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後悔
“漪兒, 你聽我說……”吳砭絞盡腦汁去想要如何和明漪解釋。
明漪的臉色慘白,襯得一雙眼紅得溢滿血絲,她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話, 臉上不知該做出笑還是惱的表情, 只唇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嗓音怪異地顫抖。
“你們……騙我?”
吳砭一時分辨不出明漪說的“騙”是指什麽, 到底是說剛剛門裏那番話在騙她, 還是說, 這麽多年他們一直在騙她。
“不是, 這件事本來是準備要告訴你的, 我們只是沒想好怎麽開口……”
“真的是她?”明漪眼中一片濕潤,“裏面真的……真的是她?”
吳砭不知該怎麽答,無奈道:“漪兒,三年前發生太多事了,你一回來就處于封閉狀态,什麽都不知道。後來再想告訴你時,已經太晚了,我們沒法輕易改變這些事的走向, 掌門他也有苦衷, 我們都不想看到你這樣。”
好像是聽到了門外的響動, 霄峽領着乾陽與李承安出了殿門來看情況。他見到明漪, 心中已有八分清晰,沒有料到她能如此輕易地回來,本來還準備好好地接待她, 但此番情形下,也只得板出一張冰冷的臉,道:“你聽到了?”
明漪滿眼不甘,頰邊已沾了淚,一字一句哽咽問:“為什麽?為什麽你們明明……明明知道裏面是她,還要我去……守着那裏……”
霄峽冷笑道:“你不是挺喜歡那狐貍精?我讓你守着她這麽幾年,你難道不開心?”
明漪低下頭,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哭得異常難過,骨瘦嶙峋的手緊緊抓着氅子領,幾乎要抓破,“為什麽裏面是她……”
霄峽咬了咬牙,飛快地掩飾住目光中的幾絲不忍。
她滑跪到地上,整個人俯着身子,哭得快要昏厥過去。
“為什麽是她……為什麽是她啊……”
吳砭似乎可以理解明漪的情緒,他知道,若那洞裏關的是天底下任何一只其他的妖,明漪都不會哭成這個樣子,但偏偏,那個洞裏的妖,那個明漪守了三年近在咫尺卻毫無交集的妖,是屠酒兒。
霄峽此時也開始覺得,這件事對于明漪來說或許過于殘酷了。起初他如此安排,只是堵着一口氣想懲戒一下明漪,也想看看明漪守着一個心心念念的人不自知、而後又幡然醒悟的模樣,但他沒想到她會如此肝腸寸斷,仿佛多年以來構建的世界霎時崩塌,毀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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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漪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哆嗦着欲要爬起來,看樣子是想去什麽地方。霄峽一見,朝身邊人喝道:“把她給我抓住!”
幾個弟子蜂擁上前,左右鉗制住明漪,明漪擡起一雙血絲密布的眼,含滿恨意盯着霄峽,一個字一個字道:“放我走。”
“我就知道,你但凡得知這個消息,一定會不顧一切去找她。”霄峽向前走了一步,痛惋道,“你知道你是誰?你會是玉虛歷代最年輕的一位掌門人,會得道渡劫成為仙君,大好前途擺在眼前,你卻一門心思歪到一只卑賤妖物身上,真真叫我失望透頂!我當初救你、養你、教你,可不是為了你有朝一日站在我對面和我說這三個字的!”
明漪眼角溢出一行淚,“我只恨是你養了我,若我能早還清所有欠你的情,也不至于淪落到今日……過得人不像人,狗不像狗,被你欺騙,被你愚弄,讓你于股掌之中将我耍來耍去……”
霄峽本是對明漪寄予厚望的,一聽她這麽說,氣得當場走上前“啪”得一聲甩了她一巴掌,扇得明漪重重偏過側臉,面上的半臉面具被打落在地,叮呤咣啷地來回彈蹦。
“你欠我的多了,你這條命都是欠我的,你這輩子都換不清!休想恣意妄為再跑去找那狐貍,聽到沒有?”
乾陽與李承安忙上前拉住霄峽,勸道:“掌門師兄,算了,孩子不懂事,你較什麽真呢。”
周圍的弟子稀稀拉拉地跪了一地,求道:“掌門息怒。”
霄峽喘了口氣,一揮袖:“把她帶下去,看好了,要是讓她靠近禁洞區域一步,你們自知後果。”
吳砭攬住明漪,擔憂地喚她:“漪兒?”
