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獨處
秦淮正倚靠在馬車旁打瞌睡, 半睡半醒間,突然一人從後面拎起了後脖肉,他忙回頭看, 見是長生, 痛得哎喲哎喲叫了兩聲,“疼疼疼, 帝君?您……”
緊跟在長生身後的一群人接連而至, 長生抓着秦淮, 一把将他推到了胡芝芝面前, 一臉嚴肅道:“屠夫人, 多年前那件事,是我錯了。我自視清高,縱容下屬對您出言不遜,之後幾百年間都在凡界歷劫,未曾有機會登門致歉,今日定要與您說一句對不住。”說罷,她又向秦淮喝道:“還不跪下,求屠夫人原諒!”
秦淮自踏入青丘起就預感會有這一出, 畢竟帝君那麽在乎提親這回事, 免不了要解開數百年前那個梁子, 所以縱然心中不願, 還是忍氣吞聲地跪了下去,唯唯諾諾說了幾句好話。
胡芝芝本就只是憋了口氣出不來,這一下長生算是給足了她面子, 心裏舒坦了,便爽利地擺擺手:“帝君言重,言重了。”
屠蒼笑道:“那……咱們進去?繼續說剛剛沒說完的。”
長生那顆懸着的心稍稍放下來一點,謹慎問道:“妖尊這是應允了?”
屠蒼笑着搖搖頭:“帝君啊,說句實話,我到現在也不喜歡你們仙界的人。但我不喜歡,并不妨礙老三喜歡。青丘沒有那麽多世俗規矩,既然她喜歡,我們做爹娘的自然不會再有什麽意見。怕就怕,就算青丘點了頭,你們仙界仍免不了诟病這門婚事,老三以後嫁過去了,日日受氣可怎麽好?”
其實屠蒼只是想要長生一個承諾,但長生卻真當回事了,仔細思索半晌,想來想去,想出了一個自覺萬全之策:
“……那您看,我嫁到青丘來,如何?”
此話一出,在場除過長生本人外,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面面相觑,包括屠酒兒。
胡芝芝倒樂了:“好想法,好想法!”
秦淮忙道:“帝君,您說什麽呢?”
長生冷聲對他說:“怎麽,什麽時候你也配操心我的事了?你只需記住,今日回去後,開始着手将神霄玉府搬到妖界來,找一塊足夠大的空地,一磚一瓦都要給我複原成在仙界的模樣。此事需得在三個月內完成,遲一天就把你貶到凡間去,聽到沒?”
胡芝芝咂舌道:“您自個兒嫁過來就成,還搬什麽府呢,不麻煩呀。”
“怎會麻煩,既然決定以後長住在青丘,搬府遷址是早晚的事,況且——”長生一本正經道:“這,是,嫁,妝。”
幾人說話間的功夫,已回到了狐貍洞內,只見紫微滿面尬色地站在中央,手裏捏着什麽東西,屠荼荼已不知去了何處。
屠蒼道:“二位帝君風塵仆仆的,光顧着說話,都沒讓你們好好休息一下。老三,你帶長生大帝與紫微大帝去後洞,好好安頓下來,小坐休憩,晚點出來吃飯。”
屠酒兒點點頭。
屠蒼頓了頓,其實從一開始就想問了,可終究抓不得合适的時機,欲言又止:“你那喉嚨怎麽又纏上……”
胡芝芝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壓低了聲音,用只有他二人能聽見的嗓門道:“老三是和這二位大仙一起回來的,你問她這個,不就是擺明了質疑那二位大仙沒招待好麽?回頭再說吧。”
屠蒼無奈地嗯了一聲。
屠酒兒帶着紫微和長生拐入後洞之中。看周圍沒了人,長生這才松口氣,瞥見紫微一直攥着的東西,不經意一問:“你拿的什麽?”
