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這麽巧
橘巧官又和阿蠻閑聊了一陣子, 看天色也晚了,便叫阿福帶她下去開了間房先住下。她叫人把紙筆拿來前廳,把腦袋支在桌上, 咬着筆想如何給屠酒兒寫這封信。
月柳在一旁陪着她, 幫她研墨掌燈,見她半天沒憋出一個字來, 道:“公子在為難什麽?”
“那位主兒不是個好哄的人, 我在想怎麽寫……”橘巧官啧了一聲, 拿筆頭點了點紙面, “對了, 之前聽說她一直在和一個道長糾纏,正巧我拐回來的這個也是修道的,好歹算個共同話題,拿這個傳她,她八成就來了。”
“這麽巧呢。”月柳幫橘巧官倒了杯茶。
“俗話說,無巧不成書。”橘巧官緊忙喝了一口,提筆就開寫。
“公子這麽幫着那位阿蠻姑娘,想必關系不錯。”
“是啊, ”橘巧官一邊寫一邊分心回答月柳, “我們三家算來也是世交, 阿爹們都是穿一條褲衩長大的, 只不過後來屠蒼叔叔做了妖尊,凰拯叔叔一直待在蒼野之梧,我阿爹去了神界, 他們往來沒有那麽頻繁了。還好我們三個關系不錯,之前總一起玩,故而家族間也沒有疏遠了去。”
“之前少見公子有好友往來,如今看公子高興,我也覺高興。”月柳低下頭笑了笑。
“怎麽,我記得之前每次成親你都會使點小性子,這回倒不鬧了?”
月柳沒有像往常一樣扯皮回去,而是勉強扯起嘴角,頂出個不太好看的苦笑,眼珠悠悠瞥向一旁,輕聲道:“難道我使了性子,公子就不成親了麽。”
橘巧官聽懂了月柳話裏的情緒,停下筆,微微側過臉看了眼她。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是沒有給過你機會,你早就可以離開我的。”
月柳使勁眨了眨眼,把裏面的淚花硬生生眨回去,裝笑:“可要是連我都離開公子了,公子身邊就更沒有能夠長久陪伴的人了啊。”
“……”橘巧官一時不答,低頭寫完了信,拿過自己的章子沾上紅泥印到落款處。
月柳很有眼色地取了信封來,幫橘巧官折好信紙裝進去。
橘巧官看着她,忽蹦出一句:“那又如何?”
“……”月柳的動作頓住,拿着信封的手指輕輕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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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有沒有人陪,陪着的是不是你,我從來都不在乎這些。再給你一次機會,要走就走吧。”
“公子。”月柳突然不敢再看她。
“別忘了,你是人,而我是妖。”橘巧官從月柳手中拿回信封,于面上又添了三三親啓四個字,過程中面色正常,似乎在說一件平易不過的小事,“過幾年你免不了變老,變醜。那時你走,便是被我強制趕走的。”
“……”
“我只想給你留點最後的臉面。”
橘巧官說完,拿着信,起身站直,徑自走了出去。
自和小金烏分別後,屠酒兒找了好陣子,正苦于無法找尋明漪的蹤跡,便接到了不知道哪兒來的肥鴿子帶來的一封信。
那時她正在路邊吃小馄饨,急于找明漪的心情讓她沒有心思再去酒樓裏大吃大喝浪費時間,只能坐在這露天棚子裏混着泥路塵土吃點東西休息休息。一碗馄饨剛端上來,她連湯都沒有喝一口,就見那只肥碩的鴿子從天而降“撲通”一聲砸進碗裏,濺了她一臉馄饨湯。
屠酒兒連臉上的湯都來不及擦,便用兩根手指捏出了掉在湯裏的一根簪花,想了半天,才想出來它的出處。
