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灰的竹桌,上面有一壺茶水和幾個杯子,四周圍着五把竹椅。
葉絡坐在椅子上拖着下巴看着這個亭子,亭子裏滿是嬌花争豔,海棠醒目搖曳盛開,一枝海棠壓白花,在這裏搭這麽個亭子,偶爾吟詩作對,是讀書人的雅興麽。
葉絡看花,陳墨看葉絡,過了一會,他出言打破現有的沉靜,頗有興致道,“三丫,墨哥哥來教你寫你名字吧。”葉将說過葉絡不識字,陳墨便想教她,先從她的名字教起。
“我識字啊。”雖然這個時代的字體和現代有差別,可是葉将那麽多書,自己不懂的也請教他,除了不能出口成章,識字是完全沒問題的。
陳墨很疑惑,不敢置信,“你識字?”
葉絡一臉奇怪的看着他,“誰說我不識字了,我不該識字嗎?”文盲是多麽可怕。
陳墨暗想,那是葉将騙他了,想起他寫的信,有點明白他為什麽要騙他了,可惜他還是失算了,三丫自己承認識字了。
陳墨像是想到了什麽,滿臉不相信,“你能把墨哥哥的名字寫出來,我就信你。”
“我真的識字啊,騙你做啥?”
“那你就寫啊,你怕啥?”
葉絡不疑有他,寫就寫呗,可是,“這裏沒有紙筆,下次寫給你看。”說識字還懷疑,真是無語這人。
就是要沒有紙筆,“寫在這裏。”陳墨笑得一臉愉悅地攤開手掌。
十六歲的少年,并不寬厚的手掌,手指卻修長,安穩地放在她的眼前。
“不好吧,男女授受不親。”要在他手上寫字,指尖相接觸,這太暧昧了。
“三丫,你把我當成你哥不就成了,再說這裏沒人看見,你要不寫,咱就這樣耗着。”陳墨像小孩子般無理取鬧,她不寫他不罷休。
葉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裏豎起中指,“三丫,寫在手心裏。”陳墨看她倒了些茶水在杯子裏,想沾着水随意寫在桌上應付過去,出言阻止。
葉絡:……誰要在你手心裏寫字!
陳墨拉住她已經寫下一豎的手,執著地盯着她。
葉絡無奈,食指靠近他的手掌,用着草字的風格,快速在他手裏寫下陳字,到墨字的時候忍不住吐槽,筆畫能不能更多了。
陳墨看着她小小的手指似在他手裏彈琴,指尖每劃動他的手掌一筆,癢癢的,麻麻的,他的心也跟着觸動一下。
葉絡以為寫完就沒事了,想不到陳墨卻抓過她的手,嘴角漾出一抹溫柔的笑,“現在換墨哥哥寫你的名字了。”
這是陳墨第一次真真切切碰到她的手,暖軟的掌心,臉上笑得那叫滿足,緊緊握住她在掙紮的手,又用剛才那一招,“墨哥哥今兒要是不在你手心裏寫下名字,是不會放你走的。”
所以,乖乖的,別反抗了。
葉絡根本抽不回來手,掙紮之間,手已微紅,怒瞪着看他開始寫,可是“葉絡”兩字很簡單的啊,他為什麽寫的像一個世紀那麽久。
“山之青葉水滴空,田間絡緯足園野。”陳墨念一個字,寫一個字。
葉絡心裏很難不受震撼,他這是把她的名字做成一句詩了,氣氛越發暧昧了,再一次用力抽回手,可是手心的溫度怎麽和臉一樣燙。
“我認識的字不多,聽不懂你念的是啥意思。”葉絡說道,起身想走了,再呆下去自己會更奇怪了。
