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
:“施主,佛門淨地,不容兒戲。你是要把所有簽一支支抽過來嗎?”
“不。”薩摩揚聲道,目光清亮。“我說了,我只想再抽一次簽。”
“啪。”一支簽落地。
三人一狐,目光全部凝注落在地上的那支竹簽。
月光恰在此時穿雲而來。似照看人世的神,睜開一只眼。
------真是奇妙的時間點。
------此時,绮麗富華的萬紅軒,阿奴正把尖刀刺進鮮于亮的胸口;不三不四打包□□,準備發貨給神秘買家阿甲;孤燈如豆的書齋裏,戴胄字斟句酌,寫下約見秦德昌的書信。
------而李郅,攜酒獨坐于薩摩窗前,醞釀着那人出現時,該如何表白心意。
這一瞬時空交錯,多少因果,生生不息。
對此,伽藍王子一無所知,只是優雅彎腰,含笑拈起那支灰暗的竹簽。
那支代表結束,亦代表開始的簽。生生不息的簽。
“未濟,合于周易第六十四卦。”薩摩微笑道。“有狐夜渡,濡其首,無攸利。雖是一支中平簽,卻是六十四卦之收尾,又是新一個循環的起始。萬物更疊,四季輪回,一切的結束都蘊含開始。”
他望向玉映。“大和尚,這才是那支被你下了咒的正确的簽吧!”
淨持恍然大悟,露出微笑。
玉映面色灰敗,水月寺主持聲音都變了:“不可能!你不可能抽出這支簽的。”
薩摩詫然:“為何不可?我手裏這支明明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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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不可就不可!”玉映強硬道。“這支簽……根本早就被我毀去了!”
淨持一驚,大怒道:“和尚你……”
薩摩并未生氣,卻微笑了。“唔。原來如此。”
伽藍王子語氣中的憐憫,讓玉映極不舒服,也極其心驚。“什麽意思?”
薩摩用通透的,了然的目光看着他,道:“不是你鎖住白狐,是白狐鎖住你。因為你的執念,是想把它留在身邊。”
玉映聞言,如遭棒喝。
前生往事,一幕幕閃現。
------鹿臺焚身的君王,看着心愛的狐妖晏晏含笑,不顧而去。
------為博精靈如狐的女子傾國一笑,他寧舍天下,親手燃起高臺的烽火。
------竟有一世,變成山間的采藥少年,偶遇銜着靈芝的白狐。
原來諸多恨,皆源于愛。
白狐不是那只白狐,他卻仍是千百年一縷執着的靈魂。
玉映心中釋然,靈臺一片澄明。
在他了悟的一刻,縛着白狐的鐵鏈自動松開,白狐輕靈一躍而起。
三人追随那白狐,來到水月寺後面的河邊。
白狐對月仰首,片刻後,向水中走去。小小身影沒入河流。
“它……能行嗎?”緊張到不能自已的,是化身淨持的白衣女子。
玉映不語,薩摩微笑。淨持只能壓下恐慌,注視着水面那道漣漪,載沉載浮。
“看!”薩摩忽道。
明月與江天一色,在河的對岸,露出白狐的身影,對月而鳴。
薩摩開心得想翻上十七八個筋鬥。
他合攏雙手放在嘴邊,大聲呼喊:“我想好啦!就叫你晴明好不好?晴------明------”
白狐聽見了,面向三人,緩緩稽首。依稀可見它臉上的笑容,已經不是狐的面容,而是一名俊秀少年。
随後,白狐閃身消失于幽林。
“晴明麽?”頂着淨持之名的白衣女子笑道。“是個好名字。”
她已經完全脫去了僧人外形,用一雙靈慧的眼眸看着伽藍王子。“再過三百年,它會轉生東瀛扶桑,到時就用晴明這個名字吧。”
玉映亦看着這一幕,看着那為了狐的解脫而欣喜若狂的少年,不覺微笑。薩摩剛告訴他如何放下,現在又教會他成全。
“敢問,王子尊名。”玉映帶着敬意問道。
“薩摩多羅。”俊朗少年微微行禮。
玉映道:“聚散有緣,這就別過。只是------我想知道你真正抽到了哪支簽。”
薩摩頑皮笑了,攤開手。“果然瞞不過大和尚。”
一旁白衣女子仔細看去。化成淨持多年,她自然對整日盤弄的簽十分熟悉。那是“随順和同”,四娘抽中的那支。薩摩就是用這支簽騙過了玉映,令他一悟得道。
玉映喜笑顏開。“随,大吉之兆,恭喜王子。”
說罷,轉身飄然而去。
薩摩看着那和尚的背影,開心笑了,歪頭想想,道:“我總覺得他們倆還沒完。這位親,三百年後這和尚的名字是什麽?”
