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酒醒
明漪捏緊了拳頭,她心裏本是不服的,但埋在她骨子裏的順從與霄峽多年來給她灌輸的服從思想,又令她無法開口去與瓊華理論,只能閉上嘴端端地繼續跪着。
瓊華看也沒多看她一眼,利索地拂袖而去了。
霄峽負手一步一步走到明漪面前,沉聲道:“可知錯?”
明漪低下頭,雖确實不知道自己哪裏錯了,但還是回道:“徒兒知錯。”
“為師曾教過你,以你的道行無法降服的妖物,見了該如何?”
“……避。”
“不錯,避。”霄峽瞥了眼瓊華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後山那只無法無天的狐貍也罷,頂着護山一職不作為的閑人也罷,心已經偏向青丘狐妖的護山神,不親近……也好。”
明漪抱拳一揖:“是。”
“所以為師說過什麽,這人和妖,神和妖,終究還是不一樣的……哪怕只隔了個渡劫的門檻,妖也還是妖,總還是願和同族站在一起。”霄峽沉沉地嘆了口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真是萬千年來亘古不變的道理。”
“師尊說的是。”
“護山神叫你跪着,你便先跪着吧,明日早課下了,我叫吳砭給你送些化瘀的藥過去。”
“是,拜別師尊。”
明漪向霄峽的方向彎腰伏地。再起來時,就連乾陽和李承安都一齊走了,大殿瞬時空落落的,只剩她一人。
還有很久天才會亮。
即便人已走光,明漪依舊跪得很直,殿門外雪地的映光照進來,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長到那影子尖尖都觸到了通向掌門寶座的臺階。
清晨的陽光總是很令人舒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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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人可睡得不那麽舒服。
剛想揉一揉困頓的眼皮,屠酒兒就感覺到自己摸了一爪子的毛,原是不知何時化了原型,此時正被一床沉甸甸的厚棉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
她張開大嘴滿足地打了個哈欠。
嘴還沒來得及閉上,就有個什麽東西塞進了她的嘴裏,牢牢地卡在她的虎牙之間。尚是獸形的小狐貍兩只眼睛位置生的實在不好,恰在頭部偏上兩側,嘴一張開就只能瞅見自己粉粉的鼻子,什麽也看不到。
只見那被窩裏一陣空氣扭曲,被子一下子鼓了起來,從裏面蹭蹭蹭地爬出一個噙着胡蘿蔔的嬌俏女子,衣衫都不系好,叼着胡蘿蔔氣沖沖地含糊喊:“阿蠻!”
阿蠻坐在床邊,手裏拿着吃了半根的胡蘿蔔笑嘻嘻道:“三三,你酒終于醒了哦。還不吐出來,繼續叼着,哈喇子都要從嘴邊兒流下來了。”
屠酒兒忙拿出嘴裏的胡蘿蔔,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奇道:“咦,這是我種的胡蘿蔔麽?”
“是呀,我看它熟了,順手摘了兩根。”阿蠻又脆生生地咬了口胡蘿蔔,指了指窗外,“得多謝姑姑呢,你不在的這十天,地裏種的東西都蔫得差不多了。要不是姑姑幫你打理好,又施了點法催化了生長,我看這個季節後你拿什麽去山下集市賣,賣不了錢,又聽不了說書吃不了烤雞咯。”
屠酒兒一聽,随意地拉了拉滑到胳膊肘的衣領,蹦下床朝門外走去。甫一拉開門,就見一襲雪白長衣的瓊華坐在個小木板凳上,寬袖被一層一層挽起紮在肘後,膝上放着一簸箕的玉米粒,而她手上……正捏着兩根搓到一半的玉米棒。
屠酒兒說不上來這畫面有哪裏怪,但就是很怪,怪到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
“三三,這一覺睡得久,可到午時了。”瓊華抖了抖手上的殘渣,手掌合十輕輕摩挲。
“怎敢勞煩姑姑幫我搓玉米呢。”屠酒兒怪不好意思的。
“很久以前,我還是個道行淺薄的小妖的時候,最喜歡偷偷去農家啄些玉米粒吃。可鶴喙太長,我沒法把玉米粒從囫囵個兒上啄下來,于是就悄悄化成人形,像這樣把它們搓下,然後尋個僻靜角落躲起來一顆一顆品。”瓊華講話的時候,溫柔地看着手裏的玉米,目光簡直像是在注視一個曾許了海枯石爛的戀人,“後來見的世面多了,愛上喝酒齧肉,有些事……自是忘了。”
“還以為姑姑天生就如此氣度呢,原來年輕時和我也沒多大差別。”屠酒兒笑道。
阿蠻吐吐舌頭:“可別比了,姑姑也就偷個玉米,你饞起來誰家的雞沒偷過?”
“你能不能趕緊走,煩死了。”屠酒兒嬌嗔着推了一把阿蠻。
阿蠻也懶得一直逗留,正好順着屠酒兒的趕遣站起來,變成畫眉鳥兒一順溜地飛走了。
“對了,三三,我前日裏給你阿爹通了封信,說你與我在一處,叫他不要擔心。”
屠酒兒一拍手,樂道:“那太好了,不然他總叫我回去,大哥和二姐也老不安分。”
“但今早收到回信,說你阿爹不管了,但你大哥……也就是少尊,說要來這裏一趟。”瓊華把搓好的玉米從膝蓋上抱下來放到一旁,站起身準備去洗手。
屠酒兒立刻就變得滿臉喪氣。
說到她這個大哥,還要提到五千年前,屠蒼和神龍所誕九子其中一個之間的過節。
這有過節的神龍九子之一正是排老三的嘲風,那段日子他總喜歡蹲在青丘大殿的房檐上看漂亮母狐貍,屠蒼趕了幾次都趕不走,又打不過他爹神龍,氣得直接給自己新添的兒子也起名為嘲風,占了占自己這姓的便宜。
後來嘲風看狐貍看膩了,便離開青丘,又跑去蒼野之梧看母鳳凰。他倒是走得幹淨,不過這屠嘲風的名字卻是沒法兒改了,自此三界就有了兩個嘲風,一個是龍,一個是狐貍,化為人的時候還真不太好分。
故而神妖兩族一般都管屠嘲風叫少尊,不是真的說他一定會接任妖尊屠蒼的位置,只是這麽叫,容易區分開他和嘲風那條龍罷了。
“你別擔心,少尊是來幫忙處理桃封嶺的瑣事的,與你無關。”瓊華看到屠酒兒一臉不開心,安慰道。
“真與我無關那就好了,我就是怕他來了看見阿漪以後不高興,然後趁我不注意教訓阿漪。”屠酒兒哀嘆一聲,揉了揉自己的臉蛋,“他總那樣,自以為是,以前都幫我處理掉好幾個帝君宰相了。他倒是殺爽快了拍拍屁股走人,壞名聲全落我一人頭上,真讨厭。”
話才落,就聽到一陣急急忙忙的撲棱翅膀聲音,只見阿蠻落地化人,還沒站穩就說:“三三,你猜我剛剛從那些弟子嘴裏聽到了什麽?說是你家阿漪從昨晚跪到今早,腿竟然給跪廢了,站不起來了!現下正坐着個輪椅推着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