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失敗的會晤
秦淮讓車駕在雲朵後面停留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等到瓊華與屠酒兒告了別,二人開始背道而馳之時,他才駕駛馬車落到地面。此過程中, 只聽得到車廂內隐約傳來紫微的安撫之聲, 再沒聽另一人說過什麽話,秦淮就是用腳指頭想都能想到自家帝君的臉有多臭。
車駕落穩, 長生第一個跳下去, 眨眼的功夫瞬移到了正欲進狐貍洞的屠酒兒身後, 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捉了片刻, 又馬上松開, 若無其事地背到了身後去。
屠酒兒受了驚,猛地回頭,詫異地看着長生。
長生本覺一腔怒火,無處可洩,可一見到屠酒兒那張溫純無辜的臉,即刻便洩了氣。她臉上表情陰晴變化,令人捉摸不透,半晌, 才輕聲說了一句:“你留的信, 我看過了。”
屠酒兒愣了一愣, 低下頭, 正想擡起自己的雙手寫點東西給長生看,甫一擡起左手,就被長生“啪”得一下打在了手心。她不知所措地擡頭看着長生, 長生別過目光,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小聲道:“以後要寫,就在這裏寫吧。”
屠酒兒無所适從地原地躊躇片刻,有些畏懼,可也不好悖逆,許久之後,她才難為情地小心翼翼托起長生的手背,在她手心裏輕輕地劃動。
屠酒兒的指甲留了一點恰中的長度,被修磨得圓潤光滑,連着指甲下附着的柔軟指尖嫩肉,一齊摩挲在長生敏感的掌心中。長生一時都沒注意她寫了什麽,只覺得被她寫字的地方很癢,又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服,就像幾只小蟲子啃噬進骨頭裏,一路爬到腦心,在那裏變成了噼裏啪啦的煙花,讓她有一股類似于飲過酒後的膩醉感。
她一邊沉浸在發現新奇的驚喜中,一邊淪失在嫉妒前者的惱怒中,恨不得将那些被屠酒兒寫過手心的人都抓過來,活活剁掉他們的爪子。
屠酒兒寫完後很久都不見長生做出什麽反應,她疑惑地又在長生手中輕點了兩下。
長生這才回過神來,她意識到都沒有看屠酒兒寫的話,幹咳兩聲,掩飾般硬着嗓子道:“你寫太快了,再寫一遍。”
屠酒兒只得又寫了一遍:
“您原諒我了麽?”
長生道:“雖然我來到了青丘,但不代表我就原諒了你。你與瓊華有婚約,但她卻和我打賭,将你輸給了我,所以這婚約變成了你同我的,你知道麽?”
屠酒兒睜大了眼睛,茫然地搖搖頭。
“我若是不履行和瓊華的賭約,三界定要人人說我信口雌黃、不守諾言,要怪,就怪當初我腦子一熱應了她,”長生将雙臂交叉疊抱着,她比屠酒兒高一些,故而要低着頭看這小狐貍,“不過,此時我後悔也來不及了,将就着娶了你,也不是不可以。今日來見見妖尊,與他疏通疏通這其中關系,順便看看你。”
屠酒兒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知發生了什麽,竟讓局面打了這麽大一個颠倒。她又想到了瓊華剛剛說的那些話,大概想明白了一點。她頭腦本就聰慧,就是再不走心,也領會到了長生其實是真的留戀自己,什麽賭約,什麽順便看看,不過都是她死要面子的最後一套說辭。瓊華大約也是清楚這一點,才順水推舟地成全了她們。
沒有想到,長生的性子,竟和明漪有着這麽高的相似度。
她心裏浮躁了十年的忐忑與不安,在這個時候終于都放了下來,心情變敞快的同時,還有一點想笑。
紫微也走了過來,在長生身後笑道:“屠三姑娘,不引我們進狐貍洞坐坐麽?”
屠酒兒忙點點頭,又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長生,唇角抿了抿,抿出一個淺淺的笑,探出手去邀她們進洞。
走過曲曲折折的前洞,三人進入寬闊的主洞口,屠家人都圍繞在妖尊寶座的周圍,人還挺齊。屠蒼坐在座位上,正偏着頭和身旁的胡芝芝說着什麽,小金烏站在屠嘲風的後面陪着笑給他捏肩,屠荼荼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拿着個布繃子慢吞吞地繡花。
長生與紫微走進來,小金烏第一個發覺,忙起身向她們行禮:“參見二位大帝。”
屠蒼也緊忙站起來,反應過來這兩人是誰後,雖然有點不情願,但還是依着禮數給她們拜了一拜,道一聲帝君好。屠嘲風和屠荼荼也都行了禮,只有胡芝芝,一直坐在旁邊屁股都不擡一下,看見長生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多年前她們車駕相撞結下的梁子,胡芝芝記得清清楚楚一點兒都沒忘,她心眼兒可小着呢。
而屠蒼本來就不喜歡仙界的人,畢竟仙界修道,道門與妖族的淵源也是遠古遺留的大問題了。
長生與紫微都能感覺到這不同于在其他地方受到的待遇差別,像她們這種身份的仙神,恐怕也只有青丘這群無法無天的狐貍敢不捧在手裏招待着。長生已有點不高興,紫微卻不甚在意,拉着長生走上前去,和善地與屠蒼道:“之前在小金烏的婚宴上,我與妖尊見過面的,妖尊可還記得?”