對這位比狐族還聰明的美少年,白衣女子真是無可奈何。“博雅。他以後叫源博雅。”
“嗯,肯定和晴明是一對相愛相殺好CP。”解決了這麽煩惱的事件,薩摩的心情無比輕松,真想立刻與李郅分享這一夜的奇妙經歷。
哦,還有一個梗要問明白。“美女,你能知三百年後事,不知是何方高人?”薩摩眨眨眼,對那靈慧的狐族女子放電。
“我姓白,來自青丘之國。”白衣女子笑道。“你就叫我------琉璃吧。”
薩摩拍手而笑。“好名字。”眼珠一轉,“琉璃小姐,不如咱們合夥開個算命鋪?占蔔屋?星座命理紙牌護符……很賺錢有木有啊你別走……再考慮一下!”
☆、番外二
已是春深。庭院裏各色花木不受拘束地肆意生長,更襯得人去樓空的荒寂。
煊赫一時的淮陽王府,竟敗落到如此地步。
他臨時興起而來,也未讓人多作布置。料不到淮陽王府連家奴都不剩幾個,居然只來了一名黑衣管家伺候。
兩人沓沓的腳步聲,引起些微回響,仿佛拉長了時間線軸,引他走向回憶深處。
管家一足微跛,走路不疾不徐,挺拔的脊背沒來由讓他覺得眼熟。“你……曾從過軍?”
聞言管家躬身施禮。“回陛下,小人曾在王爺麾下服役,在東突厥一役中負傷不得已退出行伍,王爺憐惜我無家無室,便收容在府裏做做雜事。”
他點點頭。昔日李道安率三千精甲奇襲吉利可汗,一戰成功,為唐帝國絲路擴張奠定基礎。捷報傳來,他與衆臣痛飲,不醉不歸。不過十多年前的事,此刻回憶起來,恍如隔世。
李道安,是為數不多的、可與自己共同分享隐秘往事的故人。
随着歲月,這樣的故人一個個消失,有些死于病痛,有些死于征戰,還有不少死于朝堂鬥争。
留下區區幾個,彌足珍貴。他一邊小心翼翼護着他們,極盡富貴榮寵,一邊緩慢不露痕跡的畫定軌道,讓他們漸漸遠離權力中心。
本以為,這樣就能彼此保全。
卻不料,淮陽王府還是鬧出了窦刺史和淩音的事。
在上官公詢問處置意見時,他躊躇了。
殺人越多,心卻越軟。自己很多決策,已不複年輕時果斷。
今天,從皇城至郊外的百裏路上,萦繞在大唐天子心頭的一句話就是:玄霸,你怎麽評價如今的我?如果當年我能有這樣的柔腸,那個人,是不是就不用死?
