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郅看着母親高興,也不忍掃了她的興致。待母親細細問完薩摩生辰八字哪裏人氏,才說道:“娘,我想問問汗血寶馬的情況。”
楊淑妃道:“這匹就是。”伸手溫柔拍拍正在嚼糖塊的金鬃馬。那馬頗具靈性,側頭往李郅薩摩這邊看過來,目光清澈。經過皇家馴養的汗血寶馬,和淮陽王家野性十足的那匹,果然是不一樣。
“馬監呢?”李郅問。一旁走上來一名官員,向李郅施禮。“卑職林洋,見過少卿。”
“禦馬坊就這一匹汗血馬麽?”李郅問。林洋道:“娘娘事先垂詢過,在馬球隊服役的汗血馬确實只得這一匹。近日一直忙于訓練,并未外出過。”
李郅蹙着眉,薩摩插上來。“林馬監,這馬平日都是你看着嗎?”
林洋道:“正是卑職。汗血馬認生,我照料了一年,但這馬還是只認皇上,除了皇上誰都騎不了。”官員們溜須拍馬常用這些套路,薩摩笑了笑。“那這次馬球賽,皇上要下場嗎?”
“卑職不敢斷定。但我們一直在準備。”林洋謹慎答道。
薩摩眯着眼,看着這名官員平淡的一張臉。“林馬監,您也是馬術的行家,和淮陽王府有沒有來往?”
林洋躬身道:“禦苑和王府的馬球隊曾經交過三次,都是卑職帶隊。”
“您認識王府的淩音夫人嗎?”薩摩問。林洋似乎被這個問題堵了一下,道:“自然……是見過的。”
薩摩颔首,轉頭去叫李郅。一眼瞥見那邊李郅和楊淑妃并肩站立,春日陽光落在母子二人身上,連衣袂都發着光。楊花輕輕飛舞,平安富貴的溫暖,隐沒了他們身後命運的波折和滄桑。
薩摩油然而生羨慕,心裏卻止不住微微一痛。
楊淑妃挽着李郅又細細叮囑了少喝酒,多休息,常進宮來看望之類的話,二人便告辭出來。
黃三炮在宮城外已經等得很急,見自家老大出來,搶步迎上前。“老大老大,你們可出來了呀。”
李郅點點頭,遞給他一個荷包。黃三炮大喜,感恩道:“謝娘娘賞。我就說嘛,您要不是幾個月才入一次宮,我還能多拿些賞賜,房子的首付就湊出來了……”
轉眼看見薩摩身後居然跟了兩個捧滿禮物的小內監,黃三炮氣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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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摩笑嘻嘻,對他眨眨眼。“別傻站着,走了。”
把禮物堆上車,三炮趕着車帶兩人離開。皇城漸遠,氣氛也漸漸輕松起來。薩摩一樣樣點着元寶、絹帛、纨扇、筆墨、玉佩、香囊,還有滿滿幾個食盒的宮制點心,簡直樂得要打滾。
但聽李郅清晰的說道:“薩摩,我娘的東西不能白拿。”
“知道知道。”薩摩手一圈,把禮物圈在身下。“你想我幹嘛?”
李郅嘴角歪了歪,薩摩微微寒戰了一下。沒看錯,那是李郅算計別人時才露出的笑容。
下一秒,撲克臉又是一片空白。“後天就是馬球賽,案子不能再拖了。”
薩摩抓起一塊點心揉進嘴裏,含混道:“我說,你以前見過林洋嗎?”
“沒。”李郅皺眉。
薩摩有點噎,輕輕拍着胸口。“不對。你見過。”沾滿糕餅碎屑的嘴角彎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不止是你,我也見過。”
昆都倫抿着酒,仔細看着手裏的新鑄的波斯短刀。雖然鑄馬蹄鐵是長安第一,但昆都倫真正秘而不露的技藝是鑄造兵器。
爐火之下,刀鋒泛着淬寒的湛湛青光。如秋水,如春夜。昆都倫一向都覺得,死亡的氣息,是寒鋼的氣息。生命之中有某種癡,或許是很幸運的事。他癡于刀劍,和那個人癡于馬一樣。
他覺得自己是懂那個人的。
興之所至,昆都倫甩動手腕,挽了幾個利落的刀花,短刀發出飒飒的輕吟。刀尖指處,他看見李郅站在面前。
李郅看着昆都倫愕然的神情,靜靜道:“你不是在等我。”
昆都倫微微嘆口氣,“看來我等的人來不了了。”
李郅道:“若不是薩摩提醒,我都忘記了第一天來找你時在你店裏遇到的人,就是林洋。”
昆都倫一哂,道:“我有最好的馬蹄鐵,他是最好的禦馬監,來找我很正常。”
“不錯。”李郅道,“但是禦馬監為何來買你的□□呢?”
