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終明矣

第31章 自省

蕭雲楓不知是懷着一種怎樣的心情去看他的班的各科成績。

年級排名是根據九科成績的平均分相加得出的總分與其他班做對比評估的。

年級一共二十七個班，除去兩個實驗班，一個體育班，一個藝術班，剩餘的那些不好不壞的班稱為平行班。總分二十三個班中倒數第一，是非常差的存在了。

除了年級總分評估，單科成績也要根據平均分算年級名次。21班的語文成績平均分年級正數第一，但剩餘的八科平均分都比其餘的平行班低得不少，把語文的優勢拉低，總分肯定是低一大截了。

蕭雲楓拿着那張成績單，身體一直在顫抖，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接受這個現實，讓他接近崩潰的現實。

“有何感想？”李德明沉沉地開口。

蕭雲楓低下了頭，“我，我不知道為什麽這樣，我已經很努力地做一個好班主任了……”

李德明靜靜地看着自己的愛徒，很久才道：“小楓，你不适合當班主任。”

“老師！”蕭雲楓猛地擡起頭，他知道老師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麽。

李德明眉頭緊蹙，“小楓，你不要急于反駁我，為師說的都是事實。開學才一個月，你的班出了多少亂子你不清楚嗎？打架的打架，作弊的作弊，這次成績又是年級倒數第一，這是班風的問題，更是你作為班主任不負責任的表現。何況現在不管是教育局，還是學生家長，都注重成績，都想讓自己的孩子考個好大學，誰也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處在一個班風不正，成績倒數的班級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班風不好的班級會對孩子的身心健康造成極大的影響，最終走向歪路，不停堕落。我不能舍大家而為一人，做的不好的必須及時糾正。”

蕭雲楓咬咬嘴唇，“老師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李德明用手裏的筆敲敲桌面，“小楓，你還是回去‘恒耀’幫助你父親管理公司吧。”

心裏猛的一怔，蕭雲楓痛苦地閉上眼睛。回去？老師也不支持他了嗎？他真的不想陷入商業漩渦中啊，那個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地方，他不擅長，也不喜歡。

李德明看着他，心裏有些痛惜，畢竟是親手帶大的學生，他何時經過如此重的挫折，如此大的打擊啊。他的優秀他這個做老師的是看在眼裏的，但他必須顧全大局，這樣做真是迫不得已。

屋裏陷入了一片沉默，李德明一言不發，等着自己的弟子做出決定。

終于，蕭雲楓睜開眸子，道：“老師，一個月，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保證讓我的班級成績在年級名列前茅。如果我再做不到，我聽您的話，回去。”

這是冷冰冰的軍令狀，無情冷漠，不盡人意。說出了這番話，就意味着蕭雲楓的去留就輾轉在這一個月之間了。

“好，”李德明很痛快地答應了，“一個月，為師給你一次機會，我會看你的今後的表現。但這次的錯，我不能饒恕。月考總結會上，上臺當衆檢讨過錯，總結經驗，指出不足，并闡明下一步怎麽做。”

蕭雲楓的身體又是一顫。這是一中歷來的規矩，考得好的班級的班主任在月考總結會上受到表揚，而倒數班級的班主任，當衆檢讨過失。

“是。”蕭雲楓無力地笑笑，退了出去。真沒想到，他也有今天。

。。。。。。

心事重重地走到四樓，老遠就聽到了一陣陣喧嘩的聲音，聲音很大，幾乎整個樓層都能聽到。

怎麽這麽鬧騰？學校校規校紀上明确說明下課時不許在樓道裏大聲喧嘩的。蕭雲楓一皺眉頭，循着聲源處走去，想看看是哪個班這麽吵鬧。

他又一次失望了，整個樓層安安靜靜，除了21班——他教的班。

走進教室的一瞬間，他看到整個21班好像是在過節一樣，拍桌子的拍桌子，砸凳子的砸凳子，鼓掌的鼓掌，玩鬧的玩鬧。更過分的是居然有幾個男同學在教室裏玩‘卡人’游戲，還有幾個男生圍攻一個男生，把他的上衣扒下來回抛着玩，班裏的其他同學就是在給他們助威喝彩。

班風不正……

李德明的話又一次浮現在蕭雲楓的腦海裏。的确，有哪個班的學生會在下課鬧成這樣？又有哪個班的學生會在其他學生做錯事時猛烈抨擊？

這就是他的班，一個從頭到尾都需要改變的班。以前他太注重成績，忽視了對學生人格的塑造，或是太相信他們，認為他們能自己管好自己，不需要他過多地幹涉。他錯了，錯得徹徹底底。老師說的對，他真的不适合當班主任，因為他不懂他們的心，不知道從他們的角度去考慮問題。