随管家轉過游廊,走進別院,他驀然被眼前一片鮮亮富麗的黃色怔住。
滿眼的重瓣棠棣,枝條柔曼,明黃色的花朵依偎簇擁,在風中微微搖曳。
棠棣之華,是代表兄弟和樂的花朵。
每次出征歸來,他都要去大哥那裏消磨一個下午。
李建成愛養花。愛美食。愛馬匹。愛一切柔軟而美麗的生靈。
春日,他最喜在書房裏擺上幾枝重瓣棠棣。簡白的一面牆,立刻就被點綴出無限生機。
兄弟相對時,李建成總是白衣如雪,一邊以熟練娴雅的手勢煎茶,一邊笑吟吟說着李世民不感興趣的詩文典故。“《詩》有雲: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世民,我們身上有一模一樣的骨血,就如棠棣花一般。”
大哥侃侃而談時,李世民從不打斷他的話。大哥那把聲音實在好聽,像是一汪溫泉,浸潤着花草芬芳,幫他洗去殺伐血腥,洗去負面情緒,讓他沉醉不能自已。
至今回憶起來,依然記得那午後滿室茶香,以及令棠棣也失色的,那人明亮溫暖的眼神。
李世民未嘗不想做大哥這樣精致的人。但是他卻并沒有這樣的機會。
與他為伴的,永遠是鐵馬金戈,戰鼓狼煙。還有一場又一場以弱對強的艱苦戰役。
是的。他李世民,能活下來已是奇跡。
“參見陛下。”淮陽王李道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唐皇回首看去。只見穿着黑色常服的李道安,立于身後。
君王駕幸臣子的宅邸,是天大的榮耀。但李道安也無歡喜,也無慌亂,連跪拜都懶得,只是扶着管家的手臂,垂首而立。
幾日不見,這昔日威震天下的名将頹唐不堪,如遲暮老者,身形伛偻,呼吸渾濁吃力。
“是舊傷發了麽?”李世民關切問道。“高句麗新貢的野山參及熊膽還不錯,我着人送你庫房去了。”
李道安微微扯動嘴角,苦笑了一下。“謝陛下。”停一停,又道:“您原不用為我這般費心,我這身子骨……也拖不了幾日。”
李道安語意倦怠,簡直連君臣間基本都禮貌都在勉強維持。哪有以往小心隐忍的樣子。
這種改變,不過因為他什麽都不在乎罷了。淩音已逝,他自己,也油盡燈枯。
李世民對此了然于心,卻也無能為力。貴為天子,他可以生殺予奪,號令天下。
但總有人,随着歲月漸深愈行愈遠,再無交集。
“玄霸,”大唐天子道。“我要離開長安去洛陽一陣子,這邊的事交給承乾。走之前,總有點不放心。”
李道安注目他的君主。多年相處,兩人極度默契。
揣摩着皇帝的心思,李道安振作精神。“陛下盡可放心出行。大唐境內現有十餘萬西域胡商,因陛下一視同仁,甘奉陛下為天可汗。”說完這番話,他猶豫了一下。“若說異動……東宮似與突厥往來頻密。太子多次密招侯君集等進宮議事。”
李世民微微一哂,目光悠遠。“承乾……等不及了嗎?你怎麽看?”
唐皇并不期待李道安會給出什麽答案。這種關涉皇位的問題,實在太過敏感,一般臣下寧可避而不答。也不知有心無心,面對今日狀态大異往常的淮陽王,李世民還是問了這個問題。
李道安默然良久,久到李世民以為他也打算回避這個問題。
但淮陽王終于擡起頭,幽暗一雙眼瞳,熒熒如火,注目君王。
“臣以為,太子的才具器量,遠不若陛下。即使再想來一場玄武門之變,也不過是對陛下昔日所作所為的拙劣模仿。”
他如此直白,讓唐皇的表情一瞬凝固。
一直面無表情的黑衣管家都感受到了兩人氣場的變化,神情忐忑。
“李唐天下,弓馬得來。”許久,李世民才說道。“承乾不妨一試。”
唐皇如此輕描淡寫,仿佛圍繞皇權展開的殺伐,只是一道給繼承人的試煉關卡。
而不是無數人用生命下注的豪賭。
李道安深深吸氣,平抑漸次激烈的心跳。他知道,很多話深埋心底,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我猶記得,您與建成大哥情意深厚。”他輕輕說道。“這些年,您可曾……後悔過?”
唐皇嘴角泛起一縷苦澀笑意。“玄霸,莫非你後悔了?”