昆都倫輕輕舞刀,仿佛對刀帶起的風聲很是滿意。“李少卿,薩摩說你武功很好。”眼神飄向李郅,一霎時手中寒芒暴漲,一刀直刺李郅面門。
李郅瞳孔一縮。鬼手盛名,原來承載的不是區區鑄鐵而已。
他反應極迅速,一彈長劍,将劍鞘淩空擲出,被昆都倫一刀斬碎。借這點空隙,李郅撞開鐵匠鋪的大門,躍入長街。他的長劍要與昆都倫的短刀格鬥,在那狹小的鐵匠鋪必得吃虧。
昆都倫持刀追擊而出。如流星疾電一般,來勢極猛。
李郅握劍在手,刀劍相碰,铮叮一聲,切金斷玉一般。雙方閃電般交了幾招,倏然各持兵刃退後,端立不動,目視對方,都現出激賞之意。
“一個打鐵的鐵匠,為何有這麽好的武功?”李郅道。
“一個區區的大理寺官差,身手居然不錯。”昆都倫也評價道。
只聽腳步雜沓,薩摩帶着黃三炮和一幹官差趕來。被他們狼狽擁在中間的,正是禦馬監林洋。薩摩看着兩人的架勢,吃了一驚,道:“喂,你們倆幹嘛呢?”
昆都倫略顯猶疑,他不怕得罪李郅,但還不想因為李郅和薩摩翻臉。
這種心情,立刻被李郅捕捉到了。他淡淡一笑,對薩摩道:“我們在試刀。”
一邊廂收起劍,扔給黃三炮。
昆都倫看着他,神色緩和下來。
“林馬監,您為什麽半夜來找鬼手大師呢?”站在街上,薩摩現場辦公。第一個問題,居然是對林洋。
禦馬監那張平淡的臉上,有一絲驚惶,結結巴巴道:“我……我是來拿定制的馬蹄鐵的。”
“是汗血寶馬的馬蹄鐵吧。能夠按您的意圖做出來,放眼長安也只有鬼手能做到。”薩摩笑眯眯從林洋的包袱裏拿出一個馬蹄鐵,“窦南林的案子裏,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他的傷口會有燒焦的痕跡。奧秘就在這蹄鐵裏。”
林洋臉色蒼白的臉驚疑不定。“窦……窦刺史?”
薩摩仔細觀看手中的蹄鐵,從蹄鐵的孔隙之中刮出一層薄薄的蠟,幾乎剎那,蹄鐵就冒出了蒼綠色的火焰,在薩摩手中燃燒起來。
李郅臉色一變,劈手去搶。薩摩歪一歪身子讓開,笑嘻嘻道:“沒事,這是冷火。微微發燙而已。”
李郅的手也觸到了那火焰。的确神奇,看到火在燃燒,但一點溫度也沒有。
昆都倫沉聲道:“薩摩,放下來。鬼火雖然不燙,卻有輕微毒性,會腐蝕皮膚。”
薩摩噓了一身,連忙拍拍手甩開,任那蹄鐵燃燒着。“我從前就聽說過這玩意。沒想到昆都倫你做出來了。這蹄鐵,是準備給淮陽王府家的霜飒紫極的吧?”
昆都倫哼一聲。薩摩知道自己猜對,繼續道:“如果計算好蠟融化的時間,讓馬蹄鐵在馬球比賽中燃燒起來,霜飒紫極受了驚吓,淮陽王府這場比賽就輸定了。現在1比2的賠率,一把就能賺不少銀子。”
他睨一眼昆都倫,“據我所知,鬼手大師對掙錢沒什麽興趣,這麽缺錢的顯然是林馬監了。”
林洋不吭聲。黃三炮道:“我已經去查過了。他前兩次賭馬輸得一塌糊塗,欠了不少錢。”
林洋吓得面如土色,雙膝戰戰。“少卿,我、我也是不得已的……”
“住口!”李郅低喝。“為官失德,蠹政害民,應重典治之!牽連窦南林一案,自有律法來發落你!”
“不不!”林洋真正驚慌了。“少卿,窦刺史一案和我沒關系!沒關系!”
李郅冷哼一聲。林洋冷汗涔涔,忽然間,仿佛下定決心。“不過我知道窦刺史是誰殺的!是……”
話未出口,忽然就頓住了。一支長箭從背後穿透了林洋的喉嚨,殷紅的血花炸開,禦馬監委頓的身形向前倒去。
箭的來處,是長街另一頭,誰都沒注意,那裏何時立着一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