明漪只唇角含着血,無神地看着地面,喃喃道:“……地都……變紅了。”
乾陽怕明漪再說出什麽話惹霄峽生氣,忙和吳砭說:“還不快帶下去。”
吳砭應了,招呼幾個弟子,一起護着明漪送她回弟子房。
等他們都走遠了,霄峽才放下端了許久的一口氣,長長嘆出,搖搖頭,輕聲與乾陽道:“我剛才打重了。”
“師兄,不必挂懷。”
“你一會兒還是……幫我去看看吧,她在那邊待了這幾年,本來身體就很不好了,一經此事,心緒又要受到重創,我氣急時下手沒輕重。唉……再怎麽說,她畢竟也是我的親傳徒弟,交代他們,待她務必細心些。”
“是。”
“承安,咱們繼續進去說應對青丘的事。”
“是,師兄。”
吳砭安頓好明漪後,囑咐了門口守衛弟子幾句,甫一轉身,還是放心不下,又進屋去看看。只見明漪将手放在胸口,不知在撫摩着什麽東西,臉上沒什麽表情,道一句面如死灰絲毫不為過。
“漪兒,我……”吳砭看她這個樣子,心裏也深深自責,“師伯對不住你,明明什麽都知道,還是瞞了你這麽久。”
明漪慢慢地擡起頭,看着他,聲音極輕:“那你可以放我走麽。”
吳砭皺眉道:“相信我,就算你此時能見到屠酒兒,如今的局面也不會有一丁半點的改善。”
“……”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幾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吳砭在桌旁坐下,給明漪倒了一杯水,“估摸你現在沒什麽心情聽,但我還是得告訴你。這些東西原本就該告訴你的,可礙于很多,我憋了很久,深覺良心不安,倘若你能體諒我的心情,就聽我說完。”
明漪沒有拒絕,拿過杯子,只在手中攥着,并不打算喝。
“三年前,你在東海的那些事,給玉虛帶來的打擊遠比你知道的多許多,那段時間裏,掌門愁得頭發都白完了。其實他可以選擇與你劃清界限來保玉虛,但他仍然不想放棄你,于是他只能去抓屠酒兒,靠屠酒兒來挽救玉虛的名望。”
明漪鼻尖一酸,“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這是事實。”
“一定要這麽為難我嗎?”明漪擡眼看着吳砭,“師伯,你可知曉,我此刻最恨的就是不能恨,他做了那麽多欺瞞我傷害我的事,但你又時刻提醒着我他對我的好,叫我連讨厭他都帶着罪惡感。我這個樣子,愛不得,恨不得,明明兩手空空,卻還是有諸多事物放不下,這就是你們想要看到的結果嗎?”
吳砭沉默,心裏五味陳雜,半晌,才開口啞聲道:“我……有些東西我也決定不了,就像當初不能阻止掌門一樣,現在也沒有辦法私自放你去見她。但你不要太過擔心,她是青丘狐妖,血脈強大,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你們根本不懂,”明漪的眼睛又紅了,“我在那裏守了整整三年,給她寫了整整三年的手記,有時候想打探一下她的消息,卻連一個肯來探望的人都沒有。我只能自己構想她的生活,我以為她早就嫁人了,或許孩子也有了,失落過,絕望過,花了大半年接受這些東西,又花了大半年勸自己放下。我以為她現在過得順風順水恣意逍遙,不論如何,她都是安然無恙的,這就是我拿來慰藉自己的唯一一個借口。但是現在,你們突然說,洞裏那只流血流得把一整片地域都染紅了的妖就是……我這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原來就守在她的身邊……你明白嗎?”
吳砭嘆了氣,“漪兒……”
“況且……九月初八就要到了,”明漪緊緊捏起拳頭,目中有淚晃動,“我必須得救她。”
“……九月初八?”
明漪低了低頭,沒有解釋這個字眼,只淺淺道:“您不懂的。”
“什麽?”
吳砭覺得明漪或許被刺激得精神出了點問題,便也沒有在這句話上鑽牛角尖,又安慰了她幾句。
後來明漪一直不再開口說話,吳砭唏噓許久,還是離開了。
明漪側坐在床邊,直直盯着窗戶看,也不知在呆呆地想些什麽。
身後忽有一陌生聲音響起:
“你想救她?”
明漪的眉毛一動,猛一轉身,看着身後那個陌生的黑衣男子。
“我知道怎麽救她。”
閻王拉了拉黑色鬥篷的兜帽,續道:“就怕,你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