李道安鄭重搖頭。殺伐一世,他從不畏懼鮮血,也從未動搖信念。
他的信念,就是面前這個男人。
“臣從未後悔。但------”
李道安沒有說出口的話是:你原本可以留建成一條活路。但你卻親手殺了他。
那一日,他也是這樣站在李世民身旁。年将而立的秦王,神情冷定,于玄武門城樓之上,俯瞰着越走越近的李建成。
太子身騎白馬,為面聖而容飾妥帖,卻有一絲碎發在風中微微飛揚着,閑适優雅。
李建成從不沾染血腥的雙手,輕輕勒着白馬的玉辔頭,信步而行,仿佛只是去赴一場春日午宴。
李道安看着秦王自背後箭囊中拔出一根四羽大镞,烏黑的箭身閃着不祥之光。他終于看清了李世民的意圖,震撼莫名。
原本,天策謀臣及諸将密議時,達成的共識不過是圍城逼宮,迫使皇帝李淵即刻易儲。
但此刻,李唐軍中射術第一的秦王,卻穩穩彎弓,搭箭,瞄準他的兄長、皇太子李建成。
天地似已靜默。秦王屏息,透過箭尖凝視着那白衣身影。他将以這一箭與父兄決裂,從而改變命運,改變歷史。
這一瞬,長過整個人生。
李道安想呼喊,想制止。但卻無法跨出那短短一步。
他忽然明白了凡人與帝王的差異,也明白了終有一天,在秦王君臨天下時,自己可能面對的命運。
李世民只是側頭看着院裏的棠棣之華,似在追思。
“大哥的确風華無雙。”他說。“玄霸,你可知連這重瓣棠棣的名字,也是他告訴我的。”
那個下午,說出這花的名字時,爐上之水恰沸。李建成将一盅香茶放到二弟面前,笑容在午後的光影之中那般柔和。
心跳漏了一拍,而理智也在此刻退去了。
不記得兩人的嘴唇如何粘連在一起,也不記得自己是怎樣進入建成的身體。那熟悉的觸感,熟悉的溫暖,在多少個鐵馬冰河的夜晚無限眷念。
建成的身體,是混合了親情、愛念的,令人上瘾的氣息。
在肆意馳騁之時,李世民聽到李建成喉頭壓抑的□□。那清泉般的聲音如此破碎,卻令他更興奮。
汗水落在晃動的細膩肌膚之上,因激烈動作而泛出緋色。
他只想沉醉于中。
不理睬權謀和殺戮。所有一切,都不理睬。只有他和他。
一模一樣的骨血。本來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殺了我吧。”在他整理衣冠時,仍半裸着肩背伏在榻上的李建成,忽然說道。
李世民恰扣上最後一個頸扣,黑色輕甲收束了秦王矯健身姿。他回過頭,看着李建成。
皇太子眯着狹長的眼眸,望着自己的親弟。“如果你不殺我,我會殺你的。”
目光微微一黯,但李世民只是冷笑了。“就為了我們這事嗎?……是父皇答允我,只要我捷報連連,就可得到獎賞。我只是取走應得的報酬。”
他的功業已經威震天下,直與父親比肩。榮華,名位,財帛……登峰造極,已經賞無可賞。
在受命剿滅宋金剛時,父親曾許諾把皇太子給他。
李世民接受了。
他要的卻不是皇太子之位,而是大哥的身體。以這樣一種方式,他讓皇太子變成了他的獎賞。
現在,這份獎賞要收回去了。
李建成撐起身體,慢慢扯上衣襟。他手指修長而白皙,這樣帶些誘惑意味的動作,他做來都顯得無比優雅。“王世充、窦建德已被剿除,很快天下就将平定。到你無仗可打時,你對父皇就不再有用了。”皇太子悠悠道,目色之中竟有一絲玩味。“一把沒有用的刀,該怎麽處理呢?”