小時候有個肥橘貓來青丘玩,整整比她大一千歲,因是阿爹朋友的女兒,阿娘囑咐好半天要她們好好相處。那日她走出門後沒有立即離開,趴了會兒門角,聽那幾位大人聊天。大概意思是兩家關系好,這兩個孩子出生前就指着肚子聯了姻,結果沒成想生出來都是女孩子,不過聽他們言語間的意思,倒像是不在意這性別,還想繼續撮合的。
屠酒兒特別生氣,她嫌那貓太胖,不好看,覺得配不上自己這麽漂亮的白狐。于是扭臉就去找了正在草地上曬太陽的橘貓,二話不說,拔下自己頭上的簪子就狠狠扔過去,罵了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那簪子不偏不倚,正好紮在橘貓的大屁股上。
她清楚地記得那個場面,那貓“喵嗷”的一嗓子,渾身毛都炸起來了,回蕩在青丘的慘叫頗為凄厲悲慘,餘音繞梁,多日不絕。
此後再也沒有人敢提這門親。
屠酒兒笑了笑,從鴿子腿上解下來一封被馄饨湯泡得皺巴巴的信。她和橘巧官已經很久沒見過了,不知道這回是什麽事,能讓橘巧官主動聯系她。
“三三吾妹——”
屠酒兒才看四個字就被惡心到吐舌頭。
“許久不見,甚是想念。近期家有喜事,逢一清逸佳人,欲納為側房,巧是修道同僚,望三三攜家中道長一同前來,共慶此良辰。婚期四月初一,切莫誤時。”
“又要娶親了啊……”屠酒兒嘆了口氣,橘巧官每成一次親,她都要感慨一句幸好當時把簪子插在了她屁股上,躲過了這種人渣。
她現下只想找明漪,不太想去赴約,便叫店家拿來根筆,打算在信紙背面寫上拒絕的話。不想那紙被泡得厲害,寫了好幾遍都寫不上“不去”倆字,一番努力後,終于放棄了。
算了,那還是去吧。
四月初一,反正不過就一兩天時間,明漪應該也出不了什麽事。
屠酒兒馄饨也不吃了,都有人主動送宴席了,還吃什麽路邊攤。她記了記信紙上附帶的地址,正好地方也不遠,便直接就往那地方行去。
有法力傍身,先飛至高處,再尋定點落下,不過兩個時辰的功夫,屠酒兒便找到了橘巧官的住處。
那是個很簡樸的院落,沒有想象中那麽奢靡的排場,坐在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小鎮中。四面磚牆,青苔爬階,就如一個尋常的商賈之家,低調至極。
她禮貌地敲了敲門。
不一會兒,一個年邁的老者來開了門,打量了一下她,問:“你找誰?”
“找巧官。”屠酒兒抿了抿唇,又補上一句,“我叫屠酒兒。”
“是小殿下啊,請進。”阿福側了身子,邀屠酒兒進來,“沒想到昨夜才發出去,您今日就到了,公子一定很開心。”
“你認識我呀。”
“您還小的時候,我陪公子去過青丘的,看來您不記得了。”
“是,我記性不好。”屠酒兒怪不好意思的。
阿福朝前廳喊:“公子!小殿下來了。”
橘巧官正坐在前廳喝茶,一聽這話,忙站了起來,正欲出去迎接,又想到了什麽,扭頭和月柳吩咐了一句:“這客人重要,我不想讓她住在這的兩天不高興。為了避免那位姐姐亂說話,你還是去堵一下她的嘴。”
月柳答應了,立即去了後院綁明漪的房間。
她一走,屠酒兒便踏進了門,一見橘巧官,便笑道:“喲,橘子,瘦了呀。”
“三三,多少年不見了?”橘巧官也笑開了,上前抱住了屠酒兒,拍了拍她的腦袋。
屠酒兒推開她,嘁了一聲,“你這騷貓,可千萬別挨我,我怕被你碰一下都懷孕。”
“就挨你,就挨你,”橘巧官故意又蹭了一頓屠酒兒,“我就不信了,我一只母的,能叫你一個母的懷什麽孕。”
“你對女子的禍害程度絕不亞于這世間任何一個男子,”屠酒兒攤了攤手,“這回是娶第幾房親了?我都懶得替你算。”
“別說你了,我都懶得算。”橘巧官拉着屠酒兒坐下,叫阿福給她倒水喝。
“所以這回有什麽不同呢,還非要把我叫過來。”
“我哪兒有什麽事非叫你啊,這不是替某人叫的麽。”橘巧官說罷,對着屠酒兒做了一個兩手縮在身體兩側扇動的動作,指了指天。
屠酒兒一愣,問:“……阿蠻?”