陳墨笑得越發溫柔,“你肯定懂的,不若做啥要跑,好了,我們回去吧。”說完率先邁開步伐。
兩人回到前院,陳墨滿臉的笑意止不住,葉絡的臉色可不算好。
崔氏知道兒子這是有所進展了,心裏高興之餘,嘴上不忘道,“三郎,阿絡看着可不高興啊,是不是你欺負她了。”說完一臉生氣地看着陳墨。
“沒有啊,是那些花開得不夠好,三丫不滿意呢。”陳墨一副是花錯的模樣。
葉絡無言以對,扯出一抹笑。
李氏算看出點端倪來了,不過面上不顯,笑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去搬桃子吧。”阿絡和陳墨之間?這可稀奇,啥時候的事,回去可得好好問問。
“三郎去書房喊你哥。”崔氏揮揮手讓陳墨去叫陳英傑,自己則去屋裏拿出幾個筐子。
等到陳英傑出來了,幾人拿着籃筐就出門了。
“今兒就麻煩孩子們了。”李氏心裏過意不去。
“咱一個村的,啥麻煩不麻煩的。”崔氏笑眯眯送他們出去。
陳墨的二哥喚陳英傑,英是陳家的派行,按理說孫子一定得用族譜的派,陳墨不是該叫陳英墨嗎?啧啧,真有點怪的名字,“陳墨哥哥,你的名字怎麽才兩個字呀?”葉絡問。
“我也不知道,爺爺給起的。”陳墨搖搖頭,對于自己的名字裏沒有派,也很奇怪。
這時候走在前頭的陳英傑回頭笑道,“不過三弟還是喚陳墨好聽些。”
四個人合力從一家家收桃子,陳墨和陳英傑來回幾趟把桃筐給送到葉家,說了幾句話就回去了。
桃子準備完畢,接下來就是處理的活,這些桃子夠自己家裏忙活一段日子了。
回到家不久,家裏來了位意想不到的人,吳大娘,自從葉将和吳翠花的親事吹了之後,除了吳冰頂風作案繼續與葉絡見面,吳家已透出與葉家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今天這吳大娘親自上門不尋常,必有事情,看起來還不小。
上門都是客,再者親家不成仁義在,李氏以禮相待,給她倒了一碗水,請她坐下說話。
“他嬸子,本想着你家葉将和我家花兒的事要是成了,咱可就是親家了,可惜兩人沒緣分,不過現在咱又有機會成親家了。”吳大娘先是遺憾一番,說到最後競捂着嘴笑。
“他大娘,你啥意思啊,說明白點。”李氏聽糊塗了,這大郎和她閨女的事不早過去了麽。
吳大娘擦擦低落嘴角的水滴,先是往外頭瞅瞅,看沒人注意這邊了,跟李氏悄聲道,“我是想着你家葉飄年紀也夠了,這不正可以和我家山兒配成一對嗎,這回你總不會再拒絕了吧,我看吶,咱兩家是注定要成親家的。”
李氏聽了只覺頭疼,先不說這兩孩子願不願意,這不又得回到吳奶奶的問題上,心裏是不喜的,皺着眉頭,不知該怎麽回絕她,幹笑道,“大郎成親沒多久,家裏有些拮據,現在議大丫的親事有點急了,我想着再過一段時間。”李氏想來想去,找了這麽個借口。
吳大娘聽出了李氏不甚有意,心裏也有苦難言,還不是婆婆非逼得她來探口風的,如今人家不樂意了,回去婆婆少不得又一頓罵罵咧咧。
“說的也是,那就過些日子再說,我家花兒也才剛嫁出去。”吳大娘勉強笑道,真不明白婆婆是怎麽想的,人家都拒絕過一次了,還不死心,死活要跟葉家結親。