李世民的呼吸微微一滞。想到父親近來看自己時審視的目光。
将登帝位的皇太子,不容有污點,更不能有障礙。有污點,擦去;有障礙,拔除。
像水與火,不可相容。
李世民望定大哥。李建成懶散的披着如漆的黑發,摘下一朵棠棣之華,于指間細細撚碎花瓣。
“父皇命我領兵讨伐劉黑闼,但我手下并無将才。好在天策府猛将如雲,請二弟借我尉遲敬德、秦叔寶、程知節等人一用,還有玄霸,不妨也借來作我先鋒。”
皇太子所點名的幾員大将,都是天策府最強戰力。李世民瞳孔猛然一縮,目光淩厲起來。想也不想地拒絕。“我與劉黑闼及其突厥聯軍正在作戰,這幾人皆在前線,臨陣換将乃是大忌,臣弟辦不到。”
李建成将揉碎的棠棣花瓣漫不經心灑到腳下。抵死纏綿後的紅暈還未消退,他的神色已經淡漠了。
“這并非我的主意。父皇不日就将下旨,你可以不聽我,還能不聽父皇嗎?”
兄弟二人,撕下溫情面紗,從羞恥play模式秒速切換針鋒相對模式。
愛,與仇,本來就是一線之隔。
他們中間橫亘的,是帝位江山,這跨不過去的鴻溝。
“父親。”有小小聲音飄進來。
兄弟倆之間的無聲對視被打破,李世民轉頭,看見建成愛妃楊氏娉婷立在門口。
明裏暗裏的流言,空氣裏的暧昧氣息,淩亂的床榻,似乎都在說明什麽。
但楊氏只是柔聲道:“殿下……郅兒剛醒,嚷着要找爹爹。我攔不住。”
對自己的愛妃幼子,李建成從來寵溺。他向僅僅五歲的李承邺招手,那孩子便邁動兩條矮肥的小腿奔過去,爬到父親榻上,把手裏一匹烏檀木刻駿馬揚給李建成看。
“是元吉叔叔給我的玩具。”小小李郅告訴父親。渾然沒有注意二叔身上無由散發的殺氣。
李世民不置一詞,轉身離開。
但聽身後李建成清朗的聲音。“二弟,我們之間不死不休。如果最後是我死了……還請顧念承邺。”
李世民舉步前行。經過楊氏身旁時,他突然望向那素有娴雅芳名的隋室帝女,目光冷厲。
楊氏以明睐的眼眸回視,了然,憐憫,卻一絲不亂。這是一個玲珑剔透的女子,什麽都明白了,卻什麽都不說。
或許他的心意,只有身後的逗弄幼子的那個人,才視若無睹,棄若敝屣。
李世民為她的善意微微颔首,然後不顧離開。
那一天,在玄武門城樓上張開弓弦時,李世民的手沒有一絲顫抖。
身經百戰的秦王,鷹隼般銳利的眼神順着箭尖望去。
瞄準着那白衣潇灑的男子,朗朗清澈的眉眼。
在床榻纏綿間,兩人對視之時,建成從來都回避他的視線。他是極厭惡,如此強勢被占有的姿态。
而他那驕傲受挫的神情,卻只能激發李世民更多的淩虐之欲。
皇太子不可亵渎的潔白,他只想狠狠染黑。
以他手上的血腥,以他犯下的殺孽,以他肆無忌憚一次次把建成壓在身下的霸者之姿。
但他越是用力,就越被鄙棄。被建成,被父皇。天下已經大體安定,李世民這把刀,的确是越來越不重要,并且越來越危險了。
在各種各樣的場合,太子都和他公開站到了對立面。楊文幹事件,更讓奪嫡事态白熱化。
李世民什麽都沒有。正統的身份,宮廷的支持,輿論的導向。甚至時間,都站在太子那邊。
他所有的,只是一群生死浴血的将士,和孤注一擲的決絕。
就像又一次被抛到敵強我弱的絕境,他必須與整個世界為戰。
玄武門上,此刻。親情已泯,而愛欲未熄。
他是永遠都得不到這個人了。
天平向着江山帝位傾過去的剎那,李世民松開弓弦。完成人生最慘烈也最重要的逆襲反殺。
破空的風聲,讓李建成霍然擡頭。兩人目光在空中相遇。
李建成的眼睛是溫潤而晶瑩的,有陽光灑落,透明如煙色水晶。令人心碎。
他分明看見,大哥被那白羽黑箭穿透身子時,唇邊溢出鮮血,以及一個不可捉摸的微笑。
“臣原以為陛下保全楊氏母子,是出于愧疚。”李道安絮絮說着,将唐皇飄飛的思緒拉扯回來。“現在看來未必。”
李世民面容并無波動。“說說你的看法。”
李道安咳嗽着,氣喘不止。“昔日秦王出征時帶兵極少,因您在伯父心目中重要性不及元吉,更比不上建成,李家本就把您當成一把随時可棄的尖刀。但吾皇天縱奇英,鑄就百戰百勝的神話……”他揮手拒絕黑衣管家遞來的水杯,一邊嗆咳着一邊道,“但您心裏未必不怨恨。”
李道安看着他的君主。“楊妃是建成最心愛的妃子,當年您力排衆議迎她入宮,卻寵而不愛,生生把她熬成個空心美人;而李郅,也成了陛下刮除體制毒瘤的尖刀,将不利于您統治的臣子一個個除去,最終他會被逼上衆叛親離的絕路,一如當年的您……”
他一口氣說了太多話,不得不喘息着,壓制住心口翻湧的惡寒。“所以,陛下,您始終是在報複建成大哥嗎?”
