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今夕何夕的試鏡地點十分與衆不同, 安排在蓉城一所有着百年歷史中學音樂室裏。
這所中學升學率獨步蓉城,向學氛圍很濃厚,即便是音樂室牆壁也貼滿了鼓舞學生積極向上的口號。
音樂室中央擺着一架黑色鋼琴, 鋼琴旁站着兩人。
秦謹踏入音樂室, 第一眼望見的是雙腿交疊靠在鋼琴旁靜靜望着牆壁的男人。
那男人身材高挑, 姿态随意, 聽見秦謹推門而出的聲音,便轉眼望來。
他的瞳色很深, 一眼望來,如同月夜下風平浪靜的茫茫碧海,有着吞沒一切的幽深感。
“言老師,賀導,你們好, 我是秦謹。”秦謹說完後,微微鞠躬。
明明出道一年, 可在此刻,秦謹宛如名不見經傳的新人一般緊張。
走出溫暖的室內,秦謹深深吸了一口戶外的寒氣,卻依舊壓抑不住激動的心緒。他轉身用力抱住了小寧, 笑逐顏開, 恍若一夜之間北風逝去萬裏花開。
單單和小寧分享喜悅還不夠,秦謹撥通了沉宴的電話。
“沉宴,我成功了!”他的喜悅如此外露,連聲音裏都是滿滿的雀躍。
“我恨不得明天就進組。和言齊聲搭完戲後, 我才知道我的進步空間有多大。言齊聲一點也不高冷……”
秦謹滔滔不絕, 十分興奮地說了很久後,終于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是不是太興奮了……”
沉宴低聲說道,“沒有,我也挺為你開心的,今夕何夕這部片一定能讓你再上一個臺階。”
“主要能和言齊聲合作,這可是我夢寐以求的機會。不過不知道能不能在國內上映,師生戀,禁忌情,再加上大尺度的畫面。賀蘭生話裏話外的意思是這部劇不沖着票房去,即使不能在國內上映也沒關系……”
今夕何夕描寫的是二十年前一對師生跨越二十年的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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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謹飾演的是一名溫柔內向卻又極具藝術才華的學生容和,從學生時代愛慕上自己授業恩師時的壓抑隐忍,再到他年重逢後的情感迸發,內心戲非常多,整部片也是以他的波瀾壯闊又跌宕起伏的人生為背景展開。
賀蘭生本來有其他選擇,可試鏡開始之時,當秦謹站在鋼琴後沉默地望着奏響樂曲的言齊聲之時,他就改變了主意。
那安靜隐忍的一眼,如靜水流深,風浪不顯卻又無比浩闊。
只一眼,便将容和盡力壓抑的情感演繹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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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謹一進門,便看見沉宴站在鋼琴旁,正擡手輕輕撫摸黑白兩色的琴鍵。
沉宴望見秦謹回來,下了臺階。
秦謹将外套脫下,笑着說道,“你想彈可以随便彈。”
“我不會。”
“那我來彈一首,你想聽什麽。”
秦謹随意将外套挂在玄關處,走了過來。
沉宴輕聲說道:“你會彈什麽?”