“玩得很好啊。”蕭雲楓倚在了門框旁，冷幽幽地開了口，那聲音，冷得直直凍入人的骨髓。

話音剛落，班裏鬧騰的同學頓時像見了鬼一樣，手忙腳亂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凳子桌子弄得嘎吱作響，但不一會兒就全部安靜下來。他們一個個低下了頭，心裏則是忐忑不安，怎麽楓哥會突然到班裏來？

一片鴉雀無聲，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李宗羽，劉志強，任骐昌，劉天雨，孫平安，起立！”蕭雲楓一下子就把起哄鬧事的幾個學生抓住。

那幾個同學站了起來。

蕭雲楓面無表情地走上講臺，環視着底下全部低着頭的學生，道：“你們一下課就這樣，是嗎？”

班裏沒有人敢回答他的問題。

“說話！”

仍然是一片寂靜，每個人的心裏都是又雜亂又畏懼。他們知道楓哥生氣了，這個時候誰也不敢再多嘴。

蕭雲楓本就壓着一肚子火，現在的狀況更是火上澆油，他吼了一聲，“班長！”

郭妍慘白着臉站了起來。

“回答！”

郭妍喏嚅道：“是……是這樣。”

蕭雲楓盯着她，“為什麽不管？作為班幹部，就任由他們這麽胡鬧？”

郭妍低下了頭，“我以為，以為他們只是玩玩鬧鬧而已……”

“玩鬧？”蕭雲楓不怒反笑，“校規校紀明确規定下課不許在教室裏大聲喧嘩，我也明确說過這些紀律條例，你們是在把我的話當做耳邊風是吧？整個樓層只有咱們班在鬧，你們這是想幹什麽？想逆天是吧？！”

蕭雲楓憤怒的聲音在班裏的每一個角落回蕩，讓全班同學面紅耳赤，更不敢擡頭看他。

“你們這幾個鬧事的，一篇檢查，800字，打掃教室衛生一周。再犯，加倍罰！”

“是。”

蕭雲楓舒了一口氣，繼續道：“你們若是不想學，和我說一聲，離開這個班。但只要留下，就沒有在班裏混的理由！知道嗎，這次月考成績，咱們班年級倒數第一！學校給咱們配備的老師無一不是最優秀的，可你們卻考成這樣，為什麽？”

全班同學聽到這個消息頓時驚愕了。年級倒數第一，怎麽會這樣，這麽差！不可能吧？

見同學們的表情一個個驚訝不信，蕭雲楓苦笑，“很難相信吧？校長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比你們還難接受。我從來沒有得過倒數，從來沒有嘗過失敗。現在，你們終于讓我感受到了恥辱和莫大的挫敗感。”

“蕭老師！”有的同學不由開口，從來沒有見過老師用這麽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話。

蕭雲楓露出那樣落寞失望的表情，莫淩在下面看得真切，心裏不覺有些心疼。老師他那麽高傲，那麽優秀，這讓他如何接受這麽殘酷的事實啊！

“你們固然有錯，沒有找到正确的學習方法去适應高中的生活，沒有真正去落實每一個題的應用，沒有踏踏實實，靜下心來學習。但我也有責任。我只重視你們的學習成績，沒有培養你們的學習習慣和為人處事的能力，以至于讓21班堕落到這樣的程度。既然是錯，就必須受罰。對于你們，今明兩天，全天站着上每一節課，好好想想今後應該如何做。而我自己，”蕭雲楓話鋒一轉，“學校給我的懲罰是月考總結會上當衆檢讨過錯，而我自己給自己的懲罰是操場跑二十圈。下一節課咱們班的體育課，你們親自監督。”

全場嘩然。從來沒聽說過自己懲罰自己的。一中的操場一圈四百米，二十圈，八千米啊！平時他們跑兩三圈就累得不行，這樣的高強度跑步對身體負荷超級大的。老師對自己也太狠了吧！

“老師！”有幾個同學忍不住了，站起來道：“考得不好是我們的錯，與您無關，您不要這麽自責，我們下一次一定能考好的！”

“就是，您這樣做會把身體糟踐壞的！”

“老師，我們錯了，求求您不要這樣。”

全班議論紛紛，竟全部起立向蕭雲楓道歉，“老師，我們錯了！”