紫微尴尬一笑:“這個……我剛剛看屠二姑娘在繡花,誇了兩句,屠二姑娘就順手送給我了。嗯……屠、屠家人就是熱情。”
說着,紫微把那塊帕子抖開給長生看了看。
長生掃了一眼,淡淡道:“這鴨子繡得還行。”
紫微憋着笑,把帕子收了起來,“是還行,還行。”
沒走兩步路,很快就到了後洞,先安頓好了紫微,屠酒兒又帶着長生進了隔壁的房間。房間不大,裝飾也比較簡單随意,大多是樹根葉子一類的大自然原生态産物,倒是符合青丘這自由成風的民俗。
空間狹小,沒有旁人,光線陰暗,只有兩盞燭臺發出淺淡的微光,剛剛似乎還有一堆人吵吵鬧鬧個沒完,現下突然就安靜了下來。這樣的環境裏,兩個人都開始覺得有些局促。屠酒兒不敢看長生,只垂着頭拉過她的手,寫道:“我先走了。”
寫完,她還未來得及轉身,恰才拿離長生掌心的手就被捉住。
長生只知抓住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好。憋了半天,才悶悶地憋出一句:“你……要不陪我坐坐。”
屠酒兒回過頭來,目光柔軟地看向長生,抿起的嘴唇像是帶着淺笑的弧度。
長生坐到桌邊,翻起兩個做成狐貍蜷縮狀的木頭杯子,倒了兩杯水,給自己的對面放了一杯。屠酒兒懂得她的意思,自覺地坐到了杯子前面去。
長生呷了一口杯中的液體,原以為是白水,嘗進嘴裏才覺出是酒。她皺了皺眉,問:“沒有茶麽?”
屠酒兒在桌面上寫道:“青丘除了二姐外無人喝茶。你若需要,我去拿茶葉現泡?”
“……算了。”長生默默地繼續喝着杯中的酒。她只是覺得有點緊張,一緊張,就總想喝點什麽。
屠酒兒瞅着她,又寫道:“我記得道門戒酒,阿漪她從來……”
寫到這裏,她忽覺不對,改寫:“……你從來不喝的。”
長生覺得心裏有點不舒服,臉色陰了下來,竟有些吃起明漪的醋,哪怕明漪是她自己。頃刻,她沉着嗓子道:“我就是她,她就是我,你莫要将我二人區分開,之前你有幾分喜歡她,現在就得有幾分喜歡我,可知曉?”
屠酒兒一愣,等明白過來時,笑了笑,在桌上寫道:“好。”
長生滿意地點點頭,又道:“你有空時,也學你二姐,為我繡一雙鴨子,制成荷包作為定情信物。我也會去找個好物什贈你,交換過信物後,咱們就算定下了生生世世的緣分。”
屠酒兒忍了半天,還是沒憋住,寫道:“那是鴛鴦。”
“無所謂,你繡什麽都行,”長生對于那究竟是鴨子還是鴛鴦并不在意,“但千萬要認真些,最好能一不小心刺破指頭滴點兒血上去,顯得心誠,這樣我拿着也開心。”
屠酒兒聽着這無理的要求,嘴角抽了抽,還是溫順地寫道:“好。”寫完後,她又多寫了一句:“帝君原諒我了麽?”
長生沉默了許久,悶聲道:“沒有。”
“那要如何才能原諒?”
長生的目光瞥向手裏的酒杯,輕聲道:“待三個月後,同我一起去北海之濱,你若願意吃下一個聖樹的果子,我便原諒你了。”
屠酒兒一聽“北海之濱”“聖樹”“果子”這幾個字眼,立馬明白了長生的意思,饒是她這般臉皮厚不知羞,耳根子也紅了起來。
長生幹咳了一聲,似乎也有點不好意思,忙道:“我有點乏了,想睡一會兒,等晚飯好了你再叫我。”
屠酒兒趕緊起身,長生也站了起來,二人都不敢再看對方。
本來二人已要分別了,卻又出了點意外狀況。
因着帝君的身份,長生的服飾實在太過繁瑣複雜,自己很難脫掉外袍,此時也沒有神霄玉府那些侍女服侍着,只得站在床邊和自己的衣帶糾纏得焦頭爛額。屠酒兒原打算離開,但餘光看到長生的情況,終歸不忍心,便停下腳步,回去幫她脫外衣。
長生沒有拒絕,低着頭偷偷看着幫她解衣服的屠酒兒,看着看着有點羞赧,移開了目光,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偷偷看了回來。
屠酒兒一門心思都在長生的衣帶上,專心致志地解開所有搭扣和衣帶的束縛,花了點時間才将那件外衣完好地褪下。脫外衣時,她不慎碰散了中衣的搭扣,中衣領襟也散了開來,隐約露出了裏衣領襟上縫着的一顆什麽東西。
昏暗燭光映襯下,當她艱難辨別出那是什麽時,剎那間心神俱震,目光再挪不開分毫。
那顆——
雨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