李氏聽她說起女兒,順着她的話說到她女兒嫁的如何如何好,把這話題帶過去了,誇她的女兒好總不會錯的。
作者有話要說:
☆、雙喜再臨門
送走吳大娘後,李氏回屋找葉飄,把吳大娘的來意跟她這麽一說,自己心裏不喜歸不喜,得讓閨女知道,“大丫,娘回絕她這事以後再議,其實是不太想結這門親事,你不會怨娘吧。”好不容易來一個有意願結親的,被李氏一下子推了,她抓不準大丫會不會怪她,她插手兒女婚事都是以兒女意願為主,大丫要知道是吳山,保不準樂意呢。
葉飄心底的人是田義原,知道吳大娘今天來家裏的事與自己有關,心裏害怕又糾結,還好娘拒絕了,“娘,我的親事不用着急,我怎麽會怨你,你回了她是好的。”
“咋能不着急,娘可不要你也拖着,你放心,娘已經托人暗中留意了。”吳山這小子倒是不錯,可惜他有那麽個奶奶,就因為這,這門親事是很難結成的。
葉飄更加猶豫不決了,到底該不該讓娘知道她和田義原的事,再不說的話娘可真給她找到婆家了,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葉絡在一旁靜靜聽着,看出葉飄心裏的難受,出言幫她探探李氏的口風,睜大眼睛,故作疑惑看着李氏道,“娘,我聽小桃說她娘也在給她哥找媳婦,你說他家會不會也來咱家問問?”
“不會,他家都去村外找媳婦,不會找村裏的,唉,說起來也是不容易啊。”想到那家的男人都那麽早就走了,李氏便嘆了口氣。
李氏直接的“不會”二字,葉飄聽了頓時情緒低落,咬住下唇,拳頭緊握,心裏忐忑不安,臉色發白地看着葉絡繼續問。
葉絡聽到娘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其中包含的同情,接下來的話就更好問出口了,開玩笑般道,“娘,要是他家人真來提親,你會同意嗎?”反正娘從不知道姐姐的事,她不會想太遠。
葉飄最期待又最害怕聽到李氏的答案,大氣都不敢出了,低下頭裝着不在意地收拾針線筐裏的東西,耳朵卻早已豎起,聽她怎麽說。
“唉,我看你們姐妹近來與他家小桃走得近,我不攔着你們,可要與他家結親,這是萬萬不可能的。”李氏想都沒有就說,要考慮田義原?那還不如直接與吳家結親。
李氏的答案一出,兩姐妹心裏皆咯噔一下,萬萬不可能,這詞多傷人,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要不是坐在床上,葉飄可能都要身形不穩倒下去了,原來真的是沒可能,方才還想着說的話這下子是怎麽也無法出口了。
“娘,為啥,難道你也同大家一樣瞧不起他家嗎?他家人都很好的,他家到底幹啥對不起大家的事了?咱們為什麽要避着他家?”葉絡說到最後聲音加大,激動了。真想把一切都告訴娘。
李氏看着小女兒急了,用“你們這樣的想法是不好的”眼神看着她,登時心裏那種被吳大娘上門引得煩躁的情緒緩解了,笑着挽她過來,把道理說給她聽,“娘咋會瞧不起他家,娘也心疼那兩孩子從小就沒了爹,可這就是命啊,不然你說好好的人,平時沒病沒災的咋都是孩子出生沒多久就死了,他爹這樣,他爺爺也是這樣,由不得咱不信吶。”這樣的家庭,誰敢冒着風險把女兒嫁過去,又不是後娘。
