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軟
沒多會兒,屠酒兒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胸口,雖說以前偷偷來過這裏很多次,但沒有一次是敢久留的。這一回停留這麽長時間,被道家法器熏着,她的身體着實不舒服得緊,昨晚喝的酒都快吐出來了。
狐貍眼睛往那簡樸木屋裏一瞟,牆上挂着的兩把銅錢劍、五只三清鈴、一條捆仙索和一只紫金大葫蘆,簡直像是在明晃晃地宣判她的末路。
不過為了明漪,她也只能碎了牙往肚裏咽,這要是敢抱怨一句,明漪更有理由把她攆走了。
屠酒兒正想翻起來從門邊兒溜進去看看,就聽見身後的院門又是被匆匆推開撞到門框的“砰咚”一聲,一個年輕女孩子的聲音呲裏哇啦地響起:“師姐你現……”
當屠酒兒正正好和她看了個對眼的時候,柳逢雪的話卡在嘴裏足有好幾個眨眼功夫,連着鼻孔都随着擴大了許多:“狐狐狐狐狐——”
“別吵吵。”明漪的半張臉從裏屋門邊露出,襯着房間裏不太明亮的光線,看起來陰恻恻的。
柳逢雪連忙捂住嘴,硬是把那個到嘴邊的“貍”憋回去,只是依舊驚恐地盯着屠酒兒看。
“師姐,師尊知道她進玉虛了麽?”柳逢雪的聲音從手掌下悶悶傳來。
“你說呢。”明漪面無表情,臉色實在不太好看。
“近日來本就總聽到紫清殿的人嚼舌根,說玉虛現下擺着個妖怪不管不顧,不殺也不降,還準許住在附近。道門中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質疑玉虛了,如果再叫他們知道這狐貍竟還能在玉虛宮內大搖大擺……”
“我可沒有大搖大擺,來時都是躲着走的呢,沒有人發現我。”屠酒兒打斷她,大尾巴得意地擺了擺。
“那我是不是還要誇誇你?”明漪冷冷地看了眼屠酒兒,把着輪椅向外面滑了些,“逢雪,去找一只滿月的黑狗放點血,蘸上鮮血幫我在這屋子院子的東南西北四個角各點三鞭。否則就這股子狐貍騷味兒,遲早把師尊引來。”
逢雪?
叫逢雪的……師妹?
屠酒兒意識到這個女孩子原來就是早些天明漪說要撮合的那個逢雪,立即緊着一張皮警惕地看着柳逢雪,脊背的毛隐隐炸起。
“師姐,你默許她留下了嗎?”柳逢雪仍自顧自地問話,還沒意識到已經被狐貍盯上,也想不到明漪還沒和屠酒兒澄清自己真正喜歡的人。這個小誤會因為明漪的漠視,屠酒兒的在意,還有柳逢雪對自個兒師姐的過分信任,隐有發酵膨脹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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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顯然,眼下那倆師姐妹都還沒注意到。明漪無奈長嘆一聲,輕說:“我從來都沒想留過她,可她的去留又是我無法左右的。為了玉虛的名聲,我只能暫為掩飾。”
“狐貍,你還是走吧,不要叫師姐為難了。”柳逢雪對着屠酒兒苦口婆心道。
屠酒兒心裏輕蔑一笑,果然為了得到自己,此人開始要拆散她和明漪了。
“你若是真喜歡師姐,怎麽能就為了自己開心賴在這裏?你曉得這事要是給師尊知道了,師姐要受怎麽樣的懲罰麽?前幾天她就因為茶沒端穩就……”
“關你什麽事?”屠酒兒張口打斷柳逢雪,語氣中攢了不少惡意,“老頭罰她,自有我幫她解難,有你哪門子關系?”
“哎你這個狐貍怎麽好賴不分……”
“誰定的好與賴?反正我就是不認,就是不分,你又如何?”
“你你你你你你——”
明漪看着躺在地上耍賴的小狐貍,正想插嘴說些什麽,可腦中有白光忽閃。
竟突然想到了她死後變回狐貍模樣、仍有一柄劍插在她肚腹之中的情形,那姿勢和此時竟分外相似。一只爪子折起來放在胸口,柔軟的肚皮翻在面上,小小的腦袋倒過來看着自己,一瞬不瞬的,仿佛從不曾移開片刻。
死去的……
她扶在輪椅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眼睛微微瞌上,含了半句:“……逢雪,算了。”
柳逢雪一愣,師姐心軟了?
不會的,她最了解明漪,以明漪的性格絕不會罔顧大局、罔顧整個玉虛的名望對這只狐貍心軟,絕不可能。
忙急道:“師姐,你……”
“行了。去弄黑狗血吧。”
明漪不知自己這樣是對是錯,或者說每當念起自己的罪孽時,她的心中就會失去對局勢和對錯的剖斷,只一門心思用那恻隐之心勉強彌補,以此獲得一種類似于贖罪的寬慰。
柳逢雪被堵得沒法兒再說什麽,畢竟正主都不在乎了,她一個外人還能再多什麽事兒呢?只得憤憤地瞪一眼屠酒兒,轉身去往山下村莊方向找黑狗去了。
屠酒兒看着柳逢雪走遠,直至消失在視野中。她吃吃笑起來,偏過頭對明漪說:“阿漪,你對我真好。”
“我對你好……好麽?”明漪心中五味雜陳,撇開目光不敢再看屠酒兒。
“我了解你,你這樣對我已然很好了。”屠酒兒開心地翻起身,優雅地盤坐在地上,“不同的人,要不同地看啊。比方說,假如我餓了,我阿爹就弄一只小野雞給我吃,那不叫對我好,他得弄一桌子山珍海味才算湊合;可如果是你,你願意給我弄一只小野雞,我就可以高興很久很久。”
明漪沉默許久,才小聲道:“仙道貴生,不能殺雞。”
“你這個木頭腦袋,真的不懂我在說什麽?”
“……”明漪有點心煩,把着輪椅朝屋裏滑進,對院子裏的小狐貍撂下一句話,“不準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