“可不,她昨日來找我,心事重重的,說和你吵架了,後悔的很。”
“她……”屠酒兒略有動容,可立馬又不屑起來,“她咒我的時候,我可沒覺得她會後悔。”
“三三,你說,憑咱們三家的關系,有什麽事過不去呢?”橘巧官親自給屠酒兒添水,語氣溫和懇切,“阿蠻年紀是我們三個裏面最小的,有時候難免不懂事,說話也不斟酌,但她心眼不是壞的。你倆妖界凡間一起玩了那麽多年,這份情誼輕重你自然比我掂量得清,這臺階我替她給你了,你就順着下得了。”
“怎麽和我吵的是她,如今先賣慘的還是她,不知情的還以為我多不好說話似的。”屠酒兒委屈地咕哝。
“行了,別人不清楚,你我還不清楚阿蠻是個怎樣的小孩麽?差不多得了,不是每個人心思都和你一樣重的。”
“行,行,你說什麽都行,這面子就算是我給你的。”屠酒兒其實心裏就沒怨過阿蠻,一直都想講和,奈何放不下臉,如今自然見好就收,“你帶我去找她吧,只要她道歉,我就勉勉強強原諒了。”
“好,她現在正睡午覺,我帶你去後院客房找她。”
橘巧官站起身來,拉上屠酒兒的手,引她向後院走去。
月柳辦完了事,正好過來找橘巧官。屠酒兒見了,很有眼色地喊了句“嫂子好。”
月柳發了片刻的懵,反應過來後,發自內心地笑起來。
這住處本就不很大,後院也挺小,一圈下來不過十五間房,主房客房所有的房門都沖着院內。橘巧官正欲去尋阿蠻的房間,卻又被屠酒兒拉住。
“對了,還沒同你說你新娘子的事。”
明漪原本安靜地待在房間裏發呆,早先突然進來一個月柳,什麽也不說,就是把她的手又縛在了床柱上,不讓她随意移動。又給她嘴裏塞了塊布,拿布條嚴嚴實實捆嚴在她口中,做完後也沒再囑咐什麽,立即走了。
明漪本有些困意,這下被折騰地絲毫睡不着了,腦中正亂,便聽見模糊的一句熟悉音調——
“對了,還沒同你說你新娘子的事。”
是狐貍嗎?
她的心跳陡然加速,一時都忘了手腕上的鎖鏈,想直接走過去打開門看看。甫一起身,就被鏈條又拽回了床上,動彈不得。
外面那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是後天成親吧?早點成也好,不然瑣事很多。”
橘巧官的聲音插進來:“三三可有心得?”
只聽屠酒兒道:“你覺得呢,修道的都這樣,磨磨唧唧的。我真後悔,要是我和你一樣性子倒好了,早點綁過來生米煮成熟飯,她不從也得從。”
明漪愣住了。
屠酒兒知道橘巧官要成親,而且知道她要娶的是一個修道人。
忽有一念頭。
這狐貍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橘巧官要綁她明漪,且囚禁于此強迫自己成婚。沒準狐貍還在背後推波助瀾了一把,不然這一切怎會這麽巧,不可能這麽巧。
為什麽她要這麽做呢?她不喜歡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