葉絡忍不住想吐槽這封建古董的想法,“娘,這也許是巧合,我挺喜歡田家人的,田小桃是我好朋友。”葉絡是不會因為這種不切實際的傳聞就随風逐流跟着傷害那一家子。被整個村裏的人用異樣眼光看着,将心比心,這種感覺真的是太遭了。
“好,好,小桃是你朋友,我又沒說她不是。”李氏看她氣哄哄,摸摸她的頭哄她。孩子們和田家來往,李氏不會阻攔,聽到葉絡大咧咧說出喜歡田家之類的,也不生氣,只要不是結親,不會害到自家就好。
李氏知道田家是不會在村裏找姑娘的,葉絡的話也就沒往深處想,倒是記起另一樁事,笑看着她,“阿絡,今兒你去後院賞花,陳墨那小子跟你說啥啦?咋你臉色怪怪的。”李氏是看出來陳墨小子對葉絡有異心了,以為她不懂分辨,便問她說了啥好從話裏知道一些。
連娘都看出情況來了,這下子換葉絡苦不堪言了,這個陳墨淨給她找事,“娘,他沒說啥,我那時候肚子不舒服呢。”
李氏倒是說起來,“要是以後他家來提親,我是同意把你嫁過去,阿絡,你可樂意?”阿絡嫁給陳墨,這樁親事,想必是大夥都看好的,李氏想着都覺得美。
“娘,我不同你說了。”葉絡佯裝害羞跑了。
“大丫,你看阿絡這是不反對了?”李氏轉而跟大女兒說起來。
葉飄已經困在自己無望的思緒裏了,李氏說啥她根本沒聽見。
次日一早,葉壯寶一臉喜色跑來老院子,先是跑來葉壯強這邊,興沖沖大喊,“大嫂,竹兒她娘有喜了。”跟李氏說完,匆匆忙忙往王氏那邊報喜去了。
不多時,大夥都知道賴氏懷上了,大夥都為她高興,這都多少年了,總算要有第二胎了。
王氏喜得飯都顧不得吃就往葉壯寶的屋子跑去,李氏也跟着去看看。
“老三媳婦,我這心裏高興啊。”王氏一進屋裏就拉着賴氏的手,說完擡手抹了抹淚。
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是把孩子盼來了,賴氏覺得腰杆都硬了不少,第一次笑得不再苦澀,“剛請來郎中看,說是快兩個月了。”賴氏知道自己那個月葵水沒來的時候,心裏已經開始驚喜了,就等着過段時間探脈能探到孩子的時候,叫葉壯寶去請郎中,果然如自己所願。
“你好好養着身子,這回啊,定能生個白胖胖的小子。”李氏心裏也高興,她熬了這麽多年才懷上,也怪不容易的。
兩人陪着賴氏說了一會話,王氏起身說回家殺一只雞去,讓她好好歇着,一會給她送雞湯來補補。
李氏挂着家裏的活,囑咐葉竹以後多多照看着娘,沒多久也回去了。
桃子放久了做出的桃脯味道不好,全家人想着趕快趕完。
響午飯後,葉壯強和葉将負責掰桃子,李氏和葉絡負責給桃子去皮去核,曹安慧和葉飄負責切條,照着速度,明天再來一天就能弄完。
葉壯強去鎮上買桃子的時候順帶買了幾個大瓷罐回來,想着不夠還得再去買。
幾人正忙活着家裏的桃子,差役敲着鑼吆喝着來報喜了,縣裏各村鎮中秀才名單的消息傳來,青山村中了一個,就是葉将。
誰也沒曾想幾年前的雙喜又在今天重現。
李氏當場就喜極而泣,大夥忙着過去安慰。
