,有這麽撩人的嗎?好歹在燈塔國呆過幾年,就算沒學會什麽叫尊重女性,難道也沒被人潑一臉水長長記性?還有,那白玫瑰、白百合、白馬蹄蓮、白芍藥又怎麽解釋?總不會是把她當死人吧。
丁宸繼續:“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有些事,順其自然就好。”
許綠筱再度無語。
第二次見面就邀人進房單獨談,他對“順其自然”這個詞是不是有重大誤解?她忍下腹诽,“我是想說,大家都挺忙的,您忙着日理萬機,我忙着蠅營狗茍,還是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注定沒結果的事上。”
丁宸笑笑,“我的時間,想怎麽用,浪不浪費是我自己說了算。在你這個年齡,如果連約個會的時間都沒有,那一定是你的人生規劃有問題。就算你鐵了心只談那種以結婚為前提的戀愛,起碼也需要一點經驗才有判斷力吧?”
他為了和她“面談”,變成倒退着走,還背着手,也不怕別人撞上,或者是橫行霸道慣了,說出的話更是自戀得可以:“我是老?是醜?還是帶不出去?這樣條件的人願意幫你積累經驗值,還有什麽可猶豫的?這樣的機遇,你這輩子都不會有第二次了。”
他站定,“怎樣?我說的沒錯吧?”
何止是沒錯,簡直無懈可擊。珠穆朗瑪峰如果能說話,也就這口吻了吧。
許綠筱想了想:“那我起點這麽高,下一次,豈不是只能找有皇室背景的談了?”
丁宸一本正經道:“那可能都是發際線堪憂的了,不過也不失為一種進步。”
許綠筱繃不住,笑了又笑,忽然止住。
兩人之間,不知何時,縮短為“私人距離”。
能感受到身高差,不知道萌不萌,但是有壓迫感。四目相對,有一雙是隔着鏡片的,反而添了些神秘莫測。真怕他忽然吻過來,那她要不要甩個巴掌配合?
好在丁宸的手機忽然響,他拿出看了眼,嘴裏問:“這樣的‘單獨聊’你滿意了嗎?”
她點了下頭,算吧。
他按掉手機,“有點渴,要不你請我喝瓶水,今天的叨擾就到此為止?”
路邊有個書報亭,也賣雪糕飲料。
許綠筱問:“喝什麽?”
“礦泉水就好。”
買了一塊錢的某師傅,丁宸接過時說“謝謝”,打開喝了兩口,陽光下喉結微動,他擰緊瓶蓋,也不廢話:“走了。”
走到幾米開外,舉起水瓶擺了擺手。
旁邊飄來一句:“哇,這大長腿。”
許綠筱看過去,就見兩個低年級女生,一個看長腿,一個看她,對上她的目光後,拉拉同伴,叽叽咕咕地走開了。
她往回走時,忽然想,不知道這個瓶子被扔掉時,會不會砸到人?
那天,拾荒婆婆研究那個空瓶時,她也瞄了眼,所以這種廉價水,沒準出校門就扔了,砸到人的話,得腦震蕩。
***
許修君最近成了職業閑人,當初家裏托了關系才把他送進去的國企,連續虧損幾年仍有不錯的福利待遇,猝不及防地宣告破産。
他現在白天跑跑人才市場,晚上翻翻書,妹妹和女朋友都建議他考個資格證充充電,可他一看書,就渾身不得勁兒,不是餓了熱了就是困……他小時候被醫生鑒定過,兒童多動症。大學時又被二次鑒定,成年人多動症。這很罕見,據說一百個人裏才有四個。
就這運氣,他應該考慮一下往博~彩~業發展。
這天中午,許媽媽包了蟹肉蝦仁餃子,裝了一保溫桶,讓兒子送去學校。
雖然家在本地,可許綠筱有時一個月也回不去一次。
許修君到了學校發信息,妹妹下午有課,他把東西放在樓下舍管阿姨處,伏在桌上填訪客登記。旁邊有個男生也在等人,瞟到他筆尖下的名字,念出聲:“許綠筱?”
“認識?”
“想不認識都不行啊。”
“怎麽說?”
對方看他衛衣仔褲配球鞋,濃眉大眼挺精神,想也沒想就“認證”了身份——追求者,還是走“暖男”路線的,沖他豎拇指,“哥們,眼光挺好。”
許家哥哥難得機智了一回,将計就計,剛好男生等的人姍姍下樓,一起分享了近日的校園頭條。
那女生模樣一般,化了妝,穿得也跟白領似的,跟學生氣濃重的男友站在一起有種不太搭的感覺。她用一種懶得多講、又不吐不快的語氣說:“……被神秘土豪瘋狂追求呗。”
“每天一捧花,禮物都幾千上萬的。不過,據說都退回去了。”
男生配合着一驚一乍:“真的假的?富貴不能淫啊。”
“嗯,昨天中午還看見她和那男的,在食堂,壓馬路……”
許修君皺眉,“那她到底是接受還是沒接受?”
女生很懂地說:“這個,知道有個詞叫‘欲擒故縱’吧?”
男生接過:“也難怪,這攻勢,我要是女生也抗拒不了。”
女生撇嘴:“你知道什麽呀,這叫套路。那個男的,長得還不錯,但一看就是個playboy,開的是保時捷918,這點錢算什麽,關鍵是想要得到什麽,以及這熱情能持續多久吧。”
她看一眼手機,“哎呀,團購的票得早點去選座位。人家是揮金如土,咱們是天天吃土……”
男生臨走扔下一句:“哥們想開點吧,人這實力,咱是比不了。”
“一捧一逗”的兩位走遠,還有餘音飄來——
“連人開什麽車都清楚,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論壇上說的。”
女生不知又說了什麽,男生嘆:“靠啊,這世道,我等diao絲只能當接盤俠了。”
作者有話要說: 2020.3.6
“這是多少朵?99肯定不止,沒有999,莫非是365?”總不會是666吧。
“……是我們店裏這會兒所有的紅玫瑰。”
靠。這人莫不是瘋了?還是跟他的錢有仇?跟他老子有仇?
小夥計:……是跟我有仇。
內心OS:好在有提成。
就喜歡這種地主家的傻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