說起來,屠蒼讨厭仙界所有人,卻唯獨不讨厭紫微,紫微身上那與生俱來的溫柔的親和力足以彌補屠蒼對仙家的所有不滿。他立馬給了好臉,笑道:“紫微大帝呀,記得記得,您請入座。”
紫微應邀坐下,也拉長生坐。長生剛剛彎了腰,臀部還沒挨着凳子,就聽胡芝芝一聲笑:“喲,我們青丘這野慣了的破地兒,妖氣泛濫四溢,怎敢讓長生大帝沾染了去?這要是坐一坐,坐出了什麽問題,我們青丘怎賠得起?”
長生緊緊地握住拳,咬了牙,正欲開口,屠酒兒卻偷偷拉住了她的袖子,暗暗向她搖搖頭。
長生看了屠酒兒一眼,硬是把到嘴邊的話憋回去,保持沉默。
屠蒼與一只小妖道:“不長眼的東西,還不趕緊去沏些茶來,好生接待着。”
胡芝芝又道:“哎,沏一杯來就好,我們青丘這野慣了的破地兒,出的茶水也定讓長生大帝瞧不上,別白白髒了人家的嘴!”
紫微見長生臉色已十分難看,忙開口緩和:“屠夫人,長生此次來,是向你家三姑娘提親的。”
胡芝芝嗤笑:“別呀,我們青丘這野慣了的破地兒,生的狐貍也都是野慣了的髒狐貍,怎敢高攀仙界的長生大帝呢?這話要說出去,人家可不要笑話帝君瞎了眼呢。”
長生一通聽下來,心裏也清楚,胡芝芝一直說的那句話,就是源自于當年秦淮随口一句“別在青丘那破地兒野慣了就到處撒野”。她知道只要委身道聲歉,此事多半就能翻過去,可她身為一界帝君,放下臉面決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只能在心裏不停罵秦淮,故意忽視了當時是她默許秦淮說出這話的事實。
小金烏看氣氛有些尴尬,便笑道:“二位帝君準備待多久?如果是要洽談與三三的婚事,恐怕得需要好些日子,婚宴的雜事多得很吶。”
紫微道:“是啊,我就怕要操心的太多,所以特地跟了過來,幫長生看着點兒。這一來,定不止住一天兩天,不知是不是方便在狐貍洞住上一段日子?”說着,她懇切地看向屠蒼。
屠蒼一口應下:“您要住,定是方便的。一會兒我就叫人帶你們去後面的房間,帝君不要嫌棄簡陋才好。”
胡芝芝又開口了:“紫微大帝肯定不嫌棄了,就是不知,我們青丘這野慣了的破地兒……”
話到一半,長生就再聽不下去了,忽然起身,向洞外走去。
屠酒兒忙跟了上去,她想說些什麽,但礙于無法開口,只能跟在長生後面幹着急。
屠蒼也起了身,朝胡芝芝埋怨了一句:“你也是,人家好歹是一界帝君,老是臊着人家做什麽?她是來談婚事的,這方面瓊華阿姐與我知會過了,事關老三終身去處,咱們需得認真對待,你可不能因為你那點小性子就誤了老三一輩子。”
胡芝芝也自覺過了頭,不情不願地站起來跟屠蒼一起往外走,邊走邊咕哝:“……知道了知道了。”
小金烏跟着一起出去勸,他一走,屠嘲風也待不住,遂跟着小金烏一塊走了。
狐貍洞中一時只剩下屠荼荼與紫微兩個人。
屠荼荼風雨不動地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始終不說一句話,認認真真地繡着自己的小花花,安靜得仿佛與世隔絕。
紫微一點都不擔心,她知道長生一定不會真的舍得走,故而優哉游哉地背着手慢慢晃到了屠荼荼身後,看着這個屠家二姐,眼中透着欣賞的目光。看了一會兒,道:“我們之前在天幻園見過的,屠二姑娘。”
屠荼荼嗯了一聲,頭也不擡:“是的,帝君。”
“你還記得我啊,”紫微笑着彎下腰去,瞧着布繃子上繡了大半的東西,在屠荼荼耳邊輕聲道:“有沒有人說過,你繡的鴨子很好看。”
屠荼荼輕笑一聲,不為所動,眼睛仍黏在布繃子上,煞有介事道:“這倒真沒有人說過。”
紫微笑意更深,“為什麽呢?這麽漂亮。”
“因為,”屠荼荼右邊的眉毛小幅度挑了一下,“我繡的是鴛鴦。”
紫微的笑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