葉民東拍着葉将的肩膀以示喜悅,家裏第一個秀才啊,當真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王氏心裏更加舒坦了,今兒這是啥好日子,咋心裏多年的遺憾全解了,這回可要好好擺酒,請大夥來大吃一頓熱鬧熱鬧。
曹安慧心裏也是喜滋滋的,自己的丈夫是個秀才,看這回村裏的小姐妹還會不會在背後惋惜自己嫁得窮。
葉絡頓覺太奇特了,家裏要不沒喜事,有的話是一起來,今年這是第三樁喜事了,還好,哥哥終于中了,每個月還能領到津貼。
差役的動靜那麽大,葉壯海一家知道了,葉飛葉漫想過去看看,錢大菊不讓,嗷嗷喊着,“人家中了秀才是人家有能耐,關咱啥事,又不會給咱啥好處,咱幹啥非得去巴着人家。”
錢大菊這話讓已出門的葉壯海轉身折回來,把她手裏正納的鞋底搶過來狠狠扔在地上,用力踢翻凳子,發出巨響,氣得瞪大眼睛,指着她,“你敢再說一遍試試?二郎二丫,不用聽你們娘的,跟爹過去。”
錢大菊被他這爆脾氣吓得先是一頓,接着氣哼道,“你們倆今兒要是敢過去,以後就不要喊我娘了。”說不過丈夫,要是還治不了兒女了,那她也不用活着了。
葉漫一看家裏又吵起來了,跺跺腳氣哭道,“這院子裏就咱家成天打鬧,我真的很讨厭。”說完捂着大半臉往自己屋裏跑去。
她真的很羨慕大伯家,一家人說說笑笑一起幹活。哪像自家那樣,娘老是陰晴不定,啥事不能好好說的,一不順心就開始欠債般吵鬧。
葉飛抱着手臂倚着房檐下的柱子,一臉不屑,冷笑道,“爹,我們是不會過去的,您不是跟大伯家關系好嗎?趕緊過去吧。”
葉壯強被這話膈應到了,啪的一巴掌拍向錢大菊的臉,“你有個當娘的樣嗎?不教點好的就算了,專把你那臭毛病在孩子面前顯擺,還好二丫沒學你。”
錢大菊被打了,哭天搶地起來,葉飛反應過來擋在錢大菊面前,“爹,你不許再打娘,反正我就是不去,你一起打我好了。”
看着跟他一般高的兒子一臉固執地看着他,葉壯海真的是氣得心肝疼,女兒沒學她,可是兒子倒學了不少。
作者有話要說:
☆、葉将的決定
葉壯海那頭的屋子吵鬧起來,這邊大夥都在為葉将的事高興,很想當做沒聽到,可噪音還是飄過來,特別是錢大菊那滿是挑刺的話,大夥皆是搖搖頭一臉受不了地看着那個方向,葉壯寶再一次慶幸自家搬出去了。
過會葉壯海過來的時候,葉民東皺着眉頭跟他說,“你聽她說的那叫啥話,啥叫關咱啥事,你回去告訴她,當然不關她的事。”
“老二啊,她跟我們吵吵就算了,咋跟你也是咋咋呼呼的,你看你娶的這是啥媳婦。”王氏心裏的歡喜在聽到錢大菊的大嗓門頓時減散不少,真是慣會膈應人。
葉壯海站在那臉色也是不好看,暗自搓搓手,一副無奈灰敗的神色,有這樣的婆娘可真丢臉,面對爹娘的責難,他不知道說啥,于是一句話不說。
葉舞在縣裏是最早得到消息的,當天就和趙師旭帶着兩個兒子趕回來,傍晚才到。
葉舞的回來緩解了這尴尬的氣氛,一進門就笑着對葉将說,“你那日考完我看你臉色就好,果然是中了。”
接着看葉壯海臉色不對,疑惑問道,“二哥這是咋了,出啥事了?”侄子中秀才了,他不是該一臉喜色嗎,怎麽看着像是在煩躁什麽?
