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記得男孩勸他不要放棄學業。
只要你不放棄, 就有機會。
你成績那麽優秀,現在辍學,就太可惜了。
夜色濃重, 路燈亮起。
一輛黑色豪車駛來, 車上下來一對男女, 他們看見了男孩, 十分激動,一把抱住了他。
男孩見到父母, 向父母辯解不是自己的問題。
他追跑出去的小狗,是小狗的錯。
男孩父母不忍苛責他,只是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叮咛他下次不許這樣。
沉宴終于明白男孩這出衆的容貌遺傳至誰。
他家裏裝飾品極少,牆面上一直挂着一張已褪色泛黃的海報, 可海報裏的影星依舊美得傾國傾城。
後來他收到了學校老師打來的電話,像是知道他顧慮, 告訴他成績優異,學費可以減免,更有一筆優厚的獎學金。
有愛心人士向這座山區高中捐贈款項設立了謹心獎學金,并向校內圖書館捐贈了大量書籍。
捐助的書籍抵達當日, 學校老師單獨轉交給秦謹一本書。
書籍是舊版的名著, 可看得出原主十分愛護,如新書一般。
書上扉頁寫着一行詩。
許是落筆人年歲尚小,筆畫稍顯稚嫩,可卻筆下卻自有風骨, 有游雲驚龍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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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 沉宴以優異成績考入了文大文學系。
他站在綠皮火車的走道裏,搖晃了十二個小時, 來到了文城。
文城的街道像是寫滿了歷史故事,每一處舊日痕跡如同歷史留下的勳章,而百年文大便是其中翹楚。
一個人拖着行李箱提着大袋子踏入文大時,望着文大道路兩旁的蒼天大樹和巍峨屹立在文思湖畔的教學樓時,沉宴竟有些恍惚。
這一切宛如夢境一般虛幻,他真的來到了無數學子夢寐以求的文城大學。
文大學術氛圍濃厚,到處都可以見到正在捧卷而讀的學子。
沉宴從小便喜歡看書,來到文大後更是待在圖書館內,如饑似渴地博覽群書。
他很少離開學校,平時也只是寫些東西賺取稿費,室友都說文大男宿五棟上下九層就數他最宅男。圖書館宿舍教學樓三點一線的實踐人,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最堅定的信仰者。
他們不知道的是,沉宴會經常去文大後山。
文大後山其實并不高,勉強算作一個高點的土坡,上面樹木橫生,無論春夏都蚊蟲肆虐嚴重,傳聞中還有草蛇游弋其中,因此來的人并不多。
沉宴隔段時間便坐在山頂的榕樹下看書。這裏視線極佳,可以清晰望見文大附中的體育場地。
文大附中和文大就隔了小山坡和一道瓦牆,離着山坡最近的是個網球場。
沉宴每次過來都是周末的傍晚時分,待得時間也不長,看書之餘他會遙遙望着網球場那矯健的聲影,日暮西沉之時他便抱着書回了宿舍。
文大教學樓近幾年新修過,教室寬敞而明亮,可夏日雨季來臨時一樓階級室總是顯得潮濕而沉悶。
有日臨下課時,一樓階梯教室後門被推開發出些微聲響,有些人回頭望去後,眼神便一直落在那男生身上收不回來了。
那男生身穿文大附中深藍色校服,靠門站着,抱手而立,戴着耳機正在那聽歌,和文大的環境格格不入,可卻輕而易舉俘獲衆人的目光。
如傳世畫面中走出的翩翩少年郎。
講臺上的秦教授重重咳了一聲,方把大家的目光收了回來。
下課鈴一響,從不拖堂的秦教授今日也是準時下課,可偌大教室卻依舊留着許多人,他們拖拖拉拉地收拾東西,交頭接耳之餘餘光一直瞥着仍然立着後門的男生。
那男生快步走向講臺,擦肩而過時有個女生鼓起勇氣想要開口和那男生打招呼,結果還沒等她開口,那男生對着講臺上的秦教授喊話了,“爸,你快點……”
教室內一片嘩然,大家都沒想到溫文儒雅看起來甚是年輕的秦教授竟然有個這麽大的兒子,最重要的是長得這麽帥氣。
秦教授向來沒什麽架子,有些學生就打趣了一下,秦教授哈哈一笑,和大家聊了兩句就說外面雨看起來越下越大,讓學生趕緊回宿舍去吧。
聊天之時,男生低頭望着手機。
他個子極高,但就算低頭玩手機之時不見半分駝背之态,如松如竹般站在那裏,對他人的目光習以為常般,一直悠游自在地刷着手機。
課室裏的學生終于走了,秦教授收拾完東西,關掉所有設備後,也和那男生離開了教室。
階梯室外,便是一片墨綠色草坪,碧草之中,還立着一座深色雕像——那是文大第一任校長秦城的雕像,只是此時,雕像被雨打風吹去,歷史之息愈發沉重。
雨勢極大,階梯室門外瓷磚都是一片水色,然而門外還立着一人。
秦教授問,“林岩,你怎麽不回啊?”
