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笨蛋師姐
等那老頭子說完,下面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恰是該宵禁的時候。跑堂的小厮上來催了幾次,客客氣氣地捏着抹布說,茶樓準備打烊了,姑娘們快點回家吧。但是瓊華拍了好幾次像是睡死了一樣的屠酒兒,沒有一次得到回應的。
這可沒法子了,如果不是屠酒兒自己在清醒的狀态下化作狐形,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沒辦法破開她身體的結界控制她的形态轉變。
瓊華是鶴,不是大鵬,重量她倒承得起,可這麽大一坨人,怎麽可能壓在一只小小仙鶴身上保持平衡不掉下來?
茶樓的小厮又上來催了一次,這回催完連走都不走了,直接站在她倆後面揣着手看,就等着她倆趕緊滾蛋收拾完桌椅回家睡覺。無奈之下,瓊華只得把睡得香甜的屠酒兒扶上自己的背,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出茶樓。
從山腳到玉虛宮的距離對于常人來說都不算遠,更別說是這只活了三萬年的老妖精。因為不遠,所以瓊華也懶得用法術,背着屠酒兒在雪地裏踏踏實實地深一腳淺一腳走着。
而屠酒兒睡得就差打呼嚕了,半張着的嘴止不住地流哈喇子,把瓊華的衣襟染濕了一大片。
“真該把現在的你駝到京城去,挂在城牆頭展覽上一天一夜,丢丢你的臉,看你以後還能勾引到哪個官宦貴胄。”瓊華不禁覺得好笑。
屠酒兒吧咂吧咂嘴,哼唧了一聲,偏了另外半邊腦袋接着睡。
過了一會兒,身後沉甸甸的小狐貍模模糊糊喊了一句:
“瓊華……”
瓊華挑挑眉,道:“不叫尊稱,你阿爹要是聽了,一定打你屁股。”
“……瓊華。”屠酒兒還是沒醒,或者是半醒,眼皮子都張不開,“瓊華多好聽,為什麽……要叫姑姑那麽老。”
“是啊,我也覺得我不老。”瓊華溫和地笑,聲音放得很柔,“只是在我這裏,時光過得比常人多點罷了。”
不知何時,她們已越過了山前碑,走到了玉虛的地界裏。走着走着,沒成想迎面撞上兩個巡夜的弟子,那兩個弟子一見瓊華便急急忙忙地撂下燈籠行禮:“拜見尊駕。”
說來也奇,雖說玉虛宮向來都和妖鬼二界勢不兩立,但門下弟子無一敢對瓊華這只妖有一丁半點的輕視與逾越。很顯然,不會有人把瓊華當做普通妖族,似乎在所有人眼中,不論正道妖道,都認為瓊華是神。特別是玉虛宮的這幫人,從掌門到弟子,還都得敬稱她一聲尊駕。
她也該是神,只不過懶得飛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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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繼續巡夜吧。”對于這種下等弟子,瓊華說話的态度依然平和,從不曾擺高自己的位置。
“尊駕,恰逢适才掌門吩咐了下來,說如果見到您,就叫您即刻去掌門主殿一趟。”
“連夜?”
“是的,掌門說再晚也要去。”
“好,我知曉了。”
“臭道士。”背上的屠酒兒忽然咄咄開口,“煩死了,最讨厭臭道士。”
兩個弟子面面相觑,一頭霧水。瓊華沒解釋,只用眼神示意他們走。那二人又朝瓊華作了個禮,才恭順地一步一步退開。
等他們走遠了,她才開始責備背上的人:“三三,怎麽突然罵人家?”
“我才……才從青丘出來的時候,就有個臭道士拿着銅錢劍追着我打,追了整整一個月。後來我在那些有錢人家蹭吃蹭喝,也老有愛管閑事的道士自個兒跑上門來,說你們家有妖氣……還妖氣沖天。”屠酒兒使勁哼了一聲,“呸!我看他才是臭氣沖天,髒兮兮的臭道士。我又不曾吸食過一口人的精氣,也不曾蠱惑王臣迫害蒼生,不就是蹭點吃喝再順幾冊孤本的書麽……斷人財路有如殺人父母,他們不知道的?”
“既然那麽憎惡道士,又怎麽會喜歡她呢?”
“阿漪……她,”屠酒兒支吾了片刻,“她不一樣的啊。”
“我看她教條呆板,只認死理,食古不化。要是過幾年她師尊放她下山,她也會像你遇見的那些道士一樣,打着降妖除魔的旗號排除異己。有何不同?”
“她……給我打傘。就是不同。”
瓊華颔首,須臾,又問:“倘若她不再給你打傘了呢?”
“誰說不會?她前幾日就又給我打了。”屠酒兒說起這事,還得意地笑了半晌,“雖然她總是擺個臭臉,但她确實打了好多好多天的傘呢。所以她一定是在乎我的,我相信她。”
瓊華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可又沒說。
“瓊華,你有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屠酒兒的聲音忽又轉低,壓得輕輕的,像在說一個壓積已久的秘密,“就好像是……恰在盛春時節看見一朵開得正好的花,可它卻生在觸天高枝之上,只能仰脖子看着,摸不到,也摘不得。”
“可惜,大多時候我都不是看花之人。”
屠酒兒笑了笑:“誰不是呀,大多時候,我才是那朵傲在枝頭不肯下落的花呢。什麽時候……我竟也變成一個低微到甘願自欺欺人的笨蛋了。”
瓊華沒答話。
原來她什麽都懂,原來就算什麽都懂,還是無法放下。
另一邊,明漪才将将抄完劍章,看了眼天色時辰,把腳從已經涼透的水裏撈出來,準備收拾收拾去睡下了。
房門忽然被敲得咚咚咚直響,好像帶了什麽十萬火急火燒眉毛的事情。明漪不敢耽擱,立馬去給外面的人開了門。
只見柳逢雪流着半腦門的汗,看到明漪就一把拉住她往外拽:“師姐,掌門師尊叫我趕緊來叫你過去,說有很重要的事商議。”
“明天不是有早課麽?”
“掌門師尊說了,那事情不可以當着那麽多弟子的面兒說的,他今夜只叫了最親近最可信的人,就連我也只有來通知你的份兒,沒有旁聽的份兒呢。”
明漪的手變得冰涼。
會不會是那件事?
不可能……怎麽會提前這麽多,那應該是三年以後的事啊,怎麽可能突然提前這麽多?
“對了,師姐,”柳逢雪腳底下利索地走得飛快,可也不妨礙她支支吾吾羞紅了臉蛋,“……那個,你今天去後山了。她……還在不在啊?”
明漪還陷在突如其來的惶恐中,對于柳逢雪的問題潦草回道:“沒走。我也和屠酒兒說了你喜歡她,她若願意……”
“屠酒兒?”柳逢雪張大了嘴,下巴都要掉到胸上了,“誰說我喜歡屠酒兒了?”
明漪的思緒不得不拉回來一些放在自己這個小師妹身上,疑惑問道:“不是你自個兒說的?”
“哎呀,這誤會可大了。”柳逢雪哭笑不得,撓了撓頭發,“也怪我沒說清楚。我看上的是那只老跟在狐貍身邊的小畫眉鳥兒,就是那個叫阿蠻的姑娘,可不是那只騷包狐貍啊。”
“嗯……這樣啊。”
明漪倒是不覺得有什麽不一樣。
左右都是喜歡上了一只母妖怪,有甚差別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