“沒啥事,我們在商量明日辦幾桌酒好吶。”李氏出聲笑道。
王氏伸手接過她懷裏的趙簡,抱在懷裏晃晃,“我的簡兒回來看姥姥啦,還有城兒,過來姥姥這邊。”
葉民東點點頭,“咱都去大堂屋商量吧。”把大夥都叫去他和王氏住的堂屋那邊。
葉壯強他們則招呼着趙師旭進去喝茶說話。
第二日家裏擺酒,親戚們過來,村裏關系不錯的人家都來了,梁夫子也被請來了,他是葉将的啓蒙恩師,喝得滿臉通紅,說話都不利索,“這,這小子,總,總算是考上了。”為了培養他這苗子,夫子可沒少費心思。
葉将雙手捧杯,恭敬向梁夫子鞠躬,朝他敬了一杯酒,“沒有夫子的不倦教誨,葉将不會有今天。”沒有梁夫子的教導,葉将很難堅持到現在。
有人考了一輩子都不中秀才,葉将這個年紀就成了秀才算很幸運了,唯一耽誤的怕是成親了,如今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好,好,你也中了我這心裏就放下了。”葉将是要屬于可能中又不中的那種,拖了幾年,算是解決了他一塊心病。
這頓飯也算“謝師宴”,繼葉将後,家裏的男人們都去向夫子敬酒。
葉民東更是鄭重有禮地囑托,“今後葉将讀書也請夫子繼續受累教誨了。”村裏這位梁夫子是位舉人,因為官場鬥争,家道中落,回到村裏教書,夫子滿腹經綸,不說探花,教出舉人是綽綽有餘的。
梁夫子喝得有點高了,說話舌頭打結,樂呵呵道,“那是應該的,繼陳墨後,他是最有機會的了。”這幾年村裏讀書不錯的學生大約是六個,除了陳墨和葉将,其他人不是連童生都考不過,就是止步在童生至今還考不中秀才。
家人聽了夫子的話心裏更高興,本想着葉将聽了也會更有信心了,可是葉将滿臉的笑意在聽到葉民東的話後僵了一下,有片刻的失神。
飯後衆人都散了,葉将讓陳墨留下來一會,找他出去說話,陳墨看他臉色從未有的認真,點點頭,跟葉絡說了幾句話,與他出去了。
葉絡看着她哥和陳墨出去了,而且她哥的臉色似乎有些沉重,心底疑惑,家裏沒出啥事啊,今天明明是歡喜的一天。
兩人到村裏廢棄的谷場,陳墨有什麽問題想不通的時候喜歡來這裏,葉将把自己甩在旁邊的草垛上,把手背壓在後腦勺,看着一望無際的天空,輕嘆了一口氣,“你說我要是把不想讀書的事跟家人說了,大夥會很生氣的吧。”
陳墨把自己也甩上草垛,和他一道躺着看天,早知道葉将不想讀書,“你真的想好了啊,其實讀書并不一定要入仕途的,你是太過擔心了。”陳墨知道他一點也不想進官場。
“我要讀下去,家人肯定是盼着我當官光耀門楣的。”葉将怎麽會明白家人對他的期望。
“你是自己想讀書的嗎,還是也是為了讨家人歡喜?你有自己想做的事嗎?”葉将好像從來不知道陳墨的想法是什麽,以前問的時候,也是被他一兩語帶過。
“我一定要完成的,我不喜歡也得喜歡,不然我做不下去,我喜歡的,我會主動去做。”
“你的想法可真是奇怪。”葉将聽懵了,啥叫不喜歡也得喜歡。
“意思就是我做的我喜歡,我喜歡的我會去做,只是時間的問題。”
葉将被這話饒得更暈了,直接問得明白些,“如果你這一路高中下去,你會入官場,你喜歡這些?”葉将就是不喜歡官場這些明争暗鬥,才不想走家裏盼望的這條路,外人看着風光無限,其實一不小心命都不保,不過自己又不甘心困在這一方天地,所以才想着經商,這樣既可以遠離官場又能走出去。
陳墨還是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閉上眼,喃喃自語,“人有時候就是無奈,很多事自己是不能選擇的,你有機會選擇,還是做自己想做的罷。”能這樣悠閑自得躺着看天多好,他最喜歡這片山水田園,以前是因為安逸自在,現在是因為多了她。
晚上,葉将想了又想把爹娘和媳婦都叫去爺爺奶奶那屋,葉舞和趙師旭正陪着兩老說話,當着大夥的面,葉将把他的決定說出口:“我想過了,我還是不适合繼續讀書。”
葉将在為秀才準備的時候就想着要是中了,就不再讀下去了,雖然大家都很看好他,可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更不想當官,因為他都是在勉強着自己咬牙考中,這樣對得起家人了,然後他就可以放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葉将的話一出大夥都愣了,他的決定大夥皆不解,他不想接着讀下去了?如今他成親了,又中了秀才,接着考下去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葉民東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這是他最看好的孫子講的話?語重心長勸解他,“你怎麽會不适合讀書呢,你要不适合你怎麽會中秀才?”