蕭雲楓平靜無瀾地看着大家，道：“錯就是錯，錯了，就必須受到懲罰，這是原則的問題，任何人都不能違背。面對錯誤，不能選擇逃避，而是要勇敢面對。這次的倒數第一，就是給我們的一個警醒，我們不能放棄，不能氣餒，必須改變現狀，建立一個優秀的班集體，這樣才能不落後于其他班級。

“一個優秀的班集體，不僅能促進學生的身心健康，而且會直接影響學生的學習興趣，學習态度和學習成果。當然，一個優秀的班集體不可能自發地形成，也不會随着時間的推移自然而然地形成，只有通過大家共同的努力，才能逐步培養和扶持成真正意義的班集體。這次的失誤，我不怪你們，但下一次的期中考試，我希望我能看到你們的努力。我一直都相信，高一（21）班永遠是最優秀的！”

一番話說到大家的心坎裏了，大家拼命地鼓起掌來。他們也想努力，也想把自己的班級變成最優秀的班級，那就必須更加地積極上進才行。

自信，努力，拼搏，堅持，等于成功。

全班同學不約而同地看向牆上蕭雲楓曾經寫給大家的毛筆字：服從命令，聽從指揮，拼搏進取，永不言棄。一種奮發向上的情感油然而生。

。。。。。。

體育課，操場上，蕭雲楓已經換好了運動鞋，一圈又一圈地跑着。他的速度很快，邊跑邊深刻反思着自己的錯誤。

因為蕭雲楓明确要求不許阻止，所以高一（21）班的全體同學只好靜靜伫立在操場旁看着，心裏五味雜糧。老師何必如此呢？

跑到第十五圈，蕭雲楓隐隐感到疲憊，速度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他的心裏感到震撼。怎麽會？這才十五圈而已，怎麽會這麽累？離開軍隊才幾天，體能居然下降了這麽多？以前可是跑二十圈連氣都不會喘一下的！

蕭雲楓對自己的身體變化大為失望，心裏很是懊悔。蕭雲楓，你現在什麽都完不成，做不好，真是個廢物啊！

廢物……

蕭雲楓輕喃這兩個字，陷入了回憶……

猶記當年，他從初中跳級進入高中，因為年齡比高中生的年齡小，适應不了高中的學習模式，加上那一陣學習态度不好，第一次月考，他從入學的年級第一退步到年級三十名開外。

要是在平行班裏，這成績還算是比較穩定的。但他進的卻是實驗班，班裏都是年級前五十名的好學生，競争非常激烈。從全班第一堕落到全班三十幾名，自然引起了實驗班的班主任，也就是他的老師李德明的注意。一通電話打到他的父親蕭嵘城那裏，晚上，蕭嵘城對他動了家法。

他跪在地上，從背到臀，全與蕭嵘城手裏的藤條來了個親密接觸，幾乎全部變得青腫。蕭家家法歷來嚴格，即使再疼再痛，也不能哭不能叫。那次，生生地，他把嘴唇咬得支離破碎，鮮血淋漓，最後終于支撐不住，昏迷在地。

……

“啪！”蕭嵘城一藤條甩在蕭雲楓的背上，一道血痕瞬間出現，“蕭家沒有廢物，以後做任何事，要是做不到優秀，就別說自己是蕭家的人！”

……

蕭家沒有廢物……

此時他才明白，生在這樣的家庭中，是多麽不容易，做任何事都必須做到優秀，做任何事都只能身不由己。

為了不讓父母失望，他沒有辦法反駁，只能懦弱地遵從。從此，做任何事，他都把會做得極其完美。

學習上，他以全省文科高考狀元考入香港大學。軍隊裏，十四歲開始執行軍事任務，到二十二歲，他優秀完成了大大小小百餘項任務，A級，AA級，甚至S級，二十二歲就加冕成為D市最年輕的少将。一切一切，都是那麽完美，那麽優秀，他就如同一顆耀眼的明星，讓人敬佩，讓人仰慕。

人們只是看到了他的表面，可是，誰又能理解他內心的苦悶和惆悵呢？

他一直用高标準要求自己，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而現在，他居然堕落成這樣，倒數第一，體能差的不是一點半點！要是讓父親哥哥知道他這麽無能堕落，連區區的班主任都做不好，輕則是強迫他離開一中，重則是家法上身。

希望父親不會知道吧，他不想離開校園，不想離開他的學生。希望老天仁慈，能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