“我什麽都會。”秦謹笑意更盛,他今天心情很好,眼裏盈盈笑意恍若流動的光華,随時能傾瀉而出。
“那——夢中的婚禮?”沉宴輕聲問道。
秦謹笑了笑,“我試試。”
秦謹已很久沒彈過,不甚熟練,開頭便錯了幾個音。
他手放了下來,過了一會,雙手擡起又放在了黑白琴鍵之上。
曲畢,秦謹坐在琴凳上,眼睫垂落,“高中晚修時,我經常能聽見對面樓音樂室的藝術生練習這曲子,他總是彈錯其中一個音符,後來有天我經過音樂室,又聽見他彈錯了,便上去糾正……”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秦謹眨了眨眼,毫不心虛地說道。
“曲有誤,周郎顧。”沉宴悠悠說道,“這可是學生時代的美好回憶啊。”
秦謹摸了摸鼻子,“真的沒有然後了……我音感還可以,但不論是小提琴還是鋼琴,我練習時間不長,都是半吊子水。今天試鏡時,言齊聲彈奏了一首水邊的阿狄麗娜,那一剎那我恍若明白了我飾演的角色為什麽會戀慕于他。對了,我演的角色會有這方面的戲份,所以最近我要花時間好好練練了,不然到時一到片場賀蘭生估計能把我罵到狗血淋頭……”
他手指起落之間,随意又來了一小段,“夢中的婚禮聽時不覺悲傷,彈奏起來卻如同被悲傷籠罩着。”
沉宴輕聲說道,“夢中的婚禮這曲并不适合婚禮,更像是絕望的愛,只能徘徊在夢中。那種患得患失,想要擁抱卻又怕驚醒,只能看着愛人披着潔白神聖的婚紗在虛幻的婚禮中走向別人。”
秦謹莞爾一笑,“你這樣說來,我眼前都有畫面浮現了。”
可是他對婚禮并無幻想,因此并不能感同身受這種深入骨髓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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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盥洗間間出來,秦謹揉着水淋淋的頭發,他穿着睡袍,發現沉宴不在廳裏,便推開了沉宴房間門。
蓉錦名寓之外,是萬千璀璨而繁華的夜景,不遠處便是燈火通明的花城大廈。
沉宴站在陽臺上,靠在欄杆前,像是在俯瞰塵世燈火。
秦謹走了過來,姿态随意地靠在沉宴身邊,“別看了,小心着涼。”
沉宴轉頭,望着秦謹,“我想回老家去,在這裏寫文總是不順暢……”
秦謹正在揉弄頭發的雙手頓時停了下來,“是我打擾你了嗎?以後你寫文的時間,我絕對不會敲門打擾你了。”
之前方士琛提議時,秦謹代替沉宴拒絕了。
現在秦謹有些後悔了,方士琛那套房子就在樓下,小師父如果住樓下也方便些。
不過既然拒絕了,秦謹也不想再去打擾方士琛了,最近他家大侄子不是處于青春期就是快到更年期了。
“我還有一套房子,離這裏不遠,要不明天我讓人帶你去看看……”
沉宴眼睫低垂,遮住眼內情緒,“我是你的朋友,但并不是你的家人,這樣一直住在你這裏,也不好……”
“為什麽突然間這麽生分了?”秦謹有些不解,他拍了拍欄杆,靈光一閃,“你該不會是介意輿論吧……我們行得正站得直,那些人說說而已,又不是什麽石錘的黑料……這個相較于之前造謠我和方士琛的那些無底線的謠言,簡直不值一提。”
“秦謹,我真的想家了,我想回去了。”
星鬥漫天,高樓之上,連月色星光都格外偏愛着沉宴。
只是沉宴的眸光,竟如月光一般淺淡而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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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山霞照,給山林披上了新裝。
屋檐低低垂下,似一個垂目而望的秀好女子。
又似一道孤絕的懸崖,靜靜的隔開了浮雲塵世。
檐下有風鈴輕輕作響,如同一場未完的大夢,在歲月流逝中,飄向滄海。
沉宴推開窗戶,靜靜望着眼前景色。
山裏不知是何年,住在小樓之上,望着雲來雲去,連時間之鐘都像是被衆神播慢了一般。
霞光褪去,夜幕降臨,茫茫暗色吞噬了浩大天地。
沉宴掩上窗戶,坐回了電腦前,他敲打着鍵盤,但過了一會,還是将剛剛打出的幾段文字全部删掉。
他關掉文檔,打開網頁,右邊熱搜榜第一的消息如此刺目。