他認出這是他的學生。
“我沒帶傘……”林岩握緊了手裏的袋子,低聲回答。
“你沒帶傘嗎?那我傘借你吧……”男生将手中的雨傘遞給林岩。
雨傘手柄是黑色的,男生皮膚卻極白,兩相襯映,顯得膚色如玉如雪。
男生看林沉岩不接,只是立在原處望着他,男生不由得莞爾,他本就容貌出衆,微微一笑便如春日萬千花開,“拿着,你之後還給我老爸就好。”
歲月如靜水流深默默而去,卻永不回頭。
入學文大,到文大畢業,再到如今,不知不覺間過去了五年多了。
而離他初見秦謹的日子,恍然間更是整整八年便過去了。
可和秦謹相遇的每個瞬間,他都記得如此清晰。
他清晰記得秦謹每次擡眼望來唇角淡淡的微笑,記得秦謹轉身而去的背影,記得潇潇雨聲中秦謹淡然說來的話語。
然而秦謹從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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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春天寄來的一封信,打開後能聽見萬物萌芽複蘇之音。
又是新的一年。
山裏濕氣很重,回南天即将到來。
沉宴正關着窗戶,口袋裏的手機嗡嗡作響,他立刻停手掏出了手機。
“沉宴……你有沒有看我新錄的那個節目——《文采斐然》?”
電話那頭的聲音,朝氣蓬勃,如初升的太陽,輕易驅散天地霧氣。
沉宴低聲說道:“我看了。”
“我表現還可以吧。”說話聲間,傳來翻動書頁之音。
“那期你都是冠軍了,你的表現明明是優秀。”
秦謹笑了笑,“這麽多天沒見,小師父還是會誇人。”
沉宴離開蓉城後,他們還是會經常聯系,但往往聊幾句便挂掉了。隔幾天秦謹會上線末日之城,拉着沉宴玩一兩局在下線,或者帶沉宴玩幾盤手游,唯有這些時候秦謹才會放松惬意地聊天。
話筒裏傳來雜音,有人在詢問着秦謹一些事宜,年關前後,秦謹像是更忙了一些。
秦謹拿遠了話筒吩咐完後,轉了轉椅子,繼續說道,“我最近忙到都要得厭食症了,好懷念小師父你弄的糖醋排骨……對了,你新文寫的順不順利?能不能讓我看看,我想當你新文的第一個讀者……”
随着技術發達,人與人的距離被無限的拉近,像是隔着千山萬水也無妨。
沉宴緊緊地握着手機,不見面的最大好處是他不需要遮掩自己的表情,他聲音如常地說道,“好啊,大概後天上卷就能完稿了,到時候就發給你,你點評一下,看看有什麽不足。”
“你寫的文我怎麽可能挑的出不足,在我眼裏都是完美無缺的。”秦謹手掌撐着手機,手機撐着頭,整個耳朵都被捂熱了。
聽到編導的呼喚聲,秦謹嘆息:“我又要錄制節目了,唉,又是忙碌且充實的一天,小師父我好羨慕你,好了不聊了,拜拜。”
那邊催的很急,秦謹話音剛落,就挂掉了電話。
春雨如絲如簾,不知不覺落滿了窗臺,層層濕意竟似離人千縷愁思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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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欲雨,草木潤青。
碧色葉子上有星星點點的小露珠滾動,再順着枝葉脈絡悄悄滴落下來,無聲無息極間便融入了大地母親的懷抱。
更奪人目光是争春盛開的片片花朵,燦爛而放,如天上的雲錦鋪天蓋地般。
緋色輕花宣洩着春意,悄悄然間占滿枝頭,東風拂過,飄落一地,紛紛揚揚,似飄落紅雪。
這片緋色紅雪連綿山間,唯獨沉宴小樓之下大不相同,竟是月白色獨占枝頭,宣洩春晖,簇簇而放。
“沉宴沉宴,你猜猜我在哪?”