王氏一聽也是心急火燎的,附和道,“對呀,咱家可就盼着你讀書給家裏争光呢,你怎麽會不适合呢。”
“大郎啊,咱家現在生活好多了,你不用為銀子的事擔憂。”李氏以為他是怕家裏負擔不起,想着不讀書了多幹點活貼補家用。
“是啊,爹有一身子的力氣,能供你讀書,你讀書越好,咱家以後的日子就越好。”葉壯強當然想着兒子讀書,這跳出農門多好,以後還愁家裏沒銀子嗎?
曹家當初點頭答應和葉家的親事,原因之一就是葉将會讀書将來有出息,現在葉将不想接着考了,曹安慧心裏是不贊同的,不過她知道在外頭要給自家男人留面子,不能拆了他的臺,有什麽話回自己屋裏再跟他說,所以對于此事,曹安慧沉默以對。
葉舞也是一臉不贊同,趙師旭知道他做的這個決定定有他的理由,靜觀其變他怎麽說。
葉将知道大夥對他寄予的厚望,不然他不會堅持到現在,本就想着中了秀才就算給大夥一個交代了,于是擡起低着的頭認真說道,“其實我志不在此,秀才已是底線,我真的跨不過去了。”也沒有力量支撐他再堅持了,沒有人會知道,中了秀才,他頓覺重生了,以後的路還是走自己想的,這是陳墨對他說過的。
“那你志在哪?不讀書你想幹啥?”葉民東臉色開始不好了,本以為家裏再過幾年就能出第一位舉人,甚至探花,指望着他當官光宗耀祖,結果他說讀不下去了。
葉将說起他的志向眼神都亮了,滿臉光芒,“我想經商,像姑丈那樣到處去做生意。”那樣的話他既可以掙錢給家裏,也是自己心裏想做的事。
“你是不知好歹啊,那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你個年輕人怎麽懂,你姑丈那是起起伏伏多少次了才有今日的光景,你以為像表面看的那麽簡單吶。”葉舞難得說話大聲一次,他真是把一切想得太輕松了。
趙師旭很驚訝他會想着走這條路,跟着勸他,“葉将,你可得想好了,自來重農抑商,你就算不想讀書,在家裏幹農活都比做生意強啊,姑丈當年是因為家裏兄弟多地少沒法子才去外頭闖蕩的。”
商場再多的鬥争都比官場來得安全,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可太容易掉腦袋了。
葉将聽了沉默不語,他知道家人的想法沒那麽快改變,不過他是不會放棄的,這就跟他對考秀才的執著一樣,更何況經商還是他心底一直惦記着的,他這人想做一件事就是用九頭牛拉都拉不回來。
葉民東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擺擺手示意先不說了。
李氏看着公婆生氣了,心裏也是又急又氣,“大郎,你再好好想想清楚,咱今兒先不說了。”
葉壯強也是氣得臉紅脖子粗看着他,無可奈何。
于是,這段談話就這麽不歡而散。
作者有話要說:
☆、家庭冷暴力
葉絡不知道爹娘和哥嫂在爺爺那屋都說了啥,只知道幾人出來的時候臉色都不好,特別是爹娘,簡直是黑着臉,家裏到底是出了啥事了。葉絡心想,這事肯定跟哥哥下午與陳墨的談話有關系,她不想這時候去撞上槍口,所有的疑惑只得暫且忍下來。
再說曹安慧和葉将這邊,回屋後,曹安慧有很多話想問卻又不知先問哪句,葉将看她這樣,倒是自己先開口了,“你方才在屋裏并沒有說什麽,是理解我的罷,我很高興。”