“你竟然這麽看我。”面對李道安鬼火般的眼神,李世民對這将死之親信苦笑了。“玄霸,連你也這麽看我。”
李道安跪下來。他下定決心,要得到答案。“陛下,我求索答案,并不是要您難堪。我只希望千百年後,翻開史書,人們評說唐皇功過,會認為玄武門是政治鬥争的無奈,而并非陛下本心……”李道安用力忍住淚,嘶聲道。“因為我對陛下,奉若神明。”
“不。”李世民側頭避開他熱切的眼神。“站上玄武門的那一刻,我熱血已冷。”
在李道安的沉默裏,唐皇繼續道:“李郅是個意外。如果當日他和其餘和五個兄弟一起,被你們帶到我面前,那麽他的下場和其他人并不會有什麽區別。我沒想到他能逃脫隐匿山間,三年後才被袁天罡發現。當時如果再殺他,就真正坐實了我的暴君之名。”李世民微微嘲弄的一笑。“也是無奈,天意罷了。”
他轉身看着李道安。“我從未在意身後之名,甚至未介懷帝位承祧。所以,我不過問你為何暗中将可統禦西域萬千人馬的武穆佩劍交給李郅,更不在意可扭轉乾坤的伽藍王子長伴他左右……我所能做的,就是竭力開創煌煌盛世,令子民生活安泰,令萬國服膺大唐。希望這點努力,能沖淡一些罪孽,沖淡我手上建成的血。”
大唐天子筆直的身姿,散發着君臨天下的氣勢,多少年戎馬倥偬,多少年統禦權柄,他在最高處寂寞,也在最高處看破,半魔半佛,令人心折。“蒼生黎民,并不在乎帝王是誰,而在乎帝王做什麽,能讓他們家國長安。”
李道安眼中有幽暗火焰。面前萬人之上的男子,終究還是那個一往無前的秦王。
他微微笑了,咳着,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謝陛下。正如我們當年的認知,帝位,唯有能者居之。您沒有辜負我們的理想。”
李世民亦了然微笑。“玄霸,是非對錯留給後人去說吧。我們不妨回屋去喝一杯清茶,再談些舊事。據說喜歡回憶的人,是因為老了……”
君臣絮絮說着家常,慢慢離去。渾然沒有注意到一旁劉博的身影。
黑衣管家大汗淋漓,不過片刻,如過一生。他想起楊妃,想起淩音。想起李郅和薩摩,那看不厭的一對璧人。
太多太多的秘密,太多太多的曲折。而盛世安泰下的人們,幸福得那麽單純。
有風,吹過寂寂庭院。一瞬,無數棠棣花瓣飄飛而起。
☆、一些絮絮念,不會按完結鍵的我
謝謝看到這裏的親。~晉江真是殘酷的地方啊,沒有幾個人願意看這麽古老的東,CP也老,文也老。地老天荒的老,确實發慌的荒。
不管怎樣,在晉江一個月是成長和學習的日子。人生如此短,每天都和薩摩李郅起舞,不好嗎?
再次謝謝看到這裏的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