“我怎麽知道……”從外面剛剛回來的沉宴一回到家便接到的秦謹來電,他一邊答話,一邊擡頭望着滿樹繁華。
“這都猜不到?不夠聰明喲……”
沉宴驀然睜大了眼睛,瞬間轉身,不經意間碰到花枝,枝頭繁華簌簌而落,搖落如雪。
院門推開,兩人推開虛掩的門扉,踏入小院內。
秦謹最先看見的便是這滿樹藍色繁花。
“這是什麽花?”
“藍花楹。”沉宴折下枝頭一縷花遞給了他。
秦謹接過花,輕輕一嗅,很是喜歡這清麗脫俗的香氣。
藍花楹爛漫而開,盈盈一樹,絢爛如夢如藍色晚霞。
很久之後,秦謹才知道藍花楹的花語——在絕望中等待愛情。
秦謹握着花,唇角微微翹起:“連花兒都在争先恐後歡迎我。”
他不舍得将這花擲在地上零落成泥,他一個客人走的比沉宴還快,走進門後将花枝插在了窗臺淡色花樽裏。
秦謹這次突然來訪,完全在沉宴意料之外。沉宴正要問秦謹話時,秦謹像是料到他在想什麽,側頭微笑着說道,“我就是太久沒見你了,這次過來風城參加頒獎典禮,順道過來見見你,待不了多久,明天就要走了。”
秦謹一邊說,一邊伸手用力錘了錘肩上略覺僵硬的肌肉,他雖然有些疲憊,興致卻很高,“新文寫完了嗎?”
“還沒有校正……”
“那我來幫你!”秦謹義不容辭地說道。
秦謹坐在電腦前,聚精會神地浏覽,沉宴想要說話時,秦謹豎起食指示意沉宴不要打擾。
哭笑不得的沉宴只能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
“卡在這裏,不道德诶。”秦謹看完後,幽幽說道。
“……”
“好了好了,怪我,怪我早來了。”秦謹摸了摸鼻子,變換了神色,笑逐顏開地說道,“這篇比前幾本更好看,但有個一脈相承的缺點……”
“什麽缺點?”
“就是看了讓我心癢癢……”
“好,我的錯。”沉宴舉起雙手,狀若投降。
秦謹站了起來,“所以補償我一下呗,帶我出去逛逛,在蓉城我都快悶死,而且我一靜一下就想把你關在屋子裏讓你一直碼字。”
這段時日不見,沉宴發覺秦謹又瘦了一些,鏡頭前尚且感受不出來,此刻秦謹揚眉一笑,臉部輪廓十分立體,甚至唇邊淺現梨渦。
可秦謹臉上依舊是神采飛揚,恍若體內電池永遠都充滿了電,精力十足。
林間道路十分幽靜,不聞人語,唯有鳥雀呼晴。
漫步林間,秦謹看什麽都饒有興致,連幽深色樹幹上爬着的綠藤都能讓他駐足觀看。
走了許久,穿過遮天蔽日根系垂落的大榕樹,便能望見山下道路。
榕樹下的石墩上,幾只貍花貓惬意地卧在上面,便如各色的毛團子聚在了一塊。
“一個個盤的跟蝦仁似的。”
秦謹看見這些貓如此惬意,輕聲說道:“真想趁它們不注意,弄醒它們,讓它們知道什麽叫人性險惡!”
沉宴聽後便拉住了秦謹。秦謹回首望他,“你還真信啊,我可是四講五美的優秀青年,怎麽會去欺負小貓……”
沉宴搖了搖頭,緩緩說道,“其實我不是擔心貓,是擔心你,這裏的貓作戰力很強,我怕你被撓一臉,明天連頒獎典禮都出席不了。”
作者有話要說:
figh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