曹安慧想我還不是為了給你留面子,你倒想着我是支持你的,這真是有點冤了,豁出去也要讓他明白自己不是站在他那邊的,“葉将,我心底也是想着你繼續讀書的,我和爹娘顧着家裏的莊稼,妹妹們也會做些幹果去賣,家裏日子過得去的,你安心去讀書。”至于他說的什麽做生意,她真是不看好。
原來是自己想岔了,這可真是太打臉了,連自己媳婦都是不贊成的,葉将登時有點失望,“我就是怕大夥埋怨我,才考了那麽多次秀才,再者你看我秀才考了那麽多次,我就不是讀書那塊料。”
“人家考了一輩子都接着考,你這才多久,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正值少年得志之齡,曹安慧是很喜歡讀書的他,要可以,都想替他去考。
葉将坐在桌旁,煩躁地撓撓頭發,“我是真不喜歡官場那一套虛的。”想着要再碰書,渾身都不舒坦。
曹安慧過去坐在他旁邊,靠在他肩上,輕聲說,“你說不喜歡官場鬥争,咱哪能夠得着那麽遠吶,在縣裏或者鎮上謀個閑職不好吶。”曹安慧雖然懂得不多,但也知道寒門出身,農家子弟,哪那麽容易當上大官,不是大官,也就不會有那麽多是非。
葉将被她的話說得無言以對,真是看不出來自己媳婦想得還挺遠,這樣看來,自己這種想法算是孤立無援了,腦子一靈光,還有阿絡,她主意多,沒準是贊同自己的,當下心裏像打了雞血,丢下一句話,“我出去一趟。”跑出去想找葉絡,忘了現在是晚上,都這麽晚了,葉絡早就睡覺了,果然是太心急了,嘆了口氣,返回屋裏。
曹安慧正就着暗淡的油燈在補他的衣服,葉将看着燈下溫柔似水的嬌妻,自嫁過來對吃住從沒什麽怨言,和他擠在這小房子裏,知冷知熱地照顧着他,難道真是自己太任性了,“安慧,天色不早了,咱歇了吧。”他何德何能娶到這麽好的她。
曹安慧看他跑出去,以為有啥事,于是就拿出他的衣服來補補,好等他回來,沒成想這麽快,點點頭,溫柔地朝他笑,“你回來啦,剛剛出了啥事?你着急忙慌地跑出去。”放下補了一半的衣服,起身把被子鋪好。
你看,就算她前一句話是不贊同自己的,可她對自己的關心不會變,葉将的心裏很暖呼呼的,吹了油燈,快速脫了衣服,摸着黑爬上/床,把她攬過來,聲音不覺低了幾分,“你對我真好,我也會對你好的。”說完動手去脫了她的衣服,曹安慧早已羞答答地低着頭,不反抗他那雙在她身上作亂的手,主動幫着他把自己的衣物褪得幹幹淨淨,兩人往被窩裏一躲,該幹啥幹啥。
“你舒坦不?”
“嗯,你不要停。”
……
第二日葉将起床出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葉絡,“阿絡,過來一下,哥有事跟你說。”葉将先跑到院門外,伸手招呼葉絡出去。
葉絡正搗鼓着那些桃脯,把它們翻一遍,這回賣桃脯可不能再一根根數了,想了一個法子,把竹子劈地很細很細,編成一個個加蓋的小小筐子,這樣看着也可人,一個筐子裝上半斤這樣,賣十個銅板即可。
葉絡正愁着不知道家裏出了啥事呢,結果葉将就一副做賊的樣子喚她,立刻放下手裏的活快速蹦跶過去,“哥,你昨天咋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