又是秦謹的新聞。
只要一上網,秦謹的消息随處可見。
沉宴點開後浏覽了一番,關掉了新聞。
從蓉城回來後,沉宴很少去關注網絡消息,他的一天簡單甚至是無趣的。
他沒有什麽娛樂生活,也很少與人交際,住在這小樓裏的沉宴好像與世隔絕了一般。
飲食方面他也是十分簡單,用完餐後會坐在窗前借着屋外日光看書,看了一兩個小時候,便開始打開電腦文檔碼字,夜裏是他靈感迸發的時候,經常寫到深夜也不知疲倦。
可今天卻有些不一樣,他關掉了電腦,順着門前小路下了山。
山間溪流緩緩流淌蜿蜒而下,至山下後溪流彙聚,成了茫茫大河。
月光落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如千鯉躍出水面。
沉宴撿起一顆扁扁的小石子,用力一揚,石子在水面上跳動了幾十下,方墜落入河中,不可尋覓。
沉宴小時候經常以此為樂,放學後忙完農活,便在河邊嬉戲,岸邊河裏的水草石魚,好像都在靜靜望着他。
這麽多年過去了,好像從未變過,好像還是那個夏天一般。
盛夏的陽光肆無忌憚,鄉鎮初中沒有空調,中考考場內十分的炎熱。
那天是中考最後一天,在考場時沉宴很認真,認認真真地做完最後一張卷子,他的學生時代就這麽結束了。
離開考場時,學生三三兩兩聚在課室外讨論着答案,期待着漫長的暑假以及不久将來的高中生活。
而沉宴離開了學校,坐在回家路上的河邊坐了一個下午,一遍又一遍的将岸邊石子扔入水中,濺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在河邊那個下午是他人生中最孤獨的時候。
那孤獨比眼前的天要高,比和遠處的河要深。
時間如脫缰地野馬,很快又至夏末秋初,入學的好日子。
沉宴什麽都沒帶,孤身一人來到了縣城。
他站在縣城最好的重點高中牆外,看着父母站在門口護送自己子女進入校園。
沉宴拿着錄取通知書坐在門外樹下,他記得那天樹上的知了叫個不停,像是在哀悼終将過去的夏天。
直到傍晚,學生如倦鳥歸草般離開學校,奔赴回家時,沉宴才起身起開。
沉宴順着大路,往回家的方向走着。
路的一側是不見盡頭蜿蜒入海的大河,路的另一側封着栅欄,裏面景色優美歷史悠久,坐落着古老的廟宇與恢弘的建築群。
景區游人如織,可景區景色他曾在宣傳冊上看過,可自己從未去過。
沉宴走累了,就坐在河邊憩息,不知過了多久,他身邊的石子竟然一顆都不剩了。
芳草碧連天,生而無崖般。
沉宴躺在芳草之上,擡頭望着天空。
秋日天高,又是傍晚時分,層雲像是燃燒的紅雪。
他如此記得那日的景致,卻更記得之後發生的一切事情。
“別跑啦!”
他聽見聲音,卻沒有起身,只是側着頭望去。
視線的盡頭,一個小男生拉着一條雪白色的小狗跑過來。小狗終于停下來,蹲在原地咧着嘴望着男孩,可男孩氣喘籲籲,人卻直接坐了下來,擡手擦了擦鼻尖額頭細微的汗珠。
相貌精致,唇紅齒白,直令沉宴想起四字——眉眼如畫,可那分天真無邪卻是筆墨難描。
男孩察覺沉宴在看他,撫摸着身下雪白的狗,轉眼望來,身後漫天晚霞徒然都成了點綴。
男孩雙手撐着草地,自由自在,不染半點塵世塵埃。
他定是在不缺愛的環境下長大,三分天真七分可愛,又十分不怕生,主動和沉宴打招呼。
他說一句,沉宴答一句。
聊天間,沉宴方得知這男孩不是本地人,他随父母過來這邊度假,結果小狗帶着他跑到了這裏,他說着說着還語氣佯裝兇惡地威脅身下的小狗——今晚要吃炖狗肉。
可那小狗聽不懂也不怕,依舊蹲在原地唇角咧起,天使般溫暖的笑容。
男孩察覺到沉宴落在狗上的眼神,便告訴他這狗是薩摩耶,又傻又皮。
天色将晚,沉宴想要送男孩回去,卻被男孩拒絕了,他晃了晃腕間手表,“我父母知道我位置,他們會來接我的。”
沉宴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東西,男孩便跟沉宴介紹原理,沉宴懵懵懂懂。
“你身邊沒有電子設備嗎?手機?電腦?都沒有嗎?”男孩有些不解。
男孩說的每句話沉宴都記得十分清楚,可卻自己的回答卻在漫長的時間長河連漸漸模糊不清了。
就像播放着一部泛黃的老電影,細枝末節都已被看客所忘記,只清晰記得最無法忘懷的片